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哲微微眯起眼睛。
连名带姓，身边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人很少会这么叫他，那些家世还行的一般叫他杜少。
这让他很快想起一个人，便是这个暑假被他爸逼去参加某场宴席时偶然遇到的某个高冷男，好像姓林，打过照面。那家伙高考很牛逼，他爸拿他和对方做对比。
他当时玩味地回了一句：上安大啊，真厉害好学生。
对方听后似乎轻轻皱了下眉，冷冷的没理他。
“哦，林……少？”杜诗哲想不起来名字，不打紧，“你也会来这儿？”
真巧了，对方和他邻居是同学，正巧带过来，还正巧遇上了。
杜家出了名的顽劣少爷闹离家出走，林肖晨对此略有耳闻，他不回答，而是再扫视一遍围坐在一块的其他人。视线移回去时，他对杜诗哲道：“你就跟这些人混？”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林肖晨。
空气僵住了。
桌前的牌局早已被迫停止。
这话听似很平静，但是不好听，火药味儿一下被挑起来。
“草。”
杜诗哲满脸戾气，往桌面扔掉手里的牌，牌乱撒，有的掉到地上。“这些人”里不包括他，但他最不爽。
杜诗哲眼睛里压着火，用威胁的口吻道：“你说哪些人？”
林肖晨这么不客气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他来的路上从车窗里看见过这帮人，不止这几个，骑着共享到处乱晃，有的还两三个人挤一辆单车，嘻嘻哈哈的。司机开车差点撞到他们，危险不说，太放肆了。
他们其中就有杜诗哲。他一开始还不大确定，现在一看，确定了。
杜大少爷离家出走，就是跑来这片和一帮乱七八糟的人吃喝玩乐的？
林肖晨不受威胁，又道：“你爸给你钱，就是让你这么玩的？”
听说过杜少爷老被父亲打，其实也被惯着。一个好好的少爷，养成这样。
“你管我怎么玩。”
越说越过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然说得也没错，但他就是不爽，又拽又凶地怼回去：“我爸还就是有钱了，姓林的，我可以让你在佳盛待不下去，佳盛我爸开的！”
真的拽。
大少爷脾气遗传他爸，别人会好好说话他也会好好说，别人投来敌意，他回击更大的敌意。
两人矛盾看着不小，其他人懵了半天不知怎么插手别人的私事，直到林肖晨接下来回怼了一句话引得大少爷起身要发飙。
林肖晨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仿佛当对方的威胁是个屁，他镇静地说：“你爸，又不是你。”
杜诗哲啧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没抑制住站起身，想打人。其他人赶紧有动作，把他拉住，劝他冷静。
薛大也赶紧把林肖晨拉走，硬拉才肯走。林肖晨倒淡定许多，默着声跟薛大上楼了，走开时给杜诗哲留下一个又冷又不屑的眼神。
“你TM，有种就过来，看我不揍你！”少爷放狠话。
对方没理，继续上楼。
阿磊用力把他拉回位上坐好，“行了行了大少爷，咱不跟好学生斗气。”
阿段也气，“就他清高，碍他眼了。”
杜诗哲：“老子做什么关他屁事。”
阿段：“对对对，咱别理他。”
张曲希也帮忙劝慰，手一下一下抚着杜诗哲的背，嘴里说着消消气。他也知道他们打牌的样子看着不太体面，如果大人在的话估计也会说的。
经刚才一起，大家的牌都扔了，桌面的纸牌乱撒。
楼上在劝，楼下也在劝，要是没其他人，他俩恐怕真能打起来。
张曲希正想着薛哥那同学来头不小，耳边听到薛小捂着嘴嘀咕：“哇塞，现实版的豪门恩怨。”
张曲希无语地笑了笑，心说刚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丫头他太了解了，有事装装淑女，没事爱发疯。
