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乱糟糟的教室，如果不是因为她站在讲台上，宋朝只想当场发疯。
课上到一半冲出去要跳楼的学生，追着出去说要安慰，结果两个人一起包头痛哭的学生，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的学生。
宋朝从来没有觉得人生如此黑暗，哪怕是她妈要给她包办婚姻的时候都没这么心累。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宋朝到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中途跑出去的学生已经在了。其他老师显然也对这两个学生并不陌生，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兀自哭嚎的女生。
宋朝抱着书，犹豫地坐到了空荡荡的办公桌前，这是今天早上后勤给她找的桌子。
听着耳边女生的哭泣声，宋朝频频转头。嘴里安慰的话倒了两三岔，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旁边的女老师，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见状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宋你别管，那个孩子家庭很复杂。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次，你不熟悉情况，避着这孩子走就行了。”
宋朝乖巧地点点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另一处飘。
直到上课铃响了，原先哭泣的女孩才扭扭捏捏地走了。刚安慰完人的班主任，则是深深呼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几大口。
“娜孜，你们班这个热依沙还是这么难搞啊！今天这又是咋了？”
旁边一头白发的男教师开口。
“刚上着上着课跑出去了，又要上去跳楼。我真的服了，这家人脑子和有病一样，孩子抑郁症这么严重了，还要天天喝酒吵架。”
从班主任的只言片语中，宋朝窥见了这个叫热依沙的孩子的一点遭遇。
刚出生妈妈就和别人跑了，爸爸每天就是喝酒，喝完酒回来就和孩子的奶奶吵架。似乎是将她妈妈和别人跑了的仇恨转移到了她身上，对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好脸色。
宋朝垂下眼，脑海中划过的是学生矛盾割裂的脸。
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痛苦却像止不住一样化成泪水从眼眶中涌出。
直到晚上回到宿舍，翻开教案备课时，宋朝的眼前还是是不是划过那张脸。
“怎么，小宋同志是有心事？”
宋朝环顾四周。
我一定是幻听了，宿舍里怎么有男人的声音？
“哇，怎么又不理我啊？今天可没惹你生气吧？”
陌生的男声再次出现，宋朝的眼神转到了那张白纸上。
果然，男声和纸上的字迹同步出现。
“怎么？看起来好像又对我感到很惊讶？”
“陆纡？”
宋朝试探性地出声。
“是我，怎么了？”
男声再次响起，似乎还有隐约的书写声。
“我好像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宋朝戳了戳眼前的白纸，无知无觉的白纸居然人性化地往后缩了缩。
陆纡停下手中书写的动作，转头看向镜子。
“那很好啊，终于不再是我单方面了解你了。怎么样，我的声音不算难听吧？”
说到最后，居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轻笑了两声。显然对于自己的优势有着很明显的认识。
宋朝揉了揉耳朵，在昏黄的灯光下，脸上漫起了些许绯红，灯影美人，相得益彰。
“好好说话啊，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好听的声音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权，宋朝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听到宋朝的声音，陆纡又闷闷地笑了两声，方才开口：“那就说说你那边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你的同理心，又一次让你想要去拯救他人。”
陆纡的眼神温柔又无奈地看着镜子中懵懂的女孩，像是在凝望一轮水中的圆月。
宋朝抿了抿唇：“我救不了她，甚至只会让她更痛苦。让一个看过光明的人再回去接受黑暗，她会疯掉的。”
就像她一样，如果没有在外上过学见识过市面，或许她也会和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样，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现在，她不愿意了。她更想要依靠自己，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
哪怕前路蜿蜒曲折，她也甘之如饴。
可堪堪只是跨出泥潭的她，没有这个勇气去帮助其他人。只能站在道德的高点上高高在上地怜悯他们，或者说指责着他们。
“我没有办法的。”
宋朝声音很轻地又重复了一遍。
“但你有这个想法了，不是吗？这很好。”
陆纡的声音放轻了。
“任何一株大树，都是从幼年的一颗小苗成长起来的。”
“自由进步的思想，就像是燎原的火星，一旦燃起，终有一天，你会有这个勇气和毅力去帮助其他人的。”
陆纡没有对宋朝的行为做出批判，只是温柔地肯定了她。
思想每一次转化成为行动，其中都要经过超乎常人想象的痛苦。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窥见女性的苦难。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陆纡的目光转向一旁妹妹的骨灰。
是妹妹被压着裹三寸金莲，哭喊着向他求助起；是目睹母亲挣扎着为了不再受生育之苦，为父亲相看的一房又一房妾室起；还是从妹妹不愿嫁给父亲年迈的上司，最后依然被配了冥婚起？
陆纡也不记得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妹妹小小的骨灰盒逃跑了。
这一次，他发现，思想转化为行动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只是需要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一把。
他愿意成为宋朝背后推她一把的人，但也不想成为带给她痛苦的人。
“勇气是人类宝贵的财富。你能够拯救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陆纡低声安慰着发怔的宋朝。
“你不能总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责任。”
“那你呢？”
宋朝反问。
“我？”
陆纡垂下眼睫，在眼底酝出一片暗色。
“我是在赎罪，也是在追求理想。”
所以才会英年早逝吗？
宋朝咽下了涌到喉咙里的追问。
她早就知道的，这个人只会在有限的时间里，短暂地陪伴她一程。转而又要化作一篷碎开的萤火，去照亮其他人。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有问必答，随叫随在。”
宋朝还是忍不住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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