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沂水龙君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空虚。
螣蛇之毒的痛苦，此时似乎都在这噬人的空虚下变得有些麻木。
他从没想过要杀了泽渊。
他成年时，东海龙君问他想去哪处水系证道，他毫不犹豫选了这沂水。
他想过双方见面的不快，想过彼此之间会有一场恶战。
他甚至提前描绘出了，泽渊被他打败后，灰溜溜地被赶走的画面。
但他从没想过要泽渊死。
幼年时积蓄至今的怨恨，他无数次想过折磨、羞辱甚至凌虐泽渊。
但他真的真的，从没想过杀了泽渊。
他死了，还有谁能继续承受他这辈子积蓄的怨恨呢？
*
痛苦的龙吟声，还在半路的骆穹都听到了。
看到远处两条交缠的黑线只剩一个，他觉得大概应该可能会安静下来了。
正欲返程。
那孤独在半空盘旋的黑线骤然发难。
沂水龙君不理解心中的情绪，更不知如何处理。
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发泄出来，至于发泄的对象，就是沂水流域，无法反抗的数百万生灵。
沂水龙君，沂水皆为其所掌控，愤怒之下，他没有名头的，对整个沂水流域降下神罚。
沂水巨浪拔地而起，直冲天幕，数道顶天立地的水龙卷脱离河道，肆虐两岸。
什么信仰，什么香火，沂水龙君现在通通不想要了。
他只想把心头那股郁气，发泄出来，区区凡人，十万如何，百万又如何？
过个一两千年，自然就又有了。
他们该高兴，他们这渺小生灵，能为他们应该朝拜的神灵，做出一些贡献。
而正处在现场的诸人，虽然不知道沂水龙君为何突然要将整个沂水流域都灭绝。
但都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李临仙一马当先，南明离火化作漫天飞鸟，束缚水龙卷，以火气压制水气。
其余人等，虽然心中愤懑，却知实力相差过大，只能看李临仙独自抵抗。
沂水龙君见李临仙又出手，祭出金印金册，打向李临仙，李临仙不得不分心抵抗。
那些压制水龙卷的火鸟也因后继无力而消散。
难道真就要如此了吗？沂水流域，东荒北八州的末日，就在今天了吗？
祈岁安不由得看向两界山的方向，如今这样大的动静，不知山君是否知晓。
若是知晓，他又会不会出手？
天道册宝，非修士修为能抵挡。
山君便是来了……他自认按照逻辑，应该说也无力抵挡。
可内心却拒绝生出这种念头，他不知为何，对山君有些一些空前的信任。
他要是来了，一定有办法。
内心挣扎中，他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嗖”的声音。
那是长矛被掷出的声音。
定睛一看，一根黑色长矛破空而来，精准命中正和李临仙缠斗的沂水龙君。
那长矛不知是何材质，扎进沂水龙君头骨，如同豆腐一般，直接穿了过去。
不止他一人注意到这根长矛。
知情者都知道，这是……山君来了！
沂水龙君本就因螣蛇之毒痛苦不已，突然头骨被扎了个洞，虽未伤及大脑，叫他立刻丧命。
却依然叫他警醒。
面前这个人族雌性，修为已接近闻道巅峰，远胜于他，却尚且因为册宝，而无法伤到他分毫。
这长矛，却无视册宝对他的保护，直接扎进了他身体。
王守真在感受到自己的阵法残余被冲破的时候，就立刻对着天空上的李临仙大喊。
“前辈快回来，不要在半空滞留！”
李临仙虽不解，却也看到了那根不符合她常识的长矛，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当地人才知道的情况。
听劝回到地面。
才站稳，就看到一个自两界山方向疾行过来的人影。
*
骆穹老远就听到那黑线一声怒吼，随之而来的，是脚下土地停不下来的震动。
还有骤然升起的水龙卷。
真不消停啊。
无奈继续前行，看射程差不多了，就掷出龙角磨成的长矛。
又是几个大跳，来到沂水入海口。
骆穹直面沂水龙君，甚至不敢回头。
身后那些人的视线快把他射穿了。
就知道不该来的，怎么这么多人啊可恶！
强行催眠自己，不看他们就不在，这是群萝卜白菜。
感觉手脚能活动了，才看向远处看是黑线，近看是巨龙的生物。
诶，不对啊，它怎么能飞？
一年前那条龙能飞是有翅膀，你又没翅膀，你凭什么能飞？
念头闪过的瞬间，面前的沂水龙君便感觉支撑他飞行的本能天赋骤然被抽离。
他突然忘了龙族应该怎么飞翔，朝下方坠落。
李临仙看这突如其来的年轻人，只是一个眼神便让沂水龙君坠落。
同时又感受到周身荡然无存的灵气。
这是？绝灵域？
难怪王家小子要提醒她一句。
还好自己听劝，不然和这孽龙一样，从天上掉下来。
那可就太丢人了。
“汝是何人！”沂水龙君落进海里，还好还记得怎么游水，露出龙头，亮出册宝，“吾乃天道认可，天书亲册的沂水龙君，尔等还不退下！”
