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日的青云宗,看似与往常无异。
晨钟暮鼓,弟子往来。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每一个角落。
天空是那种压抑的铅灰色,连风都带着一丝不祥的滞涩。
宗门各处要害的防御阵法,光芒流转的频率明显加快。
偶尔会传来极其细微的、只有高阶修士才能感知到的灵力震荡——
那是天罗地网正在被悄然催动的迹象。
易清雪站在千符峰的高处,眺望着整个宗门。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流。
就是今天了。
玄寂,一定会来。
而这混乱,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他找到季知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说道:
“我要带他走。”
季知舟正在画着一枚复杂的传讯符,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他。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惊讶。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假面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了然和深不见底的复杂。
他沉默了片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枚与易清雪命脉相连、气息同源的白玉符石,紧紧握在掌心。
易清雪也同时握住了自己怀中那枚属于季知舟的玉符。
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之中。
无需多言,他们,是彼此最深的羁绊,也是最后的退路。
无论前路是生是死,这份联系,永不磨灭。
离开墨符苑时,易清雪意外地碰见了正急匆匆赶往集合点的江兮宁。
“哟!今天脸色不错啊,捡到钱了?”
江兮宁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打着招呼,但眼神里也藏着一丝紧张。
若是平时,易清雪肯定要毒舌地喷她两句。
但今天,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甚至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语气算不上温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尖锐:
“管好你自己,别又爆炸连累练器房。”
江兮宁被他这“反常”的态度弄得一愣。
还没来得及反应,易清雪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奇了怪了……”
她嘟囔着,也赶紧跑向了指定位置。
藏经阁内,气氛却有些异样的宁静。
沈栖梧起得很早。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常服。
虽然依旧消瘦,脸色苍白,但精神似乎比前几日要好些。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静坐或看书。
而是走到了那些堆放古老残卷、平日里只有他才会去整理的区域。
他小心地拂去玉简上的灰尘,拿出特制的药水和工具。
开始修补那些破损严重的古老符文和文字。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专注。
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低垂的睫毛和纤细的手指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修补完几枚重要的玉简后,他又开始整理一些零碎的东西。
他走到文渊常坐的书案前。
放上了一枚新做的、散发着淡淡宁神香气的书签。
书签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静心”二字。
他找到正在后院练功的铁山。
递给他一对用柔软兽皮缝制的、可以保护手腕的护腕,轻声道:
“铁山师兄,这个……给你,练功的时候戴着,不容易伤到。”
他甚至在凌波师兄那个堆满话本的角落里。
悄悄放了一小罐据说是山下最新出的、味道极好的蜜饯。
最后,他走到凌波面前。
凌波正靠在书架上,看似慵懒,目光却一直紧紧跟随着沈栖梧。
当沈栖梧将一本精心装订好的、他平时最爱看的那种话本合集递过来时。
凌波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直直地看着沈栖梧的眼睛,声音有些发紧:
“小栖梧……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沈栖梧避开了他的目光,将书塞进他手里。
露出一个浅浅的、依旧纯净的笑容。
“没有啊,凌波师兄。”
“只是……之前受伤,麻烦师兄们照顾了。”
“这些……一点心意。”
凌波还想再问什么,沈栖梧却已经转身,慢慢走向了藏经阁外。
“一会见,凌波师兄。”
凌波沉默了一下。
忽然叫住沈栖梧,机会是急切的语气说道:
“小栖梧!”
“早点回来。”
“这些话本,我等你回来一起看。”
沈栖梧回头,身影在逆光下美的不像话。
他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夜色,如期而至。
与往日的静谧不同。
今夜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易清雪和沈栖梧,再次来到了那片承载了他们太多记忆的花海。
月光被浓厚的乌云遮挡。
只有零星几点星光挣扎着透出,映得花影幢幢,幽深难测。
远处,似乎能听到极其细微的、灵力摩擦的嘶鸣声。
那是陷阱即将触发的前兆。
沈栖梧依旧像往常一样,乖顺地枕在易清雪的腿上,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
“易师兄……”
良久,他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花海中格外清晰。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易清雪抚摸他长发的手微微一顿。
他想问的太多了。
想问他和玄寂的真正关系……
想问他在戒律司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问他对未来的打算……
但最终,他只是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没有。”
他不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再用任何问题去逼迫他。
他只想记住他此刻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沈栖梧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带着点释然,又有点说不清的难过。
他开始轻声述说,像是梦呓,又像是最后的独白:
“易师兄……我脸上的疤,好像……消不掉了。”
“不过……没关系,不难看就好。”
“这几天……我在宗内,把以前……没来得及做的事,都做了一点。”
“去了长生殿……还帮文渊师兄整理了最后的残卷……”
“就是走路久了,腿……还是有点痛。”
“我想起……纪蕴师兄了。”
“他以前……总喜欢一个人坐在长生殿后面的石阶上看云。”
“说那里的云……最干净。”
“还有……之前看守东侧门的一个器修师兄,人很好。”
“每次我去山下,他都偷偷给我留门……他好像……很喜欢吃甜食……”
“炼器坊的王师姐,炼器的时候……总喜欢哼一首很奇怪的小调……”
“再也听不到了……”
他挨个提起了一些名字,语气平淡,像是在回忆一些很寻常的过往。
没有提及他们的死因,没有愧疚,也没有悲伤。
只是单纯地记着他们活着时的某个片段。
但这平静的叙述,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心碎。
易清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沈栖梧顿了顿,忽然转换了话题,声音更轻了:
“易师兄……你和季师兄……的那对玉符……真好。”
易清雪猛地一震!
沈栖梧怎么会知道那玉符?!
那是他和季知舟之间最大的秘密!
但他没有问出口。
沈栖梧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解脱?
“那样……就算分开了……也能知道对方……好不好……”
“不过……还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以后……不会有了……”
“栖梧!”
易清雪再也忍不住,猛地坐直身体。
将沈栖梧也拉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与自己面对面。
在昏暗的星光下,他看着沈栖梧那双依旧清澈。
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霭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你怎么了?!”
易清雪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别跟我说这些!我都安排好了!”
“宗内宗外的接应,传送的路线,隐匿的符箓……我都打点好了!”
“等乱起来,我们就走!”
“离开这里!”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急切地说着,像是要说服沈栖梧,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栖梧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描绘那个虚无缥纱的未来,眼神温梁。
却始终没有如同易清雪期盼的那样,露出欣喜或期待的神色。
他只是轻轻抬起手,用指尖,极轻、极缓地……
拂过易清雪聚蹙的眉头仿佛想将那里的焦的和不安抚平。
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执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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