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陆沉舟事无巨细的“爹系”守护和沈微内心无声的焦灼中流逝。孕肚日渐沉重，像一块不断下坠的石头，也像那条在她心头越收越紧的冰冷锁链。孕吐稍缓，但沈大山阴魂不散的骚扰却如同背景噪音，变本加厉。空白短信，无声的虚拟来电，像细密的针，刺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眼下的青黑越来越深，即使在陆沉舟面前强撑的笑意，也如同蒙尘的琉璃，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次……一定要去？”沈微的声音很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看着陆沉舟扣上最后一颗袖扣。邻市那个关乎集团核心的战略合作，对方只给这一天时间。
陆沉舟动作顿住，深邃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他走过来，温热宽厚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稳：“王医生团队随时待命，家里安保也调到了最高。签完字我立刻回来，最晚明天中午。”他俯身，掌心珍重地贴在她高隆的腹侧，“好好待着，等我。任何事，立刻打给我。”
沈微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涩和不安，努力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温顺的弧度：“嗯，知道了。你路上小心。”她微微前倾，在他下颌印下一个轻浅的吻，带着刻意的依赖。
陆沉舟深深看她一眼，拇指蹭过她眼下那片阴影：“别多想。有我。”
门关上，隔绝了他沉稳的气息。偌大的宅邸瞬间被一种真空般的寂静填满，只有安保系统低微的嗡鸣。沈微的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那里沉甸甸的，却给不了她丝毫暖意，只有更深的空茫和悬空感。
几小时后。
客厅那部沉寂的座机骤然响起，铃声尖锐地撕破了凝滞的空气。管家刚要上前，沈微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快步走过去，自己拿起了听筒。
“喂？”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听筒那头，是一个陌生、平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沈微女士？陆沉舟先生的车队在环山公路遭遇严重事故，车辆坠崖。搜救正在进行，情况……极不乐观。请做好心理准备。”
听筒从沈微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嗒”的一声闷响砸在厚地毯上。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从指尖一路冷到心脏。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白。
就在这时，沈微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烙进骨髓的号码——沈大山。她几乎是麻木地接通，按了免提。
沈大山那粗嘎、带着浓重乡音和毫不掩饰恶毒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钝刀，狠狠劈进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招娣！听见没？报应来了！你那金贵的男人栽山沟里了，死透啦！活该！让你不管老子死活！跟你那短命的妈一样，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亲娘又克死男人！你肚子里那个野种也等着跟你……”
诅咒的毒液尚未喷溅完，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沈微下腹深处猛地炸开！那不是规律的宫缩，更像是一只冰冷粗糙的铁爪，凶狠地探进她身体最深处，攥住、撕扯、翻搅！她甚至来不及出声，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毁灭性的疼痛扼杀在喉咙里。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无形巨力击中的虾，双手死死抠住高高隆起的腹部，指甲隔着衣料深深陷进皮肉，试图对抗那要将她活活撕裂的力量。
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腿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裙摆和昂贵的地毯。管家惊恐的呼喊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
“呃……”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惨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从她额角、鬓发、脖颈疯狂渗出，汇聚成溪流滚落。她整个人筛糠般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身体在巨大的痛苦下无法自控的痉挛。
救护车上，刺耳的鸣笛声模糊不清。沈微蜷缩在担架上，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更剧烈的、几乎让她昏厥的绞痛。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深处濒临崩溃的呜咽。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每一次短暂的喘息间隙，都清晰地回荡着电话里那个冰冷的声音——“情况极不乐观”，以及沈大山恶毒的诅咒——“扫把星”、“克死”、“野种也下地狱”……这些声音像淬毒的冰凌，一根根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将最后一丝残存的暖意彻底冻结。
她涣散的目光空洞地望着车顶晃动的顶灯，腹部的剧痛成了连接她与臆想中那冰冷山谷的唯一纽带。沉舟……死了？因为她？她存在的意义，她拼命想要为他打造的、维系他生命的“锁链”……还有什么意义？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带来一种窒息般的麻木。身体内部那撕裂般的剧痛依旧在持续，但她反抗的意志，却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中，如同沙塔般无声地瓦解、崩塌。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只有身体在疼痛的本能下，徒劳地、微弱地抽搐着。
医院，手术室。
无影灯惨白刺眼的光芒打在沈微脸上，更显得她毫无生气。
“血压在掉！80/50！”
“心率过快！160！”
“快！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全速补液！准备血！”
“胎儿窘迫！胎心持续下降！”
“胎盘早剥面积很大！出血凶猛！”
“快！准备手术！通知血库大量备血！快！”
冰冷的、急促的、不带感**彩的医疗术语在她耳边炸开，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身体被各种仪器连接，冰凉的液体通过针头强行注入血管。但沈微感觉不到这些。她只感觉身体内部那只铁爪从未停止过撕扯，每一次宫缩都带来灭顶的剧痛，像要将她整个人从内部彻底碾碎。每一次剧痛的顶点，都伴随着一股更汹涌的热流涌出，带走她身体里仅存的热量。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沈微！沈微！看着我！用力！为了孩子！用力啊！”护士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用力拍打她的脸颊。
孩子……锁链……沉舟……
这个念头像风中残烛般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她涣散的瞳孔似乎试图聚焦，嘴唇翕动着，似乎想积蓄一点力气。但就在这时，沈大山那嘶哑恶毒的诅咒声，如同地狱最深处的回响，无比清晰地盖过了护士的呼喊：“……野种也活该跟你一起下地狱！……”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熄灭了。连同那点残存的、为了锁链而挣扎的意念。
身体内部那只铁爪似乎猛地收紧，带来一阵几乎让她灵魂出窍的剧痛。沈微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脖颈青筋暴突，喉咙深处终于挤出一声极其压抑、却又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嘶鸣，短促而破碎：
“呃啊——！”
紧接着，她紧绷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骤然松弛下来，重重跌回手术台。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在这一声后戛然而止。她大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耳边的喧嚣——仪器的尖锐警报、医生急促的指令、护士的呼喊——仿佛瞬间被拉远、隔断，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沉入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黑暗。那冰冷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了她，驱散了所有的疼痛和绝望，带来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病人失去意识！”
“心跳骤停！快！肾上腺素！除颤仪准备！”
“血压测不到！快！继续按压！快！”
手术室里瞬间陷入更加混乱的生死时速。
手术室外。
陆沉舟几乎是跑着冲上产科手术楼层。走廊尽头，刺目的“手术中”红灯亮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管家和王医生团队的助手脸色惨白地守在门外。
就在他停下的瞬间——
一声极其压抑、却穿透了厚重门板的痛呼，短促而破碎，像濒死的呜咽，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是沈微的声音。
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瞬间攫住了陆沉舟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向前一步，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扇冰冷的门。
紧接着，那痛呼声戛然而止。
死寂。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下来。
手术室的门“唰”地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沾有暗红血迹手术服的护士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而麻木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在陆沉舟身上。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死寂的空气：
“沈微女士的家属？很遗憾。产妇突发严重胎盘早剥合并羊水栓塞，引发大出血…抢救无效，宣告死亡。请节哀。”
“孩子早产，体重过低，正在NICU抢救。”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
陆沉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嘶吼。只有一片彻底的、深不见底的空白。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投向那扇已经关闭、仿佛吞噬了一切的手术室大门。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那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而无声的方式，微微佝偻了下去。仿佛有看不见的、名为“失去”的千钧重担，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支撑。世界在他脚下碎裂，无声无息，只余一片冰冷死寂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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