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麦望安赶回班级后,站在讲台上的人并不是想象中的品德老师,而是坐在板凳上呷茶品尝的班主任。他满怀疑惑地回到位置上,转头询问沈从意目前的情况,这才知道品德老师临时有事来不了,这节课就换成班主任先上。
一如既往的,班主任都会在课上留出十分钟的时间来重复涂选答题卡的事情,学生们也全神贯注地听着。可即便重复十万八千次的东西,依旧有人记不住,譬如沈从意这家伙。
期末考试中的语文考试结束后,沈从意刚从厕所回班,有人就提醒他去办公室。麦望安与他的距离离得近,一听,心中大概就了然发生了什么。果不其然,沈从意没有写学号。
他仅仅是涂了卡,却没有动笔写。
“我明明记得我写了,班主任说我跟牛似的犟起来没完没了,硬是说我没有写!”被训斥的沈从意哀声怨道,至今还认为自己没错。
麦望安了解沈从意是个丢三落四的人,这个毛病还是高中时才改过,所以现在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撑着脸默不作答,只一味地微笑。
与别人再倾诉一遍,沈从意心中也就敞亮许多,他主动抛下这个问题,改说:“我觉得这次的题目还算可以,不知道能不能考得高一点儿。我听说初中分班是需按名次排列呢。”
麦望安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初中去哪里上学?是转去市内还是就在村镇里面读书?”
“不知道,我说按名次分班是村里头那个所在前村位置上的初中,市内的学校大部分都是按照名次来分配班级吧。”沈从意稍微一提自己的话,转而问,“你呢,你去哪里上?”
上一世,阿嫲的意外离世让母亲从工作地辞职,麦望安便跟随母亲去市里上学,从此再也没有入过村。而现在,即便灾难未重现,他也可以通过之前与恙的对话,猜测阿嫲在检查出肿瘤并切除后或许会是健康而长命百岁的。所以他应该会留在乡镇上的初中上学。
他也希望自己留在乡镇上的初中上学,那样就不需要住校,不需要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人际关系,也就不需要两周才能见一次阿嫲。
“在本地吧,”他说,“我不想出去。”
“我也不想出去。我回头问问我妈妈,她应该会让我跟着你一起读书。”
不比五年级之前,六年级的考试多了科学与品德科目,所以从一天能考完的东西变成了一天半。麦望安在收拾物品的时候看见许多同学把课本全都扔入垃圾桶,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光彩,好似小学毕业就不需要再继续向上上学了一般。
只有他知道,两天后还需返校,也只有他知道,毕业生也是有作业的。
“什么,小升初衔接作业?”沈从意惊讶地大喊,嘴中可以囫囵吞下一个圆润的鸡蛋。
伴随着班级里一片叫苦连天,麦望安的淡定就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你不去镇上的初中上学,那么可以不写,因为咱们镇上的那个初中与小学是有一定的关系的,所以老师之间也就彼此联络。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写点儿作业也是为了你好,让你提前预习着初中课程。”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沈从意像是霜花打烂的茄子,蔫儿吧唧地趴在桌面上呢喃着。
麦望安耸肩,敷衍道:“提前了解过。”
上一世,原本以为自己会待在乡镇上学的麦望安便提前对要踏入的初中用了点儿心,没成想,阴差阳错过后,竟是再也没能上得了。
“不过我还是打算抄你的,”沈从意露出得意的笑,“你好好写,开学前几天给我。”