骆穹却只听到一阵没有意义的龙吟声，他觉得这东西应该不会说话。
那对方的话，听在耳朵里，便是叽里咕噜的吼叫。
听不懂耶。
但看态度不太好，多半是不愿意配合的，那就揍了再说。
骆穹飞起一脚，借龙头之力，又一个大跳，捡回漂浮在海面的龙角长矛。
无视那巨龙叽里咕噜的吼叫，双手握住长矛，对准对方脊椎，又是一扎。
对付这种体型比他大很多的脊椎动物，他最爱用这招，长得再奇怪，脊椎被扎穿，总该瘫痪的。
这一百年，这招屡试不爽，除了一年前那条有翅膀的龙，无一例外。
现在就是第二次例外了，扎穿脊椎，只叫这巨龙痛苦嚎叫一声，带着骆穹遁入深海。
骆穹：咕噜咕噜咕噜。
哇，这玩意居然还会带他潜水。
海下幽深一片，骆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游泳的，但一落水，身体自己就动起来了。
他居然……比那条龙还游得快。
哦豁，新发现。
骆穹饶有兴味地围着那条龙转圈圈，过快的速度和过强的力量，直接在海底转出了个漩涡。
沂水龙君本就因为螣蛇之毒痛苦非常，在骆穹面前，天赋灵气道韵皆无法调用。
现又因身陷漩涡无法动弹，皮肉骨骼被巨大的引力撕扯，被毒浸染成黑色的血液不断渗出。
偏偏这样的痛苦下，天道册宝还吊着他的命，想死都死不掉。
骆穹玩够了，一个猛子潜入漩涡中心，又是一脚，将沂水龙君踹出水面。
而后又如鱼雷一样，冲出水面，抱住龙尾，用无法言语形容的恐怖力量将沂水龙君抡了几圈。
最后将其甩到沂水入海口处，激起千层巨浪。
两岸观战之人，无法调用灵气，都被这迎头打来的浪花浇了个落汤鸡。
山君之勇猛，远超想象。
那沂水龙君的天道册宝呢？
按理说绝灵域哪怕能叫灵气断绝，却断不了天道册宝中蕴含的天道之力。
可山君将沂水龙君打成这样，也未见他如李临仙一样被册宝阻拦。
然而实际上，沂水龙君并非不想用天道册宝，早在因骆穹一个眼神，失了飞行神通之时，他便亮了册宝。
但后面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册宝的大道束缚落到这人身上，竟然直接就……穿过去了。
好像那一处的人影只是幻境一般。
可被痛打一顿的沂水龙君却深深知道，对方是真实的，落在他身上的拳头是真的，脚也是真的。
被当做玩具一样抡起又扔出的羞辱是真的。
骆穹并未因为将沂水龙君扔到沂水入海口处便收手，山摇地动没有停，说明打得还不够，这玩意还有力气作乱。
他几乎没有停顿，又冲下水，追着沂水龙君而去。
沂水龙君惊惧非常，这煞神的拳脚太过可怕，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螣蛇之毒。
被打了一轮，他甚至感觉自己修为都不稳了，隐隐有掉落的趋势。
他下意识朝着沂水上游逃窜，未前进多少，便停住了。
恶龙泽渊被他打落沂水，躯体便停在这里，天罚仍在继续，这是个缓慢而又不可逆的过程。
生机被一点点剥夺，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临死前的那点幻境，可能就是天道给予的最后慈悲。
刚刚遇到那煞神，惊惧、疼痛、羞辱一齐袭来，生死面前，那些因为泽渊死亡产生的，他不理解的情感，暂且被压制。
如今看到他，这种怪异感觉，又回来了，这感觉叫他停下逃命的脚步，就停了那么一瞬间。
后脑便传来一阵剧痛，他看见一根漆黑的长矛从他眉心射出，这东西从他后脑进入，贯穿了他整个大脑。
甚至不知为何，这东西甚至进入了他的识海又出来，串出了一直保全他性命的天道册宝。
号称非凡力可破的天道册宝，居然也被这长矛贯穿，穿出了他的身体，和长矛一起扎在面前的泽渊身上。
原来死亡是这个感觉吗？
沂水龙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那些鲜活的血肉冷却，因为恐惧而跳动的心脏瞬间停滞。
意识涣散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在一尊巨大铜像边的恶龙泽渊。
他和泽渊，居然死在了一处。
真是……荒唐。
而陷入那美好幻境的泽渊，骤然感觉腰身处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他被迫醒了过来，艰难地翻动眼皮，他看见了兄长沂水龙君冰冷的尸身，就躺在他身侧。
而在那尸身后面，一个这一年他日日都能见到的熟悉人影正疾冲过来。
他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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