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见王贞仪面露欢喜之色,不耐烦地催促:“妖怪呢?什么时候才能抓住?”
王贞仪笑着摆手,“根本没有妖怪,大概只是一头成庞大的野兽,还找不到踪影了。”
巡检顿时脸色阴沉下来,“竟敢耍老子,抓起来。”
“我看谁敢?”夏大胆紧握着玄棍,怒目圆瞪。
王贞仪低声说:“你了解我的骑射功夫和武艺,我也不是任由欺辱的那种人,去金陵找我爹,证明我是谁。”
衙役们手持着刀围了过来。
夏大胆用玄棍指着巡检,“要是敢动二小姐一根头发,我把你们李家人的脑袋串成糖葫芦。”
巡检看出这人不好惹,怒哼,“滚便是,哪来如此多屁话。我堂堂一县大员,岂会欺负一个弱女子?”
县衙的女牢深藏在衙门最偏僻的角落,阴暗潮湿,仿佛连阳光都刻意避开了这里。
一踏入牢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儿便扑面而来,像是陈年的腐木混合着污水的气息,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石缝缓缓滑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滩浑浊的水洼。
地面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缝隙里积满了黑色的污垢,踩上去黏腻湿滑。
越往里走,臭味就越浓烈,像是汗臭、尿骚和腐烂的食物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有人低声啜泣,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回荡,深处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听得人心里发寒。
“李巡检说,你是盗墓贼的头,你应该有很多银子,”女牢头领着王贞仪往深处走,低沉的声音里充满威胁,“在这里,你要懂规矩。”
王贞仪当然懂人情世故,但嫌她态度不好,就故意以慵懒的语气回答:“我没有银子。”
女牢头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瞪着王贞仪,“你就给我去最凶的牢房里待着!”
王贞仪淡然地迎上她的目光, “随便你,我无所谓。”
女牢头脸色更加阴沉,冷笑着,“十五年前,姓夏的神婆一家就死在那个牢房里,直到今天,几乎每晚都能听到哭泣声。”
王贞仪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无声地回应她。
仅靠高处一扇巴掌大的铁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灰尘在光束中缓缓飘浮,仿佛永远落不到地面。
墙角堆着几捆发霉的稻草,早已被潮气浸得发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腐味。
几只老鼠在稻草堆里窸窸窣窣地窜动,偶尔发出几声尖细的吱吱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王贞仪拆了稻草床做成扫帚,将尘埃和蛛网一一清除,然后靠墙坐着睡觉。
子时,她被一阵诡异的哭声吵醒了。
那哭泣声,起初是断断续续的,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但很快,它变得清晰而响亮。
识破獦狚骗局后,她更坚信世上没有鬼神妖怪,有的是装神弄鬼的人。
她坐起身来,凝神倾听,那声音似乎就在牢房的墙壁之中,起身,循声找去,最后发现是有窗户的那面墙中间发出来的。
她掏出化妆时用的小镜子,反射着月光,发现这面墙的颜色比其它墙的新。
她突然玩心大起,轻轻地敲了敲墙,“别哭了,吵着我睡觉了。”
可刚才一敲,感觉和当地的石砖手感不同。本地石砖质地硬,敲起来沉闷;这面墙敲起来空洞有响亮。
为了建这面墙,竟然从外地运来石砖?
为什么要这样?
她立即睡意全无,坐在简易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这面墙。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在书中看过一则趣闻。
在比利牛斯山里,有一块30米左右的岩石,外形上没有奇特之处,但在天气晴朗的午后它会发出像女孩一样的哭声。
西方学者推测岩石是在气温变化下产生热胀冷缩而发出的声音。
女牢头说,十五年前,姓夏的神婆一家就死在那个牢房里,直到今天,几乎每晚都能听到哭泣声。
该不会是冤案?
难不成有人装神弄鬼,是为这家人鸣不平?
