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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薪火

第八天的晨光刚漫过卧虎寨的山尖,姜禾的锄头就已经砸在了东边荒地的硬土上。

掌心的布条换了第三回,新结的痂在反复摩擦下又裂开,渗出的血混着泥土,把锄柄染成了深褐色。他抡起锄头时,手臂每动一下,肌肉就传来紧绷的酸痛——这几天为了赶进度,他几乎是连轴转,夜里躺在硬榻上,闭上眼睛全是锄头起落的影子,清晨天不亮又爬起来,连石頭都劝他“歇半个时辰再干”,可他知道,多歇一刻,就离十天期限远一分。

“小哥儿,俺来帮你!”王老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扛着一根粗木撬棍,快步走到姜禾身边,“这石头俺来撬,你歇会儿,喘口气!”

姜禾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王老五——和几天前那个装病偷懒的汉子判若两人。现在的他,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却眼神明亮,手上的动作也实在,不再是敷衍了事。不仅是他,其他汉子也都卯着劲干活:王老四蹲在地上捡石头,捡满一筐就快步往石堆跑;矮胖的老张抡着锄头刨草根,锄头落下的力度比之前大了一倍;连最开始总躲在后面的两个流民,也主动帮着捆茅草,动作麻利了不少。

这几天,姜禾没再跟他们说过“规矩”,却用自己的拼命,让这群饿怕了的汉子慢慢拧成了一股绳。每天中午的粥和掺野菜的饼子,是实打实的希望;傍晚收工时看到荒地一点点变平整,是看得见的成果。他们渐渐明白,跟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哥儿,不仅能有饭吃,还能让这片不毛之地长出东西——这对靠地活着的庄稼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这石头埋得深,得两个人一起撬。”姜禾放下锄头,接过王老五递来的撬棍,两人分站在石头两侧,把撬棍深深嵌入石头底部。“一、二、三!”姜禾喊着号子,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额角的汗珠子滚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却不敢松劲。

“再加把劲!快动了!”王老五的脸憋得通红,粗喘着气,脚下的土被他踩出两个浅坑。撬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断裂,那埋在地下的巨石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石頭和老张见状,赶紧跑过来帮忙,四个人合力往下压,“轰隆”一声,巨石终于被撬松,滚到了旁边的石堆上,扬起一阵尘土。

“成了!”王老五擦了擦脸上的汗,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没想到这破石头这么沉,多亏了小哥儿你带头!”

姜禾喘着气,靠在锄头上,看着眼前清理出的大片空地,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片原本茅草过人、乱石嶙峋的荒地,如今已经露出了大半平整的土地,田埂边缘用碎石垒起的矮墙虽然歪歪扭扭,却总算有了耕种的模样。风一吹,能看到远处苗床的绿苗在晃,和这边的黄土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希望的分界线。

“歇会儿吧,喝口水!”石頭递过来一个水囊,里面的水带着点温热,是他早上从泉眼担来的。姜禾接过水囊,抿了一小口,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暂时压下了灼痛感。他刚想说话,就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是汉子们的拖沓,也不是石頭的急促,是带着股压迫感的、熟悉的脚步。

他抬起头,看到杨焱和李文渊正从田埂那头走来,孙管事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惯有的谄媚笑容。

李文渊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片空旷的荒地攥住了。他几乎是快步冲过去,蹲在空地中央,伸手抓起一把土,在掌心反复捻动——土粒里还掺着些细小的砂石,却比刚开荒时松软了不少。他的手指在土上摩挲着,眼神里渐渐涌起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啊!这地……这地真的清出来了!”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姜禾面前,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小哥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么大一片地,要是种上你说的山稞子、沙棘,咱们寨里的粮荒就能缓一缓,山下的流民也能有口饭吃!你这是立了大功啊!”

姜禾没说话,只是把水囊递还给石頭。他看着李文渊眼中的激动,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这功劳,是用他的血汗换来的,却要为毁了他家园的土匪效力,这种荒谬感,让他胸口发闷。

杨焱的反应比李文渊平静得多。他负手而立,站在田埂边,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新开拓的土地:清理干净的黄土泛着贫瘠的浅黄,堆在一旁的茅草垛像一座座小山,石块也垒得整整齐齐,连捆茅草的绳子都摆得规整。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姜禾身上,从他沾着泥土的手,到被晒得黝黑的脸,再到眉心那颗被尘土覆盖了些许、却依旧殷红的孕痣。

初见时,这少年还是个被掳来的、带着怯懦和倔强的哥儿,细皮嫩肉,连锄头都握不稳;如今,他的手上结满了厚茧,皮肤被晒得发红,却站得笔直,眼神里少了最初的惶恐,多了些沉毅——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打弯,却又重新挺直的蒲草。

