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然的回归,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缓慢扩散,改变了整个别墅的“生态”。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强烈的掌控欲介入她的生活每一个细节,而是退到了一个更具观察性与支持性的位置。
他依旧会亲自过问她的一切,但方式变了。他会让护理人员记录她每日细微的进步,会在傍晚推着她去查看樱树苗的生长情况,会将她可能感兴趣的书籍或音乐资料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沉默地观察她的反应。
那把修复好的琴,始终安静地立在墙角,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李珈悦的目光会时常掠过它,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在积蓄勇气的凝视。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春风带着暖意。周砚然在处理完工作后,来到她的房间。她正坐在窗边,膝上摊开着一本他之前放下的、带有大量插图的植物图鉴,目光却落在窗外那几株已经长出不少嫩叶的樱树上。
周砚然没有打扰她,只是走到墙角,轻轻拿起了那把琴和琴弓。他走到她面前,没有像过去那样蹲下以求平视,只是站着,将琴和弓递向她。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试探。
“想试试吗?”他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异常清晰,“它的声音,或许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它还在。”
李珈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缓缓下移,落在那把熟悉的、却又布满细微裂痕的琴身上。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那是被碾碎的痛苦记忆与内心深处无法完全磨灭的热爱在激烈交锋。
周砚然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递出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掌心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沁出了薄汗。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触碰琴弦,这是要她亲手拿起那段破碎的过去,直面他带给她的所有伤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
就在周砚然的手臂开始感到酸涩,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他看到李珈悦放在图鉴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只手,依旧瘦削,带着病态的苍白,却在抬起的过程中,逐渐稳定,不再颤抖。
她的指尖,先触碰到了琴身。冰凉的、带着木质纹理的触感,让她睫毛猛地一颤。然后,她的手指缓缓收拢,握住了琴颈。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接过了那支光洁的琴弓。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久违的、却又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她将琴抵在下颌,调整了一下位置。这个曾经做过千万次的动作,此刻却显得如此生疏而沉重。
周砚然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她抬起持弓的右手,搭上了琴弦。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所有的勇气。
然后,她手臂微微一动,拉动了琴弓。
“吱嘎——”
一个干涩、嘶哑、极不悦耳的音符,从琴箱里挣扎着挤了出来。破碎,扭曲,如同垂死者的呜咽。
这声音难听至极,与她那曾经清越动人的琴声天差地别。
李珈悦的手臂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底涌上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仿佛被这声音刺痛了灵魂。
周砚然的心也随之一沉。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放下琴弓的瞬间,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空洞许久的眸子里,竟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
那不是认命,不是妥协。
那是一种……不服输。
她再次调整了一下持琴的角度,手腕微沉,重新运弓。
这一次,她拉得很慢,很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
一个依旧不算完美、带着明显杂音,却已然能听出基本音准的、悠长的音符,如同穿越了厚重迷雾的微弱光线,终于,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不再是垂死的呜咽,而是……新生的啼哭。
虽然稚嫩,虽然带着伤痕,但它确确实实,是一个“音”了。
李珈悦维持着拉奏的姿势,胸口微微起伏。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琴,看着琴身上那些无法抹去的裂痕,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砸在琴身上,洇开小小的水渍。
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
周砚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她手中那把伤痕累累的琴,听着那不成调却震撼他灵魂的音符,感受着她那无声却汹涌的泪水。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痛、悔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曾经亲手摧毁的,是何等珍贵而坚韧的东西。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但最终,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他没有资格。
他只是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说出了他此生最艰难,也最真诚的一句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还愿意让它发出声音。”
李珈悦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这不再是绝望的泪,也不是恨意的泪。
这是冲刷着过往尘埃的、混杂着痛苦与新生的泪。
第一次,她拿起了破碎的过往。
第一次,他给出了毫无借口的道歉。
在这破碎与重建的边界,某种新的东西,正在泪水中,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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