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雨声渐沥,成了洞内静谧背景音。
季知舟看着易清雪凝视沈栖梧睡颜时,那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专注与柔和。
旧话重提,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早已听过答案却仍想确认的无奈:
“易清雪,说真的,我还是想不通。”
“一见钟情?”
“这种戏码发生在你身上,怎么想都觉得……。”
易清雪抚弄沈栖梧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洞内只有符火跳跃的光影,映照着他阴柔侧脸上罕见的、陷入回忆的怔忡。
季知舟知道,他又要开始讲那个自己几乎能背下来的“初遇”了。
本想打断,但看着易清雪此刻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索性抱着手臂,准备再“欣赏”一遍这位老友难得的感性时刻。
然而,这一次……
易清雪的回忆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沉浸。
【回忆开始】
藏经阁后方,一处僻静的回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檀香的味道。
易清雪那时刚入门不久。
性子比现在更阴郁乖张,因一点小事与另一个内门弟子起了冲突。
对方背景不弱,带着几个跟班将他堵在回廊。
易清雪虽天赋初显,但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颇为狼狈,心中戾气横生。
在激烈的推搡和咒骂中,易清雪被猛地撞向一旁的博古架。
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用来镇压书灵(一种低阶精怪)的旧符筒被震落。
“啪”地掉在地上,筒口松动。
一道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败晦气如同小蛇般窜出。
好巧不巧,直扑易清雪的面门!
易清雪当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眼看就要被那晦气扑中(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他倒霉好一阵,且极其丢脸)。
暴怒和一丝慌乱之下……
他几乎是本能地挥手甩出一道刚学会不久、还控制得不太稳的“驱邪符”,想将那晦气打散。
然而,他心神激荡,符箓出手的角度偏得离谱。
非但没有打中晦气,反而闪着不怎么稳定的灵光。
歪歪扭扭地飞向了回廊另一端——
一个正抱着一摞高高古籍、低着头小心翼翼走过来的月白色身影。
“啪!” 一声轻响。
符纸不偏不倚,贴在了那抱书人的额头上。
虽然只是最低阶的符,灵力微弱。
但也足以让人吓一跳,更何况还挡住了视线。
找茬的那几个弟子也愣住了。
易清雪自己也怔住了。
看着那道符纸晃晃悠悠地贴在一个陌生人的额头,心里暗骂一声倒霉。
只见那抱书的人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茫然。
他空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动作轻柔地、慢慢地将额头上那张碍事的符纸揭了下来。
随着符纸被揭开,一张脸完整地暴露在午后温暖的阳光和斑驳的光影中。
那一刻,回廊里仿佛连尘埃的飞舞都停滞了。
阳光恰好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淡绯,像初春的樱花。
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刚刚从遮挡中恢复视线。
还带着点懵懂和无措,清澈得像山巅从未被人迹玷污的雪水,纯净得不可思议。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安静、纯粹、与世无争的气场里。
与藏经阁的古朴沉静完美融合,仿佛他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是一卷被时光温柔对待的绝版孤本。
易清雪承认,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是巨大的。
但这远不足以让心硬如铁的他“倾心”。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甚至是:
哪来的花瓶?走路不长眼?
那个被符纸贴脸的少年(就是沈栖梧)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生气指责。
他只是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看了看手中失效的符纸。
又抬头看向一脸戾气未消的易清雪和他对面那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弟子,轻轻蹙了蹙眉。
他没有害怕地躲开,反而向前走了两步。
将那摞古籍小心地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然后转向那几个找茬的弟子。
声音温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持:
“几位师兄,藏经阁附近,禁止喧哗斗殴。”
“这些古籍很脆弱,若是损毁了,文渊师兄会生气的。”
他的关注点,不是自己被误伤,不是易清雪的狼狈,而是“规矩”和“古籍”。
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那几个找茬的弟子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真正让易清雪心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的……
是沈栖梧说完这话后,转而看向他。
目光落在他被扯破的衣袖和脸上的擦伤上,轻声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要去百草园看看吗?”
