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心能壁垒第七区,万籁俱寂。
只有稳定塔规律的低频嗡鸣,城市沉睡的呼吸,压抑着所有不安分的情绪波动。收容中心更是陷入一片死寂,连值班人员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特制收容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墙角的安全灯散发着幽微的绿光。
灰狼蜷缩在阴影最浓重的角落,原本应该柔顺的皮毛,因为之前的挣扎和草率的包扎而显得凌乱不堪,有些地方的绷带边缘还渗着暗红的血迹。
陆燃紧闭着眼,但强壮的四肢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呜咽声。
他陷入了噩梦。
......火光,吞噬家园的烈焰,浓烟刺鼻,夹杂着同族的惨叫和敌人冰冷的呼喝......
“快跑!陆燃!快!”——那是阿妈最后的声音。
他躲在燃烧的图腾柱后面,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那时他还不能完全控制形态,看着那个手上有着黑色蝴蝶印记的身影,将长矛刺穿了阿爸的胸膛。
逃亡,无尽的荒野,好不容易找到的、新的临时聚落......
“就是他!”
“灾星!他到哪里,灾难就跟到哪里!”
“他的情绪会引来怪物!会毁了我们所有人!”
“滚出去!我们不欢迎灾星!”
......石块砸在他身上,曾经熟悉的同族面孔变得狰狞而厌恶......他被驱逐,像对待染病的野兽,孤独一人在情绪荒漠中挣扎求生,直到被壁垒的巡逻队发现,激战后被捕......
“呜——!”
睡梦中的灰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剧痛让他瞬间从噩梦的深渊中惊醒。
琥珀色的兽瞳在黑暗中猛地睁开,里面充满了未散的恐惧、被背叛的痛苦和无处宣泄的愤怒。
他粗重地喘息着,噩梦的余韵和伤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那股熟悉的、狂暴的心能,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奔涌。
他感到窒息,感到无尽的委屈和愤怒。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抛弃他、伤害他?
“嗷呜——!!!”
一声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狼啸,从收容室内爆发出来,穿透了隔音墙壁,在寂静的深夜走廊里回荡。
紧接着,是锁链被疯狂拉扯的金属摩擦声,以及□□撞击合金墙壁的沉闷巨响。
几乎在狼啸响起的瞬间,沈见渊个人终端的紧急警报就振动起来。
上面显示着来自收容中心的最高优先级警报——【实验体E-7703情绪失控,心能峰值突破安全阈值!】
沈见渊刚刚结束一轮冥想,正准备休息。
他睁开眼,甚至没有查看警报详情,只是迅速起身,重新套上那件深灰色的外套,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当他快步走向门口时,终端再次响起,是柯凡的紧急通讯请求。
“队长!”柯凡的声音急促,且背景的嘈杂,“我们接到收容中心的支援请求,E-7703失控了!莉娜、巴顿我们几个正好在附近进行装备维护,已经先过去了!”
“情况。”沈见渊脚步不停,言简意赅。
“很不妙!他的能量读数在疯狂飙升,而且......充满了攻击性和毁灭倾向,收容室的静默单元快要过载了!”
“我马上到。”沈见渊切断了通讯,身影融入了夜晚空旷的街道,速度极快。
当沈见渊赶到收容中心时,入口处一片混乱。
警报灯红光闪烁,研究人员和安保人员聚集在观察窗外,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CX-07!你终于来了!”研究主管看到他,如同看到了救星,“里面......里面完全失控了!你的队员们已经进去了,但是......”
沈见渊没有听他废话,直接推开气密门,走进了内部通道。
还没走到收容室门口,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喧闹声。
不是预想中的激烈打斗声和能量爆炸声,而是......
“嘿!大狗狗!看这边!这边!”这是莉娜高亢又戏谑的声音。
“吼——!”这是陆燃愤怒的咆哮和身体撞击的闷响。
“左边!巴顿,左边!”这是柯凡紧张地指挥声。
“我知道!这狼崽子劲儿真大!”这是巴顿瓮声瓮气的回应。
沈见渊微微蹙眉,加快了脚步。
收容室的合金门因为之前的冲击已经有些变形,无法完全闭合,留下了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沈见渊看到了让他瞳孔微缩的一幕——
原本整洁的收容室内,此刻一片狼藉。
他的四名煞笔队员——莉娜、柯凡、巴顿、罗恒,分散站立,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而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块......非常巨大的、鲜艳的红色厚布。
是的,红布。
那种在废土上常用于吸引某些对特定颜色敏感的低级念妖,或者作为紧急信号标识的普通红布。
此刻,莉娜正用力挥舞着她手中的红布,像斗牛士一样,对着圆圈中央那头发狂的巨狼挑衅着:“来呀!小狼狼,不是很有脾气吗?”
圆圈中央,灰狼形态的陆燃,琥珀色的瞳孔竟然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显然已经完全被暴怒的情绪支配。
他粗重地喘息着,唾液从龇出的獠牙间滴落,死死地盯着莉娜手中那块晃动的红色。
“吼!”
他后腿猛蹬地面,庞大的身躯带着一阵腥风,猛地朝着莉娜手中的红布撞去!