怀着这样的疑问,她很快进入梦乡。
威~武~
伴随着悠长的喊堂威声,皂班衙役手持水火棍站在两侧。县令崔志高坐,书吏和李巡检分坐在他两侧。
王贞仪在衙役们的押解下到了公堂,见早就跪了一大片遍体鳞伤的囚犯。
有个胖乎乎的囚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蜷缩在角落,双肩不停地耸动,像是要偷偷地从身体掏出了不得的宝贝。
李巡检指着王贞仪,“县尊,这个就是我前些天说的盗墓贼们的头儿。这些年,正是她领着十里八乡的盗墓贼掘墓毁尸。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我是江宁府以妙手回春闻名的王家二女,王贞仪,我爷爷是王者辅。”王贞仪义正严词地说。
李巡检怒喝:“跪下!”
“她的确是一等一的才女,金陵女史,王贞仪。本官见过。”崔志笑呵呵地吩咐衙役:“椅子。”
王贞仪有点儿懵:在书楼闭关十年,没见过一个外人。在闭关之前,也未曾见过县令。
可看到县令见李巡检咬牙切齿的样子却很欢喜,立时明白了。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巡检,一个是强龙,一个是地头蛇,两人关系不睦啊。
站在县令这边,就能从诬告中脱身。
皂班班头邢文明搬来椅子,让王贞仪坐。
王贞仪朝他点头致谢,安然坐下,暗想:班头亲自搬椅子,显然是旗帜鲜明地和县令一势,野心不小啊,看来李巡检的地位岌岌可危。
李巡检转而催促囚犯们:“这就是你们的女魁首,都来认一认。”
崔志则满脸不耐烦,“谁敢作伪证,重打二十大板。”
他们吓得都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一声都不敢吭。
李巡检走过去,随手抓起一个最身强力壮的,“你来指认一下你们的贼头儿。”
那汉子颤颤巍巍地指向王贞仪,“就是她。”
王贞仪秀眉一拧,却是笑问:“有什么证据?”
“魁首每次来见我们,都戴着面具,穿着男装,也用的是男人的声音,但身上有很特别的脂粉味儿,走路也有几分像女人。”那汉子边想边说。
“给她戴面具。”李巡检一声令下,有个年轻衙役拿着从路边摊买来的粗糙面具出来,递给王贞仪。
王贞仪从容地戴上,然后起身走了十几步。
“像,真是太像了。”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我敢肯定那就是她。”
……
盗墓贼们纷纷指认。
崔志急了,狠拍惊堂木,“来,都打二十大板。”
“县尊,您如此行事有失公允。”李巡检虎眼一瞪,皂班衙役就无人敢动。
崔志语气缓和下来:“必须有切实的证据才行,不可捕风捉影。”
李巡检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揪住一个身材矮小的囚犯,“你来说。”
那矮小汉子先是惊恐地瞅县令一眼,然后语速极快地说:“魁首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味,不是女人那种脂粉味,那味道很熟悉,但就是一时想不起。”
李巡检指着王贞仪,命令那矮小汉子:“去,闻一闻。”
那矮小汉子在李巡检的目光威胁下,拖着沉重的铁链一步一步地挪到王贞仪跟前,轻轻地嗅了几下,怯懦地说:“好像……好像……”
李巡检恼了,胳膊抡圆了狠抽他两耳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个屁啊。”
矮小汉子哼哼唧唧,终究是没哭出声来,“好像就是气味相似嘛。”
李巡检大喜,“县尊,证据确凿无误,看来就是她。”
崔志脸色一沉,“女人身上有相似的脂粉味儿很正常。脂粉的种类有千百种,他这个穷汉能知道?罢了,无非是一场闹剧。老李,别总抓着不存在的盗墓贼头儿不放,干点儿正经事吧。”
“县令老爷,是姓李的对我严刑拷打,让我攀诬这个姑娘。”
“青天大老爷啊,我等都是大好人啊,都是被姓李的屈打成招啊。”
“老爷真是英明啊,一眼就勘破此案,我等百姓有您庇护真是天大的福分啊。”
……
盗墓贼们齐齐地喊起冤枉来。
李巡检夺来一根水火棍,如打水中群鱼般朝他们脑袋狠狠地敲。他们一个个头破血流,疼得哇哇大叫。
“县尊,近些年来,本县的盗墓贼被女魁首收拢在一起,掘墓偷财宝不算,还烧毁尸骨,更可恨的是,完全不论穷富,是个坟墓都掘出来毁尸。兹事体大,影响恶劣,必须一查到底。”李巡检怒气冲冲地说。
崔志冷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根本没有你所谓的女魁首。”
“能不能先让本官说几句?”突然从角落里传来响亮的声音。
王贞仪见正是那个胖乎乎、黑黝黝的囚犯。他腿上被揭开巴掌大的皮,鲜血淋漓,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正往下滴血。
显然是把这东西藏在腿的皮下。刚才是揭开皮,取出东西。
这是个狠人。
崔志双眉紧拧,“你可知冒充朝廷命官是重罪?”