“好了好了咱打牌，别想不开心的，杜少爷你在我们这就是好哥们别管别人说什么。”
张曲希大大咧咧地挥舞着手臂洗桌上乱糟糟的牌，其他人帮着捡地上的牌。
被大伙亲切地安慰，杜诗哲很快也平复心情，烦恼通通挥走。
“嗐，打牌打牌！”
-
林肖晨和薛大准备下来时，楼下的一帮人还在走廊上围着桌子玩闹。
牌打累了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吃东西，阿段和阿磊在用纸牌玩捉乌龟——张曲希教给他们纸牌的其他玩法，玩上瘾了。
薛小看着他们玩，坐在垃圾桶旁边磕瓜子的张曲希觉得薛妹妹今天格外安静。他观察她好久了。
张曲希把头一歪用两人能听到的话音问薛小：“小啊，你这样盯着人家看真的好么？”
薛小撑着脑袋，只目光动了动，“我在看他们玩牌。”
张曲希说：“骗鬼？”
对面少年牌玩得很认真，又笑又闹的，杜诗哲则姿态散漫地挨着椅子看手机。如果单看脸和身材的话，三人还是蛮养眼的。
薛小还是没动，叹口气，坦言：“好看就看呗。”
张曲希问：“你怎么不看我。”
薛小说：“腻了。”
张曲希很伤心，他小声警告道：“女人不能花心。”
薛小顿了下扭过头看张曲希，脸还挨在手掌上，对上他目光，也小声骂道：“我特么就看看，我亲人家了？”
张曲希一愣，表情震惊而难以置信，带着哭腔道：“你特么还想亲人家，那么你以前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想亲我……”
薛小没忍住，两人打了起来。
不，是一个打一个挨。
“哎呀哎呀，错了错了。”张曲希抱头护住脸。
薛小继续打。
大伙听到有人下来的脚步声，陆续安静下来，往楼梯口的方向看，杜诗哲也从屏幕上抬起头。
薛大与林肖晨并肩，刚下来就和楼下人打照面。
林肖晨跟个没事人一样，神情还是冷冷的，隐隐的傲气半分不减，不过眼中倒是少了点戾气，让人看起来似乎是没有表情的。也不知薛大跟他说过什么。
坐一起的四个少年对他投去的无声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带着点敌意。
杜诗哲见对方似乎想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想想也算了，不稀罕理会。
薛大带人离开前礼貌含笑跟他们打个招呼：“我送送他。”
这时张曲希叫住薛大：“薛哥，早点回来哈，我阿婆要给大家做顿饭，午饭上我家吃。”
说完拿起一颗瓜子放嘴边磕。
他没说请薛大的同学也留下吃饭，其实他也有点看不惯对方刚来之时和杜诗哲起冲突的那副样子。
林肖晨与张曲希对视了一眼，张曲希继续悠闲地磕瓜子。
薛大想着林肖晨应该也不会同意留下和大伙一起吃饭，于是回答道：“嗯，好的。”
林肖晨没说一句话，跟着薛大离开。
其他人也收回注意，继续玩，不过氛围比之前安静了些许。
张曲希咔咔磕完手中瓜子，拧开桌上放的塑料罐，又抓出一把来磕。
他发现身旁的薛小在看着薛大那同学时似乎异常安分，那人在的话她就默默盯着看，也不说话，两次都是这样。
虽然知道薛妹妹怀揣着一颗开放的心灵而有时却热衷于维持自己淑女的形象，但就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于是他就问：“妹儿，你们小学初中不是一个学校嘛，你认识你哥那同学？”
薛小皱眉道：“哞你个头，你是牛吗？”
“儿话音不就这么发的嘛。”张曲希转而再次询问，“到底认不认识？”
“……认识。”薛小道。
“他在学校也这么拽？”
说到那家伙，其他人也看向薛小。薛小停顿半会儿，说道：“他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冷。”
杜诗哲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那张欠揍的脸，想想就烦，“啧，最讨厌这种冷冰冰又很拽的，装给谁看。”