“其实你也可以不写,因为尽管初小学老师有联系,开学后初中老师也不会征收你的小学作业,迎接新生的他们的事情也会很多。”
“你说得很有道理,”沈从意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写一写吧,毕竟我妈妈每天都会回家,她一定在意我的学习。还有我的胆子可不像某些人那样,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说完,眼睛迅速转了弯,瞅一眼身后。
麦望安扭头看了眼路将宁:“……”
沈从意最后那句是压低声音说的,路将宁不一定听得见。且路将宁本人趴在桌面,估计听见了也会当耳旁风,不予理睬。像沈从意这样的比喻,教过他的老师不知道说过几次。
——
一到五年级在昨天就已放假,如今零零散散走出校园的只有六年级学生。麦望安在走出班门后,眼尾瞥到路将宁的身影,于是他让沈从意在原地等等,自己朝着对方追赶过去。
路将宁是去找无常的,每次放假,他都会把无常抱到麦望安的阿嫲家中。
麦望安与他撞见是在他抱着无常往回走的时候,那里正处拐角,一不小心,麦望安跑得也快些,两人便撞了个满怀——无常受了惊吓后立刻从路将宁的怀中挣脱,麦望安则代替它与其主人拥在一起,准确说麦望安抱住了他。
这是麦望安第二次抱住自己。
不像其他小男孩儿一样总爱疯闹,在这般炎炎夏日携带着满身的臭汗味儿,少年喜欢阴凉处,除去教室便是待在后园,永远不见天日的样子。麦望安嗅到的也正是属于少年校服上清爽的皂香,味道极淡,不易察觉,可在近距离接触后仍能清晰地感觉得到。
路将宁一直维持着抱猫的姿态,双手环在胸前,阻隔住二人的亲密接触。麦望安与他身高一样,睁眼就能看见他的面孔,落入眼里的脸不再挂着冷漠,反而被惊吓替代,恢复过后也不见得多么的平静。仔细看去,似乎皮下还隐含着一些愠怒。
麦望安撤臂退后,提前道了歉。
好像毕了业,小学生属性就消失不见,转眼间就成年,路将宁没有对他劈头盖脸的幼稚辱骂,冷冷地扫他一眼,转去寻找无常。
回去的路上,麦望安紧跟其左,主动要求做苦力抱无常被拒后,嘴也不闲着:“你初中会去哪里上学,跟着学校的安排去南面吗?”
“去你家上。”路将宁目不斜视道。
“……我家又没有丰富的教育资源。”
路将宁并不在意:“我不需要。”
麦望安深以为然。就算是让清华北大的高级教师来教授一个不思进取的学生,怕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让其心思放在学习上。
路将宁在胡同巷口把无常放在地上,没等麦望安看见就已朝着北面而去。麦望安看着跑在他跟前的一只小猫,还以为花了眼,寻思过后他瞬间扭头,却也只看见一个背影而已。
无常跑得极快,没两下就嗅着熟悉的路翻墙回家。麦望安与沈从意走在后头,好不容易毕业清闲两天,作为游戏迷的沈从意就要去麦望安家中打游戏,却没想到临时被堵在阿嫲家的阿婆领了回去,无奈只能改天再与他约。
晚上,麦望安手持日历,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一个触目的日期。七月十四号那天是阿嫲出事的日子,他牢记在心,现重回一世,他一定不能让灾难重现眼前,他必须加以防范。
“汤再不喝就凉了,”阿嫲拿着筷子敲了敲桌棱,“一本破日历又有什么好看的?”
麦望安听话放下,端起碗停在嘴边:“嫲嫲,这个月十四号那天,你陪我在家折纸。”
“折纸,你不是早就不喜欢这东西了?”
“呃……折星星!我给过生日的朋友。”
阿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要应下,但突然又变了卦。只见她伸出手去拿过麦望安刚刚放下的那本日历,粗糙的食指在上面比划,最后反悔道:“不行啊乖乖,十四号那晚是北超市搞活动啊,我应了你其他阿嫲去闲逛嘞!”