“还剩多少?”杨焱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山间的风,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姜禾喘匀了气,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再……再两天,能清完。剩下的都是些浅土石头,好处理。”

杨焱微微颔首,没再多说,却朝着李文渊递了个眼神。李文渊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姜禾拱了拱手,语气比之前更郑重:“小哥儿,不瞒你说,寨里的存粮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山下的流民越来越多,前两天还有人饿晕在寨门口,要是再找不到能种的庄稼,怕是要出乱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苗床,声音压得更低:“你种的山稞子、沙棘,还有苜蓿,都是能在旱地里活的好东西。这荒地清出来了,可光靠你一个人,根本种不完。大当家的意思是,让你挑几个机灵的,跟着你学——怎么选地、怎么育种、怎么浇水,都由你来教。”

“教?”姜禾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教他们?”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教这群土匪种地?教他们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那他爹娘的仇、姜家村的血,算什么?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指节发白,掌心的伤口被攥得更疼,血渗得更快。

“小哥儿,这不是为了寨里,是为了活人啊!”李文渊看出了他的抗拒,语气急切起来,“你想想,山下那些流民,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旱灾的受害者,没偷没抢,只是想活下去。你教会一个人,就能多活一家人;教会十个人,就能多活一村人!这是积德的事啊!”

“积德?”姜禾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冰冷,“你们烧了俺的家,杀了俺的爹娘,现在让俺教你们种地,还说这是积德?”

这话像一根刺,扎在李文渊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杨焱的眼神制止了。

杨焱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姜禾面前。他比姜禾高了将近一个头,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把姜禾完全笼罩,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没看姜禾眼中的愤怒,只是目光落在他攥紧锄头的手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清出来了,你有本事让它长出东西,这是你的价值。”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冰冷的威胁,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教他们种地,你能继续活下去,还能有更多的水、更多的粮。更重要的是——”他微微俯身,靠近姜禾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李文渊在山下有眼线,能打听流民的消息。你爹娘的事,你哥哥们的下落,说不定他能帮你找到。”

“亲人”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中了姜禾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攥着锄头的手松了松,又很快攥紧。父亲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母亲在槐树下无声流泪的模样、二哥三哥不知生死的消息……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和李文渊说的“流民”、“活人”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把他牢牢困住。

他恨杨焱,恨李文渊,恨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卧虎寨。可他又不能否认,杨焱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只要有一丝找到亲人的希望,他就不能放弃。哪怕这希望,是建立在为仇敌效力的基础上。

“俺……”姜禾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喉咙里像堵着块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俺教。”

杨焱直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他没再说话,只是对着李文渊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把姜禾的命运,牢牢绑在了这片土地上。

李文渊看着姜禾苍白的脸,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怜悯,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小哥儿,谢谢你。你放心,只要你好好教,大当家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流民的消息,我会让眼线尽快去打听。”

姜禾没理会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荒地。风一吹,黄土扬起细沙,落在他的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汉子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他,眼神里有好奇,有敬佩,也有一丝茫然——他们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却能感觉到,这个小哥儿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小哥儿,你没事吧?”石頭走到姜禾身边,担忧地问,“是不是他们逼你做啥了?俺去跟大当家说,咱不做!”

“没事。”姜禾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就是有点累。”

他捡起地上的锄头,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脚步,慢慢走向田埂。王老五和王老四想上前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他知道,从答应“教”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在姜家村侍弄庄稼、无忧无虑的姜禾,死在了土匪进村的那一天;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在仇恨和希望之间挣扎,靠着“有用”活下去的囚徒。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把荒地染成了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姜禾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新开拓的土地上,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他看着远处的山寨,看着那些低矮的木屋、巡逻的汉子,还有天际那抹渐渐淡去的霞光,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他要在这片沾满亲人鲜血的土地上,教仇敌如何种出活下去的粮食,如何给流民希望。

这算什么?是背叛,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抗争?

走到囚室门口时,姜禾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东边的荒地,在暮色中,那片土地已经看不清轮廓,却能想象到明天、后天,它会彻底变得平整,会被播上种子,会在他的手里,重新焕发生机。只是这生机,带着仇恨的血味,也带着生存的希望。

他推开门,走进囚室,关上门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滑坐在地上。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窗外的月光透过通风口,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姜禾伸出手,看着掌心的伤口,那里还在渗血,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灼痛,只剩下麻木的痒。他知道,从明天起,他要拿起的不再只是锄头,还有教鞭;要面对的不再只是土地,还有一群等着学本事的“学生”。

授艺,薪火相传。

这本该是多么温暖的词,此刻却成了他的枷锁。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亲人的消息,还是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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