“就是现在!”柯凡大喊。
站在莉娜侧后方的巴顿,立刻奋力挥舞起自己手中的红布,吸引了陆燃的注意。
陆燃冲撞的势头一顿,脑袋下意识地转向巴顿的方向。
而另一侧,罗恒也适时地晃动红布,进一步分散他的注意力。
陆燃被这几块不断晃动的红色所吸引、所戏弄。
他不停地低吼、扑击、撞击,每一次都徒劳地撞在空处,或者被队员间默契的配合引导着撞向墙壁或地面。
“砰!”墙壁上的监测仪器冒出一串火花。
“他的伤口又裂开了!”柯凡看着终端上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焦急地喊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的体力会耗尽,心能也会失控爆炸的!”
“那怎么办?这家伙根本听不进人话!”莉娜一边灵活地躲开一次爪击,一边喊道,“不用这法子,难道跟他肉搏吗?你看他那牙!”
巴顿喘着粗气:“我觉得这布......好像让他更疯了!”
确实,红布的刺激非但没有让陆燃平静,反而他的心能场越来越不稳定,空气中开始出现细密的火花。
场面看似被控制,实则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彻底爆发。
目睹一切的沈见渊:“......”
就在这时,收容室的门被完全推开。
沈见渊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室内这荒诞而又危机四伏的一幕。
他的目光扫过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煞笔队员们,最后定格在场中央那头发狂的、伤痕累累的、被几块红布戏弄得团团转的灰狼身上。
“队......队长!”柯凡看到了主心骨,连忙喊道,“我们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是......”
莉娜也停下了挥舞红布的动作,有些讪讪地:“头儿,我们这不是......没办法嘛......”
沈见渊没有理会他们。
他径直朝着圆圈中央走去,无视了那些还在晃动的红布,也无视了陆燃那充满威胁的低吼。
他的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向了暴怒的灰狼。
陆燃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新出现的目标所吸引。
他放弃了那些烦人的红布,带着血丝的瞳孔死死锁定了沈见渊,身体伏低,做出了全力扑击的姿态。
喉咙里的低吼变得更加深沉和危险,仿下一秒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队长小心!”
“头儿!”
队员们惊呼。
但沈见渊在距离陆燃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没有看陆燃那锋利的爪牙,也没有看他身上崩裂的、渗血的伤口,而是直视着那双充满了疯狂与痛苦的眼睛。
“闹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什么斥责的意味,只是平淡地陈述,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箍,箍住了陆燃那沸腾的神经。
陆燃扑击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沈墨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怕我?!
沈见渊无视他眼中翻腾的情绪,继续向前一步,拉近了最后的距离。
这个距离,陆燃只要一抬头就能咬到他的喉咙。
“看看你自己。”沈见渊的声音依旧冰冷,“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野兽。”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陆燃愤怒的表象,触及了他内心最深的痛处——灾星,野兽,不被接受的怪物......
陆燃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不甘的呜咽,周身的狂暴心能开始出现紊乱的波动。
沈见渊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松动。
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力压制,只是抬起了右手,并没有触碰陆燃,而是悬停在他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狼首前方。
精神力轻轻地点在了陆燃那混乱不堪的心能力场上。
沈见渊像一位高超的拆弹专家,找到了那即将爆炸的情绪能量中最不稳定的几个点,然后用自身绝对平静的空洞,如同一个微小的安全阀,为那过载的、混乱的心能,提供了一个可控的宣泄通道。
“呜......”
陆燃感觉到那股几乎要撑爆他的疯狂怒意,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
狂躁的情绪开始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
他眼中那不正常的红光渐渐褪去,恢复了琥珀的本色,只是里面充满了迷茫、痛苦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庞大的狼躯晃了晃,四肢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强撑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把头深深地埋进前爪之间,不再看任何人,包括沈见渊。
收容室内,那令人窒息的高压心能场终于消散了。只剩下陆燃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以及队员们面面相觑的沉默。
沈见渊缓缓放下手,看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灰狼,然后转向自己的队员们,目光扫过他们手中那些可笑的红布。
他的眼神比任何斥责都让队员们感到压力。
“以后,”沈见渊开口,“不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
莉娜下意识地把红布藏到身后,柯凡推了推眼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巴顿挠了挠头,嘟囔道:“我就说这法子不靠谱……”
罗恒默默地将红布叠好,放在了一边。
沈见渊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对闻讯赶来的研究主管说道:“稳定了。让医疗组进来,重新处理伤口。使用强效镇静剂。”
“是!是!马上办!”研究主管连忙答应。
沈见渊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角落里微微颤抖的灰色身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收容室。
走廊里,红光依旧在闪烁,警报已经解除。
莉娜凑到柯凡身边,小声问:“喂,书呆子,头儿刚才......用的什么招数?我怎么没看懂?”
柯凡看着终端上已经平稳下来的数据曲线,眼神中充满了惊叹和不解:“更像是一种情绪干涉和引导。这需要对情绪本质的理解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队长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能回答他。
而在收容室内,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之后,蜷缩的巨狼微微抬起头,透过凌乱的毛发,看向那扇合金门。
他们......忘记关门了。
陆燃缓缓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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