人算不如天算,麦望安怎么也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出!他试图委婉地说服阿嫲,却字字都没说到她的心坎儿上。老人家一味地想要和姊妹去超市抢那降价的鸡蛋,总觉得不去就是吃了大亏,逼急了还会说麦望安不入厨房不知柴米油盐的贵,话里话外指责他不节俭。
无缘无故扣上一顶罪帽,麦望安不敢再接着说下去,而为了谢罪,他提议跟着一起去。
这次阿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因为两个人就可以抢两份鸡蛋。
麦望安:“……”
不过在此之前,麦望安也意识到他在上一世是个不会做饭的孩子,他希望这一世他可以学点儿什么,而不是总围着学习团团转。起码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还得学会。
他告诉阿嫲,他想在暑假学习做饭。
——
闷热的房间内,风扇呼呼地转,麦望安举着一根冰棍儿,欣赏着另一只手内的照片。
这是小学毕业合照,返校时领回来的。
拍照那天,天色蔚蓝,白云柔软,教学楼前门的台子被重修,两旁的柱子上张贴着的横幅是学校给予他们的祝福,屏幕上显示着的红色文字则是有关他们这一届毕业生的信息。
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全体师生,麦望安粗略地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留在路将宁身上。
看得出来,路将宁那天打扮过。虽说衣着不变,学生们都穿着本校那款绿色校服,但每个人的发型或容貌可谓是精心设计过。就像宋寄梅,这个学习狂平时也不见得装扮自己,这天倒是将短发全部抓到后面扎了起来,露出一张英俊高傲的小脸。
路将宁就在她斜上方,能看见她的人也会不自觉地被路将宁吸引,只因两人的变化在人群中尤为凸出。用麦望安的心里话说,那就是路将宁这小子的审美还挺超前的。
不再是柔顺服帖的孩子头,闪着光泽的乌发被发胶拢向头顶,上扬的弧度配着那张依旧冷漠沉寂的脸,印在照片里倒显得中和起来。相比之下,麦望安觉得自己才是小学生。
麦望安总认为小学生就得以巩固学业基础为重点,也没想到拍一个小学毕业照,这阵势就如同高中那时一般。他就站在路将宁的身旁,看着自己自然生长的头发略显潦草,好在阿嫲有替他修理碎发的习惯,不至于拍出照片显得特别毛糙。
他放下照片,咬着木棍儿躺在床上,目光放空地望向天花板,而后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等意识清醒,眼睛还未睁开,鼻子倒是闻见了客厅内飘来的饭菜香。他眯着眼朝窗外看去,也没见得天色阴沉发暗,火红的圆日还悬在别人家的屋顶之上,没有落下去的趋势。
他迷迷瞪瞪来到客厅,阿嫲刚把热汤从锅中一碗碗舀出,见他醒来就笑道:“正好省了我喊你起床的功夫。你不是要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超市吗?那就快来吃饭,一会儿就去。”
“这么早?”电子表上显示才四点,麦望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早了吧。”
“超市五点开始搞活动,离着现在就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这已经很晚了,否则其他人先去的话,你到时候连一个鸡蛋都抢不上手!”
阿嫲容光焕发,为出远门特意更换一身亮色的衣裳。她吃饭动作迅速,一举一动都要在麦望安的眼睛里晃出火花,衬得外面的金光渐渐暗淡,天瞧起来越来越黑了。
麦望安坐在沙发上,一根筷子也没动,他脑子中沟壑四周的犄角旮旯里,都在上演着老人们的疯狂。半小时后,麦望安跟着阿嫲,同村里的几位奶奶,一起赶往超市。
奶奶们都是话多嘴碎的,但凡有一个感兴趣的话题,都得把它拆解成几份发问。比如说跟在阿嫲身边的麦望安,众位老姑娘看见阿嫲身边的这个宝贝孙子,登时跟饿狼看见肉糜一样,黝黑的眼睛里不见浑浊,澄莹得跟一片清澈的海水般,在余晖的照耀下闪光,逮着这个小孩儿就不肯放口,从天南谈到海北,所有的话题也无非都是些老生常谈而已。
“乖孙又长高了,越长越好看!”
“现在几年级,再上几年级?”
“这次考得怎么样?”
“怎么突然想跟着上超市,馋零食了?”
“你爸妈现在还在南方忙着呢?”
“趁着暑假不去那边看看他们吗?”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呀!”
“……”
前几个问题麦望安会一字一句回答,最后些个他只表以微笑,随后就和鹌鹑似的躲着。
奶奶们还在互相聊着,时不时能从她们的嘴中听见麦望安的名字,麦望安已见怪不怪。
来到超市,麦望安才发现不只是鸡蛋肉食之类的物品打折降价,超市内所有的物品几乎都在搞活动。在暑假内来这一出,这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既满足了爱捡便宜的老人,也满足了贪吃的小孩儿,促进家庭的双重消费。
临近活动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从进门的一瞬间,麦望安就感到呼吸困难。他环顾这家超市,只见人头攒动,叫声喧嚷,让人看一眼就生出逃避的心思,反正麦望安是这般想。
他低头,阿嫲就是再着急抢鸡蛋,也不会把他扔下,而是用攥紧手的方式保他安全。
若他躯壳里藏着的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他一定会谨慎询问阿嫲,自己是否可以闲逛零食区,而不是跟在老人家的屁股后面,愣愣地看着数不清的身影挤在一起,对着鸡蛋一顿猛攻。可惜他长大了,对零食不再感兴趣,便是阿嫲松口让他去看看,他也摇头拒绝了。
“我给你拎鸡蛋。”麦望安这样回答她。
但真的让他拎起来后,他又要紧张了。
“嫲嫲你去哪儿?快到我们了!”
