契机:一场“不对等”的围棋与叶濯缨五岁那年夏天。
彼时,刚完成初中跳级的叶濯缨,已是京城教育圈小有名气的天才儿童。而二十岁的裴行之,已是华瑞医药板上钉钉的接班人,斯坦福生物医学工程与商学院双料硕士在读,假期回国,受好友顾兆和(即后来的叶濯舟伴侣)之邀,至叶家位于西山的老宅做客。
那是一个午后,紫藤花架下,茶香袅袅。
大人们在客厅高谈阔论,话题涉及全球经济、医药政策与奢侈品市场的最新动向。裴行之素来不喜过于喧闹的社交场合,便信步走到庭院中透气。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坐在石凳上,正与自己下棋的孩子。
孩子很小,坐在高高的石凳上,双脚还够不着地,微微晃荡着。但他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双子却厮杀得异常激烈,布局深远,杀伐果断,全然不似孩童手笔。
裴行之自身也是围棋爱好者,段位不低,一时见猎心喜,便走上前去。
“小朋友,自己跟自己下棋,不无聊吗?”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属于年轻继承人的沉稳。
叶濯缨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清秀漂亮的脸蛋,眼神却澄澈而平静,没有丝毫怯生。“不会。左手和右手思考模式不同,是有博弈乐趣的。”他顿了顿,看着裴行之,“您会下吗?可以陪我下一局吗?”
那语气,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基于平等的邀请。
裴行之觉得有趣,从善如流地在他对面坐下。“好。不过我比你年长十五岁,让你三子。”
叶濯缨却摇了摇头,小手利落地将棋子收回棋罐,语气淡然:“不用。让子会影响对局模型的计算。请公平开局。”
裴行之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有意思。那便依你。”
棋局开始。
裴行之初时还带着些许陪孩子玩玩的心态,但很快,他的神色便凝重起来。叶濯缨的棋风极其冷静,计算力惊人,每一步都如同经过精密推导的数学公式,没有丝毫冗余的情绪,却又在平稳中暗藏杀机。中盘一处劫争,叶濯缨展现出的复杂计算和长远布局能力,让裴杭之背后微微沁出冷汗。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调动全部棋力应对。
最终,棋局以裴行之微弱的半目优势险胜。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完成一场艰难的并购谈判还要耗费心神。
“你很强。”裴行之由衷赞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小少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没有这样的棋力。”
棋局终了,那半目之差的胜负悬于棋盘之上,如同紫藤花架上将落未落的一滴晨露。
裴行之看着对面那小小的孩子——叶濯缨并没有像寻常孩童那样因输棋而流露出懊恼或不甘,他只是微微偏着头,清亮的目光在棋盘的关键处缓缓巡弋,仿佛在拆解一道刚刚被证明完毕的几何题,专注而沉静。
“您在一百六十七手,右下角的处理,”叶濯缨伸出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棋盘的那个交叉点上,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越,却又奇异地平稳,“故意卖了个破绽,诱使我打入,实则是为了加固中腹,并留下了后续劫争的伏笔。这步棋,牺牲了约三目半的实地,但换来了全局的主动权和至少五目以上的潜在收益。很精妙。”
裴行之彻底怔住了。
一个五岁的孩子,不仅精准复盘了关键一手,更用近乎职业棋手复盘般的语言,冷静地分析了得失与战略意图。这已经不是"聪明"可以形容,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复杂系统和博弈逻辑的深刻洞察力。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还是选择打入呢?"
