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施栎迟早会走,所以那天我没有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大包小包拎上车,就走得干干净净。
我想起他刚来那时候,也是大包小包的,他的爷爷奶奶在帮他收拾行李,爸爸妈妈去办理学籍,他就自己捧着盒冰淇淋坐在他家门口的石墩子上。
那时候我才五岁,被外婆牵着手去问候这家新邻居,外婆问需不需要帮忙,那家人笑着摆摆手。我则盯着施栎手里的冰淇淋。
他没有一分犹豫,挖了一大勺递到我嘴边,我看了一眼外婆——不是征求她同意,只是告诉她我要吃人家的冰淇淋——然后一口咬上那只木勺。
冰淇淋在嘴里化开,甜甜的,冰凉的,我笑着跟他说谢谢,又补充了一句自我介绍。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叫施栎”,然后抬手指着屋里,“我家也有香薰。”
我没听明白:“什么?”
“你不是叫香薰吗?”
“是向浔!四声和二声。”我不满道。
香薰这东西我知道,之前家里经常点这玩意儿,熏得我想吐。
我名字里的“浔”,是水之边际的意思。外婆说是妈妈给我取的。
我才不允许有人误会它,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遍这两个字给他看。
施栎笑起来,说我知道了,端着空冰淇淋盒起身,问我想不想去他家里看看。
“你家好玩吗?”
“好玩。”
“都有什么呀?”
“积木、拼图、遥控车,还有很多别的。”
我立马跟着他进去了,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他家比我家更明亮、更高级。
我不由得问他:“你从哪来呀?”
他把拼图碎片抖落到地板上,还给我铺了个软垫子,漫不经心地答:“城里。”
“那你干嘛来乡下。”我撇着嘴,“这儿又没好玩的。”
“我爸妈工作忙没空管我,就把我送到爷爷奶奶这儿。”
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心甘情愿从大城市搬到乡村,单从语气上讲,应该是不太高兴。
我开始琢磨要不要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他,他却碰碰我的手说,“你也拼。”
我便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低头研究拼图。
那是一副很大的拼图,竟然有一千块,交给两个五岁小孩着实有些难——或许对施栎来说不算难?
我见过的最多的拼图也只有几十块。
可施栎拼得格外认真,我也就耐着性子陪他拼。
我学着他按照颜色把碎片归类,然后对比着盒子上的原图拼,才拼了冰山一角,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再看施栎那边,已经看得出大致模样了。
我揉着眼睛说:“你咋拼这么快呀?我眼睛都酸了……”
他这才抬头,起身,噔噔噔跑出去,过了一小会儿又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堆零食饮料,全部放在我面前。
“这些随便吃,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拼吧。”
我满口答应,但没过一会儿就靠着一旁的柜子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挪到了柔软的床上,施栎就在床边,屋外还有陌生大人的声音。
“小栎,你弟弟醒了没有?叫他吃饭了。”屋外的女声靠近,应该是他妈妈。
施栎嗯了一声,去翻门口放着的一个背包。
他妈妈俯下身,温柔地摸我的头发,“你叫向浔对吧?跟小栎的爷爷奶奶说得一样,以后多跟我们家小栎玩啊。”说完又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唉,这趟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阿姨,你刚才说我是施栎的弟弟?”
“啊,他以前经常缠着我们要弟弟妹妹,我上哪给他找去?直到有一次啊,他爷爷奶奶说,邻居家有个特别可爱的小朋友,他就每天说要来看看你……”他妈妈笑得很好看,但转眼间又皱起了眉,“之前没空带他来,现在不想来也得把他送来了,阿姨真希望你跟小栎好好相处……”
“放心吧阿姨,施栎哥哥对我可好了。”我毫无负担地叫施栎哥哥,反正我也没有亲哥。
而且我大概懂了施栎为什么不太高兴,原来不光是他从大城市搬到乡村,他的爸爸妈妈也要离开,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工作,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一定很舍不得。
一年前我还不在乡村,也不在县城,我和爸爸,还有一个女人生活在城市里,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她一定不是我妈妈。
她经常和我爸爸吵架,甚至动手,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或许这才是点香薰的原因吧,我想。
偶尔我会听见爸爸和外婆打电话,他总是很疲惫的样子,窝在沙发里闭着眼睛,敷衍地应着。
有一天那个女人闹得格外凶,几乎是尖叫着“你不让他走我就去死”,然后发疯似的砸东西,我有些害怕,想偷偷溜出去。
花瓶“哗啦”一声摔得粉碎,玻璃碎片飞溅,其中一块擦着正跑向门口的我的额角划过去,皮肉割裂的疼痛让我惨叫一声,差点直接在地上的碎片里打滚,我爸爸急匆匆地跑过来要抱我去医院,那个女人还在骂他……
外婆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
后面发生的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我额头包着纱布醒来时,被外婆抱在怀里,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乡下生活。
“乡下没城里有意思,但是很宁静,很安全,外婆也会对你很好。”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我连忙点头,从她怀里爬出去,随便抱了几件衣服就要走,外婆哭笑不得地帮我把衣服装进袋子里——我的东西确实很少,几个袋子就装完了。
那天到乡下已经天黑了,我没多看几眼这个新家,倒在床上头一歪就睡了。
这么一想,施栎跟我还真不一样。
施栎只是暂住,他早晚会回去,但我要永远在这里,我得陪着外婆。
对我来说,外婆就是家,但对施栎来说,他的爷爷奶奶是家吗?
