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21世纪居然还有地方在将绿皮火车这样质朴到古老的老物件作为正常的交通工具使用。
上了年头的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呕哑难听,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刮擦着桌面。
车厢内的热气,来往嘈杂的人群,一瞬间几乎要将人拉回到上个世纪。
宋朝蜷缩在硬座靠近窗户的角落,紧紧抱着怀中有些泛黄的帆布包,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份证的边缘。
这是昨晚从家中离开时,她唯一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车窗外,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风滚草被夕阳映照成火红色,在玻璃上摇曳出蜿蜒的红色。
像极了昨天被蹲在角落里的父亲手上暗暗燃烧的猩红的烟草烫出洞的奖状。
母亲喋喋不休地几乎要将相亲对象的照片塞进宋朝的眼珠子里。
“多少岁了你?!!不结婚是要去当尼姑啊!!”
“人家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父亲沉默地蹲在角落里烟,燃尽的烟灰簌簌落在父亲脚下她高中时的‘三好学生’奖状上。
零星的火星落下,陈旧的奖状就被灼烧出了一个个小洞。
家里不留无用的东西。
寒窗苦读的三好学生也护不住她。
所以象征着荣誉却没什么用处的奖状被用来糊墙,到了年龄的她被用来给弟弟换婚房。
这很合理。
宋朝偏头躲开母亲递过来的照片,兀得有些想笑。
合理个屁!
“说的这么好,那你自己嫁去吧。”
宋朝冷笑着开口,手掌用力擦去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一滴眼泪被甩飞在了母亲紧紧攥着相亲照片的手上,母亲像是被烫到了般缩了缩手,复又理直气壮地伸了回来。
“我这都是为你好,女孩子就是要有个好归宿嘛!”
说归说,母亲说话的底气总归是不如先前那么足了,声音也罕见地小了下来。
宋朝用力拍开母亲的手,冷笑不止。
“福气?好归宿?这福气留给你二婚吧!”
她可不想这么合理下去。
说完,也不管怔愣后暴怒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要扇她的母亲,依旧兀自沉默吸烟的父亲,转身拿起帆布包便大步往外离开了家。
连夜在手机上买了火车票,宋朝将原定下周去往西北的支教计划提到了当天。
几乎是飞一般的逃离了这个家。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是第不知道多少条来自母亲的消息。
“你张叔家愿意出二十万的彩礼钱!你快三十的老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就这么走了,你弟婚房的装修钱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尖锐的女声几乎是瞬间刺破了宋朝的耳朵。
声音之大,连对面的大爷都忍不住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宋朝连连道歉,才堪堪止住了对面好奇的目光。
手机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提示。
这次宋朝可是长了记性没再点开,只是语音转了文字。
母亲似乎是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语气太过激烈,但从文字上来看,语气应该是和缓了不少。
“你都这么大了,女孩子总不能不嫁人。刚好还能帮衬家里,多好的事情啊!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按灭了手机又再次开机。
宋朝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毕业的自己在母亲嘴里就变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不明白刚满十八的弟弟怎么就要急着结婚了。
当初考上大学时的热闹和期盼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宋朝手指在‘加入黑名单’处收回伸出几次,最后还是坚定地点了下去。
也掐灭了自己最后一点零星的期盼。
直到这时,宋朝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绷了一路的肩膀也忍不住松了下来。
“早就该知道的……”
宋朝自嘲地笑了笑,毕竟‘宋招娣’这个名字就已经在她出生的时候揭示了她的命运。
父母对她的爱,比对死物更重,比对男孩更轻。
如果不是登记人员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也不会是‘宋朝’。
宋朝攥着包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宋朝“嘶”了一声,无名指处蓦的传来一股微弱的刺痛感。
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包里的纸张边缘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正丝丝缕缕地往外渗着血。
宋朝微微抽气,完好的手在包里翻找着纸巾,却怎么也找不到。
越是找不到越是烦躁,越是烦躁手指上传来的刺痛越是鲜明。
随着一道男声,终于是砸碎了宋朝的神经。
“就不能往里面坐?挤死人了!”
不耐烦的男声伴随着向她腿上摸过来的油腻动作,让宋朝“噌”地一声站起身来。
宋朝的脸涨得通红,一手扶着桌板,一手指着嬉皮笑脸凑过来的男人,眼中满是怒火:“你的手在干什么!”
“我?我怎么了?就往里面挤一挤,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男人挑眉,一副无赖模样。见宋朝起身,干脆连宋朝原本的位置一起占领了,上下打量着宋朝,口中‘啧啧’声不停。
“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出来,一看就知道……”
男人的话没说完,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委屈和愤怒齐齐冲上脑袋,宋朝冷笑道:“一个人出门吃你家大米了?这么喜欢关注别人、批判别人,我看你是自己的生活太不如意,只能通过贬低别人来寻找存在感了!”