叶濯缨抬起眼帘,看向裴行之,眼神纯粹:"因为计算显示,即使您获得中腹优势,我在左上和右边形成的潜力,如果处理得当,最终目数差距会在两目之内。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风险区间。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刚才的思维过程,"我在后续第一百八十九手对劫材价值的判断上出现了百分之七左右的偏差,导致了最终的半目之差。"
百分之七的偏差。裴行之听着这精确到近乎严苛的自我剖析,不禁哑然。这孩子的内心,仿佛装着一台精密的计算仪器。
"已经很了不起了。"裴行之由衷地说,他拿起茶壶,给叶濯缨面前的小茶杯续上温水,这个动作自然而然,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平等的同辈友人。"你的计算力和大局观,是我见过的这个年纪里,最好的。"
"谢谢。"叶濯缨礼貌地道谢,双手捧起茶杯,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棋盘上,似乎在继续消化刚才的棋局。
顾兆和笑着走过来,拍了拍裴行之的肩膀:"怎么样,行之?我说了吧,我们家小缨可不是普通孩子。"
"何止不普通,"裴行之摇头感叹,目光重新落回叶濯缨身上,"濯缨,你刚才说,你的兴趣更多在数学和物理?"
"嗯。"叶濯缨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围棋的规则是确定的,是在有限集合内寻找最优解,虽然复杂,但边界清晰。而数学和物理,"他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它们面对的是未知,是试图用逻辑和公式去描述和理解整个世界,从最小的粒子到最大的宇宙,没有边界。"
这番话从一个五岁孩童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违和却又震撼人心的力量。裴行之自己是学生物医学工程的,对自然科学有着深厚的理解和感情,他完全能理解叶濯缨话语中蕴含的那种对终极知识和世界本质的好奇。
"没有边界……"裴行之咀嚼着这个词,微笑道,"说得很好。就像我们身体里的细胞,看似微小,但其内部运行的规律,其相互作用的复杂网络,也仿佛一个没有边界的宇宙。"
叶濯缨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向前倾了倾身体:"裴哥哥,你是研究医药的吗?我听说,药物是和细胞,还有里面的蛋白质、DNA打交道?"
"是的。"裴行之有些惊讶于他知道这些概念,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可以把细胞想象成一个极其复杂的微型工厂,而很多疾病,是因为这个工厂里的某些机器——也就是蛋白质——出了故障,或者指令——也就是DNA——出了错误。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到这些出故障的机器或错误的指令,然后设计出新的'工具'或者'修正液',去修复它们。"
他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生动的比喻。叶濯缨听得极其专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脑海中构建着这个"细胞工厂"的模型。
"所以,医药的本质,是信息解码和精准干预?"叶濯缨若有所思地问。
裴行之心中再次一震。"信息解码和精准干预",这个概括精准得可怕,完全抓住了现代精准医疗的核心。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孩子的大脑,构造非同一般。
"可以这么理解。"裴行之点头,看着叶濯缨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心中一动,继续说道,"而且,这个过程很多时候也依赖于数学。比如,我们需要用数学模型来预测药物在体内的分布和代谢,需要用统计学来分析临床试验的海量数据,甚至,理解DNA双螺旋结构本身,也离不开数学中的几何学。"
叶濯缨的眼睛更亮了,仿佛看到了两个原本独立的领域之间,架起了一座闪光的桥梁。"数学……是描述一切的语言。"
"或许是的。"裴行之微笑肯定。他看着紫藤花影下这个灵秀逼人的孩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和一种预见般的激动。他仿佛看到了一颗种子,拥有着无限可能的基因,正沐浴在知识的阳光下,即将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濯缨,"裴行之的声音更加温和,"世界很大,奥秘很多。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如果对生物、医药或者任何其他问题感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讨论。"
叶濯缨认真地看着裴行之,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诚意,随后,他露出了那天第一个清晰的、浅浅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好。谢谢裴哥哥。"