“我爹,你一定认识,而且肯定读过他写的书。”那囚犯笑着说。”
崔志不由得起身,面露尊敬之色,“冒昧地问一句,令尊是哪位文坛巨擘?”
“旱魃为虐,见《云汉》之诗,是事出经典矣。《山海经》实以女魃,似因诗语而附会。然据其所言,特一妖神耳。近世所云旱魃,则皆僵尸。掘而焚之,亦往往致雨。夫雨为天地之气,一僵尸之气焰,竟能弥塞乾坤,使隔绝不通乎?雨亦有龙所作者,一僵尸之技俩,竟能驱逐神物,使畏避不前乎,是何说以解之?”那囚犯边说边一瘸一拐地朝崔志走去。
衙役们要阻拦,却被崔志示意“让开”。
崔志听他说完,双眼不由得一亮,“《阅微草堂笔记》?您是纪尚书的公子?”
“对,我是纪尚书的三公子,纪汝似。”那囚犯把沾满血的东西扔到公案上,吓得崔志一个哆嗦。
崔志让到一旁,纪汝似大大咧咧地坐在县令的椅子上,“打开。”
邢文明端来一碗茶,洗净。王贞仪这才看到是个肠衣包裹金黄的布。
纪汝似字字铿锵:“本官是御封的采诗官,巡游各地,采集民间的歌谣,以便朝廷能够考察民情风俗、政治得失。也就是说,当今圣人对你们什么印象,全靠我这张嘴。”
崔志认真地看了布上的内容,面色凝重地合上,躬身递过去。
纪汝似将还流着血的腿重重地放在公案上,“身为采诗官,混到盗墓贼窝里,了解点儿异闻,有错吗?”
“何止是没错啊,简直是不拘一格,有司马公之遗风啊。” 崔志附和。
“凭什么抓我?!抓到我,一句不问就严刑拷打,”纪汝似满腹委屈,几乎哭出来,“要不是我棋高一着,把圣旨藏在腿里,恐怕现在都不能证明身份!你们说,我凭什么遭这个罪!”
李巡检呵呵冷笑,“你们说我就信啊?我可不是傻子。”
纪汝似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邢班头:“去,站衙门口喊一声,‘大内侍卫何在?纪大人在衙门。’”
邢班头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显然没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跑到衙门口,扯着嗓子大喊:“大内侍卫何在!纪大人在衙门!”
这一嗓子喊得整条街都听得见,连路过的狗都吓得嗷呜惊叫,夹着尾巴跑了。
李巡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大内侍卫?你们当这是紫禁城呢?哈哈哈!”
纪汝似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李巡检见纪汝似这副模样,心里更是不爽,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刚要找他麻烦,忽然看到二十名身穿黄马褂的大内侍卫鱼贯而入,个个腰佩侍卫刀,手持燧发手枪,步伐整齐划一,气势逼人。
为首的侍卫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走到纪汝似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卑职钮钴禄多罗隆,奉皇上之命,特来听候纪大人差遣!”
他从腰间取出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扔到公案上,示意崔志和李巡检看。
崔志只瞅了一眼,躬身,双手还回去。
李巡检看清腰牌上的字样,彻底懵了,脸上的横肉抖得像筛糠一样,额头上冷汗直冒。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纪大人,您这是……”
纪汝似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巡检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连忙摆手:“纪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计较!”
多罗隆冷冷地扫了李巡检一眼,手按在刀柄上,语气森然:“敢对纪大人不敬,当斩。”
李巡检一听,顿时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连连求饶:“纪大人饶命!纪大人饶命!”
王贞仪心中疑窦丛生:采诗官会由大内侍卫随身保护?他的身份定不简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