阿嫲扭头,在队伍中指着另一侧:“我这笨脑子这才想起来家里没纸了,我去看看。”
“可是这很远,”麦望安转头向前,前面排队的人渐少,他也在靠近收银台,“要不你给我一百块钱吧,到时候我先结账再说嘛。”
“你出去的话我不还得重新排队?你看看这里的大长队,再排的话那到猴年马月了?”
麦望安还要说,阿嫲干脆捂住他的嘴,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等着吧!”
阿嫲扬长而去,独留麦望安一人提着篮子停在原地。他看着前面的队伍,没过一分钟,他就要向前挪动。慢慢地,收银员的那张精致疲惫的脸就愈发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小时候最怕的场景之一。
如今再来一次,没钱的他还怕。
而收银员的长相也被他归于印象中高冷且不愿与人交谈,如路将宁那般冷漠以对的人。
成年后,他对这种场景不再恐惧,那是因为他紧握着手机,手机中有足够支撑他购物的钱财。而如今,他裤袋空空,穷得令人咋舌。
——没钱你还敢来超市提这么多鸡蛋!
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变少,麦望安胸膛里的那颗心就跳得震耳欲聋。他凭借自己小孩子的身份,又想着刚才与阿嫲的对话身后人应该能听见不少,于是转头跟人解释清楚,别人也乐得早结算早回家,他便成功向后挪一位。
不过一个位子哪能解决这燃眉之急?
他用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动作跟身后不同的人解释,换取一个又一个合适的位置。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一转身别人就知道他的来意后,阿嫲才踩着小碎步,抱着纸朝他跑来。
“白累得我够呛,这不还有两个人嘛!”
麦望安:“……”
踏出超市门,麦望安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视觉所见的东西也不再是拥挤的人头。
街道旁的路灯齐齐发出洁白色的光,天不再像来时那样敞亮,夜风裹挟着清凉,超市外的音响里持续响着穿云裂石的歌声,歌声高亢嘹亮。
他跟在阿嫲身后,手里提着卫生纸。阿嫲不放心他拿鸡蛋,担心他摔屁蹲儿后将鸡蛋打成水,同样他也不信任老太太能把这两兜鸡蛋轻松拎回家。
但当他抬头看,几个老太太健步如飞地走在前头,嘴里说说笑笑,路过跳广场舞的地方也会不自觉跟着高歌一曲,再想一想刚才她们在超市的战斗力,倒也不觉得惊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阿嫲的嗓音是极好听的,麦望安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小时候他睡觉需要人陪伴,母亲长年累月不在家,他就跟阿嫲睡。老人哄小孩儿大部分都是哼曲儿,而他的阿嫲也不例外。
麦望安沉稳地走在她的身后,听着她把整首歌清唱一遍,心中那股思念父母的情绪油然而生。阿嫲总说不愿意见到夫妻两人回家,总说每次他们回家就要为他们忙里忙外。
麦望安也知道这都是违心话。没有哪个老人不期望孩子回家的,何况她老人家在孩子归家前两天日就忙东忙西,表情也没见得有多么的不乐意。
他无奈,阿嫲喜欢撑面子,偶尔就会给麦望安递出手机,询问他是否想念父母。现在想来也多半是老人想念孩子,想通过孙子来听听孩子的声音。
可惜他虽想念也是个嘴笨又不愿意交谈的孩子,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拒绝她。
思至此,麦望安走上前想跟她说说话。
而变故也就在一刹那。
正当他上前,刚把手搭在阿嫲的胳膊上时,远处拖曳着传来一阵刺耳的轰鸣声,如山峦崩塌般剧烈。所有的人都被这种怪异的声音定格在原地,他们看过去的目光从迷茫变得惊恐,随即瞳孔皱缩,哆嗦着唇,喉咙间却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道声!
麦望安的脑海中倏地闪过上一世那惨烈的画面,他悍然扣住阿嫲的胳膊,逃离开那里!