“哎,你帮我按着拼图。”
我一回头,正对上施栎黑漆漆的瞳孔。
我又撇嘴:“我有名字呀。”
他没理我,也没提刚才的“哥哥弟弟”。
他手里拿着刚从背包里翻出的透明胶带,等我把手按在拼图上,呲啦一声撕开胶带,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用一只记号笔在拼图右下角写了两个名字——向浔、施栎。
然后再次拿起胶带,把拼好的拼图封了一层胶。随即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大块拼图举起来,铺在了书桌上。
我还在回味“施栎”这两个字,他转身对我说:“以后你再来玩,如果我不在家,就低头看看它吧。”
我没听懂这番话的意思,摇摇头,想让他解释一下。
他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你早晚会懂。”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话,跟他和他妈妈道了别,拒绝了他妈妈的晚饭邀请,回家找外婆去了。
“浔儿回来啦?快洗手吃饭,邻居家那个小孩子怎么样?”外婆看见我进屋,招呼道。
我实话说了:“他给我吃冰淇淋,陪我拼图,给我铺软垫子,请我吃零食……还不会记错我名字,但是我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
外婆期待的目光暗了一点,摸着我头发说没关系,让我去洗手。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很多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其他小孩子也不喜欢跟我玩,外婆怕我受欺负,看我看得很紧。
因为施栎的爷爷奶奶对我一直很友善,外婆才放心让我去他家玩,但还是没忍住询问我跟施栎的相处情况。
我看得出来,她也希望我能跟施栎做朋友。
-
第二天下午,我提着外婆做的豆沙包去敲施栎家的门。
开门的果然是他,但是他没有让我进去,而是看了一眼屋内,然后自己出来了,“他们在睡午觉,咱们在院子玩。”
我们俩并排坐在石头长凳上,豆沙包还热乎,我拿了一个,剩下的连带篮子都推给了施栎,“我外婆做的,你尝尝。”
他没动,而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我被看得很不自在。
“你看什么呀,不喜欢吃豆沙包吗?”
他忽然笑了,俯身探过来,咬了一口我手里的包子。
“喜欢,你外婆手艺真好。”
我吓了一跳,把包子塞给他,从石凳上蹦下来,“那你吃吧,我回去了。”
他跟在我后面出了院子,“我昨天惹你不高兴了吗?”
我没理他。
“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亲近一些。”
我还是没理。
“弟弟。”
我停了下来。
“你不能这样,我外婆说不能未经允许吃别人的东西。”
“但你昨天吃了我手里的冰淇淋。”施栎还是笑着。
“因为你允许我吃了。”
“你刚才也没说不让我吃你手里的。”
“那以后不可以了。”
“好。”
……
“你爸爸妈妈走了吗?”
“昨天就走了。”
“那你想他们吗?”
“有一点。”
……
“向浔。”
“啊。”
“你不是从小就住在这的吧。”
“嗯。”
“你知道从天上看县城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
“我们去山顶吧,那里视野好。”
“不行,外婆说山顶很危险。”
“我有经验。”
“那也不行。”
“好吧。”
……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跟着施栎在村里转了快两个小时。
偶尔也会路过那些经常一起嬉笑的小孩,他们不喜欢和我玩,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
和他们一起玩会滚得满身泥土,晒得脸颊红扑扑的。
比起那样,我觉得和施栎这样就很好了。
这是作者第一部作品,承蒙青睐,不胜感激。
希望大家慎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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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早晚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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