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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百医宴(一)

朱雀大街的喧嚣被重重宫墙隔绝,金銮殿前庭的汉白玉阶如霜雪铺陈。戌时的更漏声未绝,含元殿的九重门扉次第洞开,门上铜钉映着千盏莲灯,将暮色烧成一片赤金。赴宴者鱼贯而入,织金锦履踏过御道中央的蟠龙浮雕,龙睛嵌的夜明珠随步履明灭,恍若真龙在云纹间游弋。

宫墙内侧的夹道挤满献宝的百家,尚药局的青幔车满载檀木药匣,玄都观的云纹幡下摆着八卦丹炉。更有些吐蕃巫医牵着双峰骆驼,驼峰间悬挂的圆拱鸟笼里关着人面蛇身的“灵药”。

于雪眠垂首跟在父亲身后,血玉钏被宽大的礼衣袖口遮得严实。司天台特制的辟邪香囊悬在禁步旁,混着殿内沉水香的馥郁,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右司郎中府进献——雪蛤灵芝膏!”

唱礼官拖着长腔的宣告中,于敖将鎏金食盒呈上龙案。圣人隐在十二旒冕后,赤黄色龙袍的袖摆掠过盒面时,一缕黑雾自缝隙钻出,瞬息没入冕旒垂珠之间。于雪眠不禁皱眉,被压制的泥犁子不忘在她髓海中揶揄:“这老东西吞得真快,也不怕硌了牙。”

丝竹声恰在此时奏响,教坊司的舞姬踏着《霓裳》残谱旋入殿中。水袖翻卷似流云追月,却掩不住她们足踝金铃的异响——每只铃舌都缀着米粒大的翡翠莲实,随着舞步摇曳生姿。于雪眠注意到领舞的胡姬眉眼格外熟悉,细看竟是明珠阁的离苦。

“我在她身上施了障眼法,若生变故可及时接应。”泠秋的传音适时解释道,他今日着了身月白道袍,襟口暗绣的八卦纹随着步履若隐若现。

舞乐渐酣,百医宴的重头戏这才真正开场。

尚药局奉上的“千岁鹤龄散”盛在翡翠荷叶盏中,药童以银刀剖开表面蜡封时,殿内骤然弥漫起混着血腥的异香。盏中灰白药粉间竟蜷着个巴掌大的胎儿,胎儿下半身却是一截晶莹剔透的鱼尾。太医令手持玉笏禀奏:“此乃南海鲛人胎,佐以开明兽骨,置于昆仑山巅酝养九九八十一日。”

“南海何时有过鲛人?”陈今浣的嗤笑声在梁柱间荡开。于雪眠悚然四顾,却见说话的是个捧药匣的褐衣仆役——那人的面容平凡如滴水入海,没有半分故人模样。

圣人抚掌轻笑,对司礼监说了些什么,从御座上站起身。

“宣——天生堂进献长生丹!”

“长生丹”三字一出,众座皆哗然,唱礼声再度响起时,泠秋托着雕龙漆盘稳步出列。盘中赤金丹药表面布满褶皱,宛如百岁老人的面皮。欧阳紧的玄铁护腕在武将席泛着寒光,她眯眼盯着那颗丹丸,似乎发现了端倪。

窃窃私语声中,偏殿的方向运来了一个庞然大物。八名力士赤足踏过彩绘琉璃砖,合力将囚魔笼放在了舞台前,笼里关押的阿宝被更多的禁制束缚,已然陷入昏睡。

太医令踱步而来,手中的笏板指了指泠秋手中的长生丹,又指了指阿宝的肚腩:“长明观主,请试丹——”

事态发展至此,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然而,让毫无修为的痴人服下伪制的长生丹会有什么后果,他很清楚。眼下必须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否则一切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如果要冒险的话,只能由自己吃下这颗“长生丹”了。泠秋伸出手指探向盘中丹丸,他的额角流下冷汗,动作明显在颤抖。

山穷水尽之际,殿外忽然传来编钟闷响。十二名头戴青铜傩面的舞者踏着禹步入场。为首的傩面人缓缓摘下面具——赫然是早该魂飞魄散的玉衡真人!