似乎是没想到宋朝居然敢还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就被宋朝的话气得站起身扬起拳头作势要打。
宋朝见状男人往后一推,连忙转身就往乘警处跑去。
“乘警!这个人骚扰别人还要动手打人!”
躲在身着制服的乘警身后,宋朝大声道。
“嘿!你这个小娘们!”
先前骚扰不成的男人被拦下,嘴中还是不干不净的骂着。
不耐烦和这种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理论,宋朝索性趁着乘警教育对方的空隙悄悄溜走。
走进另一节车厢,嗅到隐隐约约的饭香味,宋朝才发觉自己走到了餐车。
现在还不是饭点,餐车里的人并不多。
宋朝的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从昨天到现在,除了中午的一桶泡面外,宋朝就没有再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
选了一个靠近车尾的位置坐下,又点了一份餐,宋朝这才愤怒中缓解过来,后知后觉感到了脱力。
“吓死我了。”
宋朝拍拍胸口,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也不知道自己刚哪里来的勇气和一个五大三粗的陌生人正面冲突。
抬起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中多了一份老旧的《申报》。
翻看着手上的报纸,宋朝狐疑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刚怎么没看到?”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进步青年陆圩昨日于租界被捕》,整齐的字体下是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
宋朝翻折报纸,看向那张照片。
黑白油墨印刷下的青年穿着一身应当是浅色的长袍,微微昂着头,平静地直视着镜头,眼睛下方一点浓郁的痣,端是一位俊俏的年轻人。
新闻的下方,批注着一行力透纸背的钢笔字:“真理的火种永不熄灭!”
好熟悉的一张脸,好耳熟的一句话。
但宋朝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
按道理来说,这样一张精彩的脸,她要是见过不该忘记啊?
“民国时期的报纸?”
看着报纸上简陋的油墨印刷和略显陌生的繁体字,宋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是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宋朝拧眉,她可不想和这种奇怪的东西沾上奇怪的关系。
抬手就要将报纸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拿着报纸的手却再次传来一跳一跳的痛感。
感受到手指上再次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宋朝抬起无名指查看。
先前流的血已经止住了。
只是……
宋朝拧眉盯着手中的报纸,先前写着陆圩名字的地方,被她渗出的血染红了些许,乍一看倒像是将宋朝的指纹印在了陆圩上一般。
无端端显得两人有些,亲密?!
宋朝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惊了一跳。
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
就在这时,手中的报纸无风自动,铅字印刷的油墨字体飞跃重组,多余的油墨像是被吸去了不知名的远方,只留下了一句话。
【同志,你是在逃婚吗?】
文字灵动飞扬,全然不像是先前死板的印刷体。
宋朝大惊失色,几乎要将手中的报纸直接扔出去,却又顾忌着餐车上零星的几人,不敢动作。
只好压低了声音,将报纸摊放在了餐桌上,颤抖着声音问。
“你是什么东西?”
说罢,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既害怕别人发现这里的不对,有希望有人能发现不对,救她于怪力乱神当中。
可惜餐车周围的其他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就连给旁边桌上菜的服务员似乎也没有发现桌子上有什么东西,目不斜视地路过了宋朝这桌。
【我?】
飘逸的字体再现,宋朝耳边似乎传来了隐隐的笑意,惹得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想要将错觉揉出去。
【我当然是人了。倒是你又是什么?难不成是这镜子中的镜妖吗?】
文字再次变换,这次却是在反问宋朝了。
“什么镜子?”
宋朝有些疑惑,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是在镜子里看到我的?你能听到我说话?”
宋朝特意在看到这个词上加重了音。
显然意识到了两边情况的不对等。
对面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甚至看到她的环境,而宋朝却只能靠着一张由报纸转变而来的诡异白纸上的文字来获取信息。
【难道你不是吗?】
【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
【你是在逃婚吗?】
“算是吧……”
宋朝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逃避被母亲用几十万彩礼买断的命运,算是逃婚吗?
对面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笔锋一转谈起了自己。
【真巧,我也是在逃婚。】
苍凉破败的阁楼里,身量高大的男人穿着长衫,撩开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老朽的木箱子上,旁边放着一个黑黝黝的木匣子。
与大大咧咧直接坐在箱子上的男人不同,匣子底下被小心地铺了一层白布,周围也有被擦拭的痕迹,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它。
高大的男人右手却握着一块格格不入的手持式雕花小镜,左手轻轻搭在木匣子上,脸上神色柔和了些许。
【不过】
【是带我妹妹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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