没有畏惧他的阴郁,没有嘲笑他的狼狈,甚至没有在意刚才那道飞向他的符纸。
只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关切。
在那充满算计和冷漠的宗门里……
易清雪第一次接收到如此干净、不掺任何杂质的善意。
尽管这善意可能只是出于眼前人的本性使然。
易清雪再次愣住。
他看着沈栖梧那真诚地为他自己根本没犯的错解释。
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不是感激。
而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份纯净据为己有、不容任何人玷污的冲动。
就是那一刻,看着那双清澈见底、映着自己狼狈身影却毫无鄙夷的眼睛。
易清雪心里某种坚固的东西,裂开了一道缝。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人……
像一张白纸,像一块水晶,干净得让人……想要占为己有。
想要守护这份纯净,也想要……染指这份纯净。
从那天起,易清雪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藏经阁,关注那个叫沈栖梧的弟子。
他发现沈栖梧的世界简单得可怜,只有书卷、师兄和偶尔来打扰的(比如他自己)。
他看似柔弱,却有种固执的认真。
看似懵懂,却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古籍知识)有着惊人的敏锐。
易清雪开始用他自己的方式接近沈栖梧,送蜜饯、教画符。
甚至是一些强硬的“亲近”,与其说是追求……
不如说是一种笨拙而偏执的圈地行为。
他不懂什么是温柔的爱恋。
他只知道,这个人,他要定了。
【回忆结束】
洞内寂静,只有雨声和沈栖梧平稳的呼吸声。
季知舟听完,沉默了片刻,难得没有立刻吐槽。
他看着易清雪依旧沉浸在回忆中的侧脸。
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自嘲:
“一见倾心……听起来真不像你会干的事。”
“那你记不记得,你和我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
易清雪几乎不假思索,语气带着点嫌弃:
“当然记得。”
“被老头子像拎小鸡一样拎到那个阴森森的洞府里。”
“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瘦得跟竹竿似的。”
“眼神却像狼崽子一样盯着我,好像我抢了你饭碗似的。”
“老头子说‘以后他就是你师弟’。”
“我当时就想,这哪来的小叫花子,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季知舟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深了。
“彼此彼此。”
“你当时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脸‘全世界都欠我钱’的臭屁样,看谁都用鼻孔。”
“要不是老头子压着,咱俩第一天就能把洞府拆了。”
“不过……”
他顿了顿,开始掰手指细数。
“怕苦,喝药跟要你命似的。”
“表面嚣张,其实不会水,第一次见你掉进水潭扑腾的样子我能笑一年。”
“剑法一窍不通,握剑姿势被剑修长老骂得狗血淋头……”
易清雪脸色发黑,打断他:
“你呢?”
“在别人面前装得跟谦谦君子似的,实际上心眼比蜂窝煤还多。”
“睡觉说梦话,还会流口水。”
“第一次画成功高阶符箓,兴奋得半夜跑来敲我门,像个傻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揭短。
语气里却没有真正的恶意,反而透着一种只有共同经历过漫长岁月。
深知彼此所有底细的人才有的熟悉和……亲密。
气氛莫名轻松了些。
“说起来,认识这么多年,互相恨不得弄死对方无数次,但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易清雪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顺手拿起旁边沈栖梧之前用的、还略带湿润的手帕。
擦了擦自己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刚才回忆时微微渗出的汗意。
季知舟看着他这个动作,很自然地伸出手。
拿过那块手帕,替易清雪擦向他额角一处没注意到水痕。
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这是多年并肩作战、互相包扎伤口养成的习惯。
易清雪没有动,任由他擦。
洞内光线昏暗,雨声潺潺。
季知舟靠得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低垂的眼睫。
和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却因气质不同而显得温和许多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雨林的潮湿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因过度熟悉而产生的静谧。
易清雪沉默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季知舟,看了足足有好几分钟。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极其熟悉却又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物品。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季知舟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抬起手,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的、画着个滑稽鬼脸的符纸。
“啪”地一下,贴在了季知舟的额头上。
季知舟擦脸的动作僵住:“。。。”
他缓缓放下手,看着易清雪,额头上顶着那个可笑的鬼脸符纸。
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无语,最后化为一句充满嫌弃的吐槽:
“易清雪,你神经病啊?”
易清雪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转过头,继续看着腿上的沈栖梧。
仿佛刚才那个幼稚举动不是他做的一样。
而躺在易清雪腿上熟睡的沈栖梧。
唇角似乎无意识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纯净依旧,却在这雨夜昏暗的光线下莫名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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