玉衡真人狞笑着向御前走去,御座左右的千牛卫纷纷拔刀护驾。手持横刀的元从禁军已将傩面人全数包围,玉衡真人不退反进,高举双臂大声疾呼:“诸位可知晓?真正的长生丹,需以万生之血为引——这位长明观僭主进献的乃是冒牌货!其心可诛!”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玉衡真人腐烂的半边脸笑得愈发猖狂,他枯槁的指尖捏着块翡翠莲茎,茎脉间流淌出一缕缕黑血。

“诸位且看——”玉衡真人将莲茎抛向半空,靛色雾气中浮现出天生堂内室的幻影。画面里泠秋正将地脉蛭蜕皮塞入丹炉,离苦的弯刀上沾着的腐土清晰可见。“此等污浊之物竟敢献至御前,莫不是动了谋反的心思?!”

欧阳紧的凌霄枪在背后震颤不休,她瞥向御阶旁垂首的司天监,那人手中的紫檀星杖正在发生某种变化。镇妖司的暗桩已悄然围住殿门,银甲与琉璃砖摩擦的声响被丝竹巧妙掩盖。

“真人既说长生丹有假,何不呈上真品?”泠秋广袖翻卷间霜气暗涌,李不坠守在席位上伺机而动。

玉衡真人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拍了拍手,殿门缓缓敞开,御道尽头行来一顶红缦软轿。轿中伸出一只缠满绷带的手,掌心托着的玉匣缝隙间渗出缕缕黑雾。

“草民献丹。”沙哑嗓音惊起飞檐宿鸟,绷带缝隙间漏出的皮肤布满龟裂血痕。埋伏在暗处的禁军弩手齐齐搭箭,淬过雄黄的箭镞却在对准轿厢的刹那软化如泥。

“陈……”熟悉的嗓音再次让于雪眠一愣,然而出神的她很快又被一只手拉回了现实。司天监的星杖重重顿地,二十八宿方位的铜灯突然爆燃,靛蓝火舌舔舐着蟠龙柱上的金漆。于敖紧紧拽住女儿手腕,中年男人的脸上出现了罕有的惊惶:“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按为父说的做,明白吗?”

混乱之中,一团白雾逐渐笼罩了整个大殿,雾中的人影还没来得及发出痛呼便接连倒地。人们发现寻常办法根本驱散不了雾团,而浓雾的深处,一个白袍身影正慢慢走来。

“莫要直视雾中物。”于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腰间悬挂的鱼符在慌乱中崩落。浅绯色官袍被浸润成暗褐,这位右司郎中的面容在雾中扭曲成陌生的模样,“跟紧为父,圣人自有安排……”

话音未落,离他们三步远的鸿胪寺少卿突然僵直。那人保持着撩开珠帘的姿势,青绿补子上的云雁纹路正逐寸消融。他的皮肤变得透明,脏腑经络如琉璃灯罩般清晰可辨。当第一根肋骨化作青烟时,他仍在用凝固的表情与同僚寒暄,仿佛感知不到身躯的溃散。

白雾裹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在蟠龙柱间游荡成无实质的絮状丝绦。她一直跟随父亲的脚步在浓雾中奔走,可她的位置却似乎从未移动。左腕的疼痛早已消失,泥犁子的絮语被更高频的嗡鸣碾碎,化作颅骨深处不甘的瘙痒。

随着雾气的侵蚀,于雪眠惊恐地意识到,抓住自己手腕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的父亲——又或者,那人确是于雪眠的父亲,但她并非“于雪眠”。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已无从得知她是谁。

不小心吃了过期两年的药,怪不得血管痛痛的[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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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百医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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