车子失速撞来时,人群中传出惊呼声。
——
“怪吓人的,先缓缓,先别看。”
麦望安的眼睛突然□□燥的手捂住了。
他惊魂未定地把自己的手靠在阿嫲手上。
“嫲嫲,”他喉咙干涩,“有人……”
他想问是否有人出现生命危险,可无论如何就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人,”阿嫲安慰他,“都好好的,就是你前屋大娘的鸡蛋都摔碎了,人没事儿。”
麦望安缓了缓,抬手移开阿嫲的手,向不远处的狼藉区域看去。那里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急奔的车子撞上路缘石,又被一旁的电线杆阻挡,失去重心进而侧翻在地。袋子里的鸡蛋全部洒落,蛋清与蛋黄稀碎融合,画面像雨后泥泞不堪的地面,空中隐约弥散着腥臭。
好在没有记忆中的血液,麦望安沉下心。
这里离着镇公安局只有两条街,位置隔得近,不一会儿就听见警车的呜哩声由远逼近。
被洒了鸡蛋的大娘和阿嫲年纪相仿,还是周围几个年轻人把她搀扶起来。她看似受了很大的惊吓,面色惨白,被街边灯光一照,那瞪圆的双目外凸,更像是一张无血色的鬼脸。
“吓死我了……”她一直重复这句话。
阿嫲让麦望安在原地看着东西,她老人家好去安慰一下同行的老姊妹。
麦望安慢吞吞地蹲在地上,双手就要抱住臂膀,手掌的凉意冰得他浑身打出寒颤。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虽无人受伤,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他能想到的只有上一世的悲伤,鲜血、呻吟、眼泪,无数夹杂着咸涩的痛苦每晚都会涌入他的脑海,迫使他一次次记起儿时的遭遇,迫使他一次次想起阿嫲那张血腥的脸。
也就是从此,他晕车晕得厉害。
下雨了……不对。麦望安低头望着地面上的水滴,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抬手擦干所有泪水,搓得脸颊发红、眼角发疼,这才停。
“乖乖,走,我们先回家。”
阿嫲的声音清楚地绕在耳边,麦望安整理好情绪,重新抱起卫生纸,挡住自己的小脸。
她说大娘受了惊吓,神志不清,警察要求载着前往医院检查,于是她们就都散了伙儿。
麦望安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声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后。若他回复两句倒还好,一句不说定是惹得阿嫲感到奇怪,阿嫲急忙挨近他的身边,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犯着嘀咕。
“是不是吓掉魂儿了呀?”阿嫲焦急地说道,“明天等太阳出来后给你来摸一摸吧!”
麦望安摇摇头:“不用了,就是困了。”
“就是掉魂儿啦,掉魂儿就容易困!”阿嫲坚持说着自己的一套道理,那架势是势必要在明天找附近的仙师来给麦望安叫魂。
老太太在这一方面格外执拗,麦望安于她来说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味地坚持下去反倒增加增长阿嫲的气焰,索性噤声不再犟嘴。
回家后,在临睡觉前,麦望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与前世强行联系,反复咀嚼疼痛,直到内心渐渐脱敏,这才强撑着精神,走到阿嫲的房间,特意跟她说明道路安全知识:非必要不出远门,非必要不走大道,警惕身边机动车。
阿嫲听话地应下,她也确实是听了进去。
往后,阿嫲这个小老太特别注意自身安全问题,但凡遇见不确定的事情,就会让孙子帮忙上网百度。除了在胡同阴凉处和其他奶奶辈的人聊天之外,她就会待在家里,手把手带着麦望安学习炒菜,或是戴着老花镜叠星星。
麦望安不负阿嫲所望,短短的时间内跟着她学会不少,从最简单的煮面条儿,再到掺调料的各色小炒青菜,最后练到保证出锅时的色相,这让阿嫲不禁夸赞他是一个在厨艺方面极具天赋的孩子,愣是说以后谁跟着他谁享福。
这话对于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皮囊之下的麦望安不再是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连基本的做饭都不会,谁跟着他谁享福这句话只能是个从头到尾的谎言。若不是重生一世尚可有点儿觉悟,谁要是在上一世瞎了眼看上他的话,那保不准三天就得饿得把房子生啃了。
也得亏他自觉卑微,没去霍霍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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