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今天是傅纪宁第三天上班。
她刚从电梯里走出来，守门员工作间的门正好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个子并不十分高挑、身材也并不特别健壮的男子。
男子五官端正，长得算是比较乖巧，隐隐透露出一股正义的气质，但眼神里又难免包含了一丝怯弱的味道，并不坚毅。
傅纪宁总觉得这人有点面熟。
她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正是昨天在训练室第一个站出来帮罗德说话的那个艾雨路。
原来他是自己的上一班？
艾雨路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傅纪宁，他脚步没停，走到傅纪宁跟前时，突然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虽然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向自己打招呼，但出于礼貌，傅纪宁还是回应了，接着两人擦肩而过，傅纪宁走进工作间，按上了关门按钮。
“八点整。”对讲机响起：“你们两个都还挺准时的。”
“是吗。”傅纪宁不置可否。
“哈，不开玩笑了。”杭双的声音变得正式了点，“听说昨天你和尤里在训练室起了点冲突？”
“我认为那不算冲突。”
“怎么说？”
傅纪宁说得很简单：“我只是看了一会书，然后跟着另外一个人把罗德去了医务室而已。”
杭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只是你的视角，尤里可不这么想。”
傅纪宁心说，我管他怎么想。
“我都听说了，尤里还指着你大放厥词，说记住你了呢。我就是有点惊奇，你和艾雨路怎么都刚上岗没多久就得罪尤里这个家伙了。”
傅纪宁沉默。
“不过也不用担心。”杭双说，“他忘性大，要针对的人也实在有点多，说不定过几天就把你忘记了。再说，有我在，没人找你麻烦。”
傅纪宁松了一口气：“谢谢。”
时间来到上午九点。
磨砂玻璃门外隐约露出一个身影，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傅纪宁还是按下了开门按钮。
来人刚进来，她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没有人会把袜子套在手上。
除非是行为艺术。
“人”有些摇晃地走到防爆玻璃前，张了张嘴，竟然说出了一句人话：“你好，我要进楼。”
不管这是个怪物还是人类，都还怪有礼貌的，傅纪宁心想着，说道：“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人说。
新空降的？
傅纪宁问：“你是外面的生还者？”
人回答：“是的。”
又会说话，五官和身体看着也没什么问题，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傅纪宁回想了一下套在人手上的袜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嘴：“能否看下你的双手？”
人举起套着一双亮绿色袜子的双手，表情有些疑惑：“要看我的手？”
“那好吧。”人立刻说，随即听话地将袜子脱了下来。
不过奇怪的是，他不是用手指两手并用地将袜子脱下来，而是用嘴咬了下来。
傅纪宁看着两只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完整的手掌，默然点了点头。
“我可以进去了吗？”
人叼着两只袜子说话，刚一开口，袜子就掉在了地上。
“……”傅纪宁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行为艺术家，“请稍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戴在手上？”
人疑惑不已：“因为这是我的手套。”
可是这是袜子啊。
傅纪宁语气平淡：“你的手套很特别。不过你为什么要戴手套？”
“不是说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吗。”人有点不高兴。
“抱歉，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好吧。”人说，“因为你们有人戴手套。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有人戴手套？
傅纪宁思考了三秒，才明白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指我们工程部那些戴手套的人？”
人很不高兴：“是的。所以我也戴。”
“……”
再次沉思三秒后，傅纪宁开口：“很好，你通过了。请往这边走。”
她伸出左手对准了左边。
等怪物走进死门后，对讲机响了：“我看这个家伙倒是挺像人的，除了有点奇葩以外，好像没什么明显破绽啊，就这么骗他进死门了？”
“本来是这样的。”傅纪宁说。
“那你为什么？”
“但它说了一句话，结合其它异样行为，我判定它是怪物，准确率不低于95%。”傅纪宁回答。
“它说了什么话？”
“‘有什么问题吗？’”
杭双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傅纪宁随即解释：“《怪物识别手册》里，所有怪物在被质问时都会这么说，而人不会，人只会以各种方式为难我。”
杭双笑得不行了，还好她没有按下对讲机，等她笑完了，才对傅纪宁说：“你已经上出经验来了，很不错。”
“谢谢。”傅纪宁谦虚。
时间来到十一点半。
门外阳光变得明亮了许多，把光滑的陶瓷地板照得发亮，一个身影也透过玻璃门被太阳光打在了地上。
来人是个腼腆模样的女孩，慢慢地走到傅纪宁面前，傅纪宁依旧是照例询问：“请问你的名字？”