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洒在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棋盘上的硝烟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智慧相互欣赏的宁静与和谐。这一刻,跨越了十五年的年龄鸿沟,一段亦师亦友、未来将深刻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忘年交,就在这西山叶家的庭院里,悄然生根发芽。
那场紫藤花下的棋局,如同在裴行之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自那以后,每次从斯坦福回国,无论行程多么紧凑,他总会特意挤出半天时间,驱车前往西山叶家老宅。这并非出于礼节性的拜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待——期待与那个特别的小友再次对话。
他们的交流,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年龄界限,成为一种在智慧高原上的平等漫步。
有时,他们会再次于棋盘上对坐。叶濯缨的棋力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很快裴行之便需要全力以赴才能勉强抗衡。他们的对弈往往沉默而激烈,只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如同思维碰撞出的火花。但更多时候,棋局只是引子,他们会就某个复杂的定式衍生开去,讨论其背后蕴含的博弈论原理,或是与某种数学结构的神奇对应。叶濯缨曾指着棋盘说:“这像是一个二维的、离散的宇宙模型,而围棋规则,就是这个宇宙的物理定律。” 裴行之深以为然,并补充道:“而我们对弈,就是在探索这个宇宙的可能性和边界。”
数学猜想是他们另一个乐此不疲的领域。当叶濯缨接触到费马大定理、哥德巴赫猜想这些数学殿堂的明珠时,他不会像普通学生那样畏惧其难度,而是如同发现新玩具般兴奋。他会将自己的初步思路、那些不成熟却充满灵光的“证明碎片”说给裴行之听。裴行之虽非专业数学家,但其严谨的科学训练足以让他理解这些想法的价值,他会耐心倾听,时而提问,引导叶濯缨更清晰地梳理逻辑,或者提醒他注意那些被忽略的边界条件。他更像是叶濯缨数学探索路上的“共鸣板”和“第一读者”。
裴行之的专长领域——生物医药,更是为叶濯缨打开了一扇通往生命奥秘的大门。在叶家安静的书房或洒满阳光的庭院里,裴行之会用最生动的语言,为这个小听众描绘微观世界的奇景。他将复杂的免疫系统比作一支高度智能的“国土防卫军”,将癌细胞形容为“叛变的、失去控制的工厂”,将药物研发过程比喻成“设计一把能精准打开特定锁具的钥匙”。
叶濯缨听得入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理解的光芒。他惊人的理解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当裴行之讲解到蛋白质折叠的复杂性时,叶濯缨会联想到数学中的拓扑学问题;当提及病毒入侵细胞的机制时,他会类比信息论中的编码与解码过程。他偶尔提出的问题,角度之刁钻,常常让裴行之也需要思考片刻。
“裴哥哥,如果癌细胞是‘叛变的工厂’,那它会不会像计算机病毒一样,也存在某种‘变异’的底层算法?我们能不能找到这个算法的漏洞,而不是仅仅摧毁工厂?” 这个问题让裴行之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这已然触及了未来精准医疗和癌症本质研究的前沿。
还有一次,叶濯缨在了解抗生素耐药性后,提出:“这像不像一个动态博弈?细菌在药物的选择压力下,快速迭代‘策略’(基因突变)。我们的药物研发,是不是也应该引入更复杂的博弈模型,来预测并阻断它们的‘进化路径’,而不是被动追赶?” 这种将生物学问题抽象为数学和博弈论模型的思路,给裴行之带来了极大的启发,甚至影响了他后来在研发策略上的一些思考。
对裴行之而言,与叶濯缨的交流绝非单向的教导,而是一场双向的滋养。叶濯缨那种不受传统学科界限束缚的、纯粹而犀利的思维方式,像一股清泉,不断冲刷着他因长期沉浸于专业领域而可能形成的思维定式。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科学探索最原初的模样——不受权威束缚,充满好奇,敢于将任何看似不相关的领域连接起来。
他亲眼见证着叶濯缨从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汲取着知识,构建起自己独特而庞大的认知体系。每一次见面,他都能感受到叶濯缨思维的疆域又拓宽了许多,那智慧的幼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苍穹茁壮成长。
裴行之成了叶濯缨亦兄亦友的“编外导师”和坚定的支持者。他亲眼见证并一定程度上参与了叶濯缨从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全过程。
这份始于棋盘的忘年交,在一次次的思想碰撞与智慧交融中,愈发深厚。它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欣赏,成为一种基于对智慧共同敬畏的、牢固的纽带。裴行之知道,他正在见证一个传奇的成长,而自己能以亦师亦友的身份参与其中,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他隐隐预感到,这个孩子未来必将震撼世界,而华瑞医药,或许在未来某一天,真的能因为这份早年的缘分,与这颗即将崛起的星辰,产生更深远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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