快十一点时阿婆从外面买菜回来了，一个人提着好多袋子，沉甸甸的，大伙热情地跑上去帮忙。
上午阿婆见这么多孩子过来，就想给孩子们做顿饭大伙一块吃，特意再跑一趟菜市场，张曲希觉着没事做想跟去，阿婆不让，让他跟他们玩。
张曲希说他阿婆做菜很好吃的，薛小附和，大家纷纷说好。
这会儿大家一块帮忙，阿婆拗不过，同意让孩子们帮自己弄，从屋里到走廊，走廊已被他们自个儿清理干净，大家干得很勤快。薛大回来时也加入进去。
张曲希在小小的厨房里清洗已经吐好沙的花蛤，花蛤倒进水槽，放入清水，然后双手伸进去抓着花蛤熟练地哐哐搓洗，特别吵。
杜诗哲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走走那看看，被洗花蛤的响声吸引至厨房。
因为吵，说话要很大声，张曲希：“你不嫌挤呀，出去坐着吧少爷！”
少爷说我不。
他见灶台旁边放着一袋个头快有拳头大的肥嘟嘟的墨鱼，凑上去看，问是什么，张曲希说别碰，很腥，还没破肚子的。
杜诗哲跃跃欲试地说：“让我来让我来！”
张曲希笑骂：“你来个屁，会拿刀嘛你，弄伤了我可赔不起。”
杜诗哲说：“不用你赔，我就想试试。”
外面在干别的活的其他人哈哈怂恿：“张曲希你就教教少爷吧。”
别的不干，怎么净找这种活儿。
少爷说刺激。
得。
杜诗哲等张曲希洗好花蛤，真跟着张曲希学起来。
张曲希故意不做示范，让少爷直接开干，把刀递给杜诗哲，杜诗哲抓住刀柄，张曲希然后把一只墨鱼撂在砧板上。
张曲希说：“你切，把肚子破开。”
大墨鱼看着滑溜溜、肚子鼓囊囊的。杜诗哲对着犹豫三秒，没下刀，眨巴着天真而清澈的眼睛看张曲希，实诚地道：“我不敢。”
张曲希憋住笑，逗这少爷可太好玩了，“你到底行不行。”
“我行。”
“好。”张曲希接着抓住杜诗哲的手背，强迫着他用刀给墨鱼开膛。
“哎哎，等等，让我准备一下。”
“你都拿着刀了还要怎么准备？”
“心理准备。”
“……”
等杜诗哲心理准备好，张曲希便“手把手”开始教他给墨鱼破肚子，但是在刀刃快要抵达墨鱼的肚皮时手上给他一反作用力，跟按头牛似的。
张曲希大声鼓励：“少爷你要勇敢！”
杜诗哲也给自己鼓劲儿：“勇敢！”
“少爷你要坚强！”
“坚强！”
“大声喊出来！”
“我要勇敢！我要坚强！！”
杜诗哲手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张曲希从没拿过那么“重”的刀，最后忍无可忍，松开手不教了，说不行你就滚。
其他人快笑疯了。
杜诗哲知难而退，委屈地把刀还给张曲希，只站一边看着他做。张曲希十分熟练，也丝毫不嫌脏，想必类似的活儿平常没少干。
墨鱼的肚子终于被破开，破得很顺利，弥漫出一股海腥味。
杜诗哲做不行，看倒行，对着开膛破肚的小生灵的尸体跟长见识似的，大惊小怪：“哇，它内脏这么多？这两块黑黑的毛茸茸的干什么用的？”
“你管它干嘛的。”
张曲希赤手把内脏全挖掉，扔进旁边敞开放的垃圾袋，接着取掉墨鱼背上的硬壳，再剥去外皮，然后去除牙齿、挤掉眼珠子，动作有条不紊。
“哇塞你好牛逼。”杜诗哲看得两眼冒光。
“不要崇拜哥。”张曲希说。
中午摆出来饭桌，搁走廊上，各种各样的菜陆续上齐，摆了满满的一桌。
从各自房间搬来椅凳就够坐了，阿婆的厨艺相当好，大伙围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杜诗哲吃一样菜就夸一样菜好，桌前吃得最香的就是他。
只有三四个租客下班回家，看见他们有说有笑，跟一家人似的，露出向往的表情。
自回浅风以来，张曲希从没见他阿婆笑得那么开心、一次说那么多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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