女孩微微张起嘴，伸出一只手指在唇边绕了一圈，然后摆了摆手。
“不会说话？”
女孩又以同样的方式绕了耳朵一圈，摆了摆手。
哦，是聋哑人。
傅纪宁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一行字，贴到玻璃上让女孩，女孩点了点头，傅纪宁便拉起滑动挡板将便签递了过去。
她拿起笔——拿笔的姿势很标准，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递了回来，甚至还写下了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出楼的——傅纪宁在纸条上根本没问。
难得有这么好的人了。
傅纪宁暗自肯定，很快找到了女孩的出楼记录，也不用再给一张便签让签名了。对比无误后，傅纪宁点了点头，伸手指向右方，说道：“请往这边走。出入平安。”
女孩却并没有着急走，而是伸出左手大拇指点了两下，再伸出食指指了傅纪宁一下，又拍了拍小臂，做了几个简单的手语动作。
傅纪宁虽然不懂手语，但似乎也看懂了。
她的意思是：“谢谢你，辛苦了。”
等女孩离开后，傅纪宁敲了敲对讲机，但没按下去，而是自顾自地说话：“这样的好人再来一打可以吗。”
转眼，下午三点半。
由于中间一直没有人来，傅纪宁便百无聊赖地看着书，没怎么注意外面，要不是对讲机突然响了，她能把外面等着的来人关到下班。
大门打开后，一个穿着破烂牛仔外套、戴着破了半块镜片的墨镜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直觉告诉傅纪宁这是怪物，但男子开口说话了：“我的名字是关飞。”
傅纪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男子的胸口。
没有胸牌。
“请问你上一次出楼是什么时候？”
“忘了。”
傅纪宁往前翻了快十页，才找到关飞的名字。
“你的出楼原因是？”
男子思考状半晌，说道：“不记得了，我在外面待了很久。”
傅纪宁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出楼记录这么靠前，说明确实离开大楼很久了，不记得也还算正常。
男子问：“可以放我进去了？”
“请稍等。”傅纪宁说，“麻烦摘下墨镜，我需要确认你的眼睛是否正常。”
男子“哦”了一声：“我的眼睛可能不太正常。”说着，他摘下了墨镜，这么一摘，本就碎了半块的左镜片竟然整个地掉了下来。
而男子的眼睛呆滞地目视着前方，眼珠根本没有转过。
像是怕傅纪宁误会一样，男子解释说：“我是盲人，视力很弱，没有眼神很正常。”
傅纪宁再次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请问你愿意接受签字验证吗？”
男子欣然同意：“可以，不过……我可以看看我之前的签名吗？我的眼睛勉强看得见一点。”
傅纪宁抬眼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当然可以。”傅纪宁举起登记表，不动声色地将页数往后翻了一页。
她把根本没有“关飞”名字的这一页贴在玻璃上，让男子看，男子也将鼻子贴在玻璃上，诡异地看了足足半分钟。
半分钟后，他将脑袋缩回去，点头示意看完了，傅纪宁则递过去一张便签。男子拿起笔，姿势是常见的错误拿笔姿势。
他签完了，便签被递了回来，傅纪宁低头对照了一会，手指定住了。
一模一样。
完全一模一样，就像粘贴复制的一样，连细节也一致。
但不是关飞的名字，而是她翻过来的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这种手段……似乎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男子突然有点焦急，“还有什么问题吗？”
傅纪宁抬头，神色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波动：“没有问题，你可以进楼了。请往这边走。”
她指向死门。
听到死门的自动感应门“滴”地一声关闭后，傅纪宁静静地思索了一会，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对讲机：“杭部长。”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你说。”对讲机那头回复。
“怪物好像在进化。”傅纪宁严肃地说：“不过用这个词也不太准确，但它们的伪装手段的确越来越高明。”
短短两天，她经手的三个怪物，加上她在《识别手册》上看见的两个怪物，总共五个，从不会说话到会说话，从不会写字到会写字，从肢体动作僵硬到能够做出各种精细动作。
这些都在表明，怪物正在伪装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难以分辨。虽然不能断言怪物在进化，但至少它们在傅纪宁面前，确实在变得越来越类人化。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听完傅纪宁的话，杭双也皱起了眉头，刚刚的事情她是全程观看了，也听得见声音，她见过的也不比傅纪宁少，未必比傅纪宁少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作为安全部长，不宜表现得太过消极，便开口说些乐观话：“别多心，这几年来怪物一直都是这样的，就没有变过，只不过是他们的伪装水平参差不齐而已，再怎么装也……”
她的话戛然而止。
就在她眼前，监控画面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与此同时，傅纪宁听到从死门方向传来的，急促的安全警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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