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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秋日

风雨如晦,搅散了钟秋的呐喊。

雨滴砸在最外一级台阶,荡开的水花浸湿了长裙和小腿。

眼看迈巴赫关上车门,车灯穿透如罄的夜幕,准备启动。

她咬牙提步闯向雨中,“程——”

蓦然,身后一股力拉住她。

“小秋?”

说话人温和的声音犹如一剂麻药缓缓推入她的身体,她浑身卸力,像被扎了孔的气球。

宋雅仪拉着她的胳膊,“你怎么在这里?”

温和的语气。

不是对她,而是说话人本来的习惯。

她胳膊很快起了层鸡皮疙瘩,随着宋雅仪的力道往回走,到干燥的地方。

心里想的却是,宋雅仪问的是“你怎么在这里?”,而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所以是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只是没有要见她的意思是吗。

她早该知道的,即便宋雅仪消息闭塞不关注,秦望津也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

宋雅仪绝对很早就知道了,在和徐千唯一起挽着手逛街之前就知道了。

钟秋心头涌上一阵尖刻的悲伤,也为自己的悲伤而悲伤。

对于一个从小就不关心她,分别几年,只发过一条短信的母亲,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难受也是她活该。

宋雅仪触到她手臂上的雨水,松开她。

她注意到她的动作了,说:“我来玩儿。”

很轻松,不在乎的语气。

宋雅仪皱了皱眉,打量她。

钟秋衣服半湿,发尾滴着水珠,披着的外套滑向一边。

“你……”宋雅仪正欲说点什么,身后有人匆匆走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没入场,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很小声,但不够小声,钟秋听到了,说的是田瑞昊,说他出事了,“和钟小姐起了冲突,被人拖出去扔雨地里了。”

宋雅仪听着,看了她一眼。

钟秋没有解释,一副嚣张无所谓的样儿,宋雅仪眉头蹙得越来越深。

宋雅仪最后对她投来一瞥就走了,对身侧人说道:“他现在在哪?带我过去。”

钟秋看着离开的背影想,宋雅仪最后看来那一眼,是在恨徐千唯的好对象又折在她手里;还是担心究竟起了什么冲突,她有没有受欺负。

哪怕是一瞬间。

看,她又在带着答案问问题了。

那辆迈巴赫早已消失不见。

雨势加大,电闪雷鸣,轰隆轰隆声仿佛炸在头顶。

一束闪电蜿蜒盘旋而下,白光乍明,恍如白昼。

众人尖叫,四处闪躲。

她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天。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期待,就变得可怜了。

台阶上的女人长发如墨,鼻梁小巧挺直,侧影如画。

破碎感很强,美得惊心动魄。

久久未动。

人来人往,身边的人换了一批。

她还是没想清楚,她到底在干什么,既然在意为什么刚才不解释,明知道话是对她不利的,既然选择了不解释,又他妈在这伤心什么。

活的就像团混淆不清的烂泥!

手中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没拿起来看。

转身,眼帘映入一双黑色皮鞋,目光上移,毫无褶皱的西装长裤,银制袖扣,一路系至喉结的衬衫。

一扫积郁,拨开浓重的雾气。

她微微扬唇,心底的空缺如同被填上一角。

他总是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抬头,杏眸莹亮,“程——”

然而只亮了半秒。

谭潭歪头拿着电话,“钟小姐?”

确认了真是钟秋,他立正认真打招呼,“钟小姐真是你啊,你站这干嘛?”

在这种场合,八卦消息就跟长了腿的蚂蚱一样跑的飞快。

尤其是对谭潭这种时刻关心富婆圈的人来说。

他知道钟秋有身份,但没想到这么有身份。钟秋的“钟”居然是钟氏集团的“钟”!

高攀他是攀不起了,下意识想跟她处好关系。

可眼见着钟小姐看清他的脸,眸色霎时间黯淡下来。

什么情况啊,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又这样!

钟秋质问:“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几乎是一字一顿。

“好看吧?”他摸摸后脑勺,实话实说:“远哥说我穿的太幼稚了,我这是学程师兄的。”

他平时穿运动风的比较多,觉得自己偶尔这么穿穿还挺帅的。

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把我认成程师兄了?”

“他从这离开的,你过来找他的?”

每次见谭潭都没好事,她瞪他一眼,扭头就走,冷不防跌了下。

谭潭扶她,碰到满手湿润,“你淋雨了?”

她挥开他的手,扭头又走,歪歪扭扭回头警告他,“别跟着我啊!”

边走边接起手中的电话。

“诶……”谭潭想再扶,被两位银色制服男人挡下——秦望津派过来的人。

他咂嘴叹气,对着玻璃门调整了下自己的衣服头型。

反复遭钟秋白眼,他都要怀疑自己了。

难道他这类型天生不受富婆喜爱?

弄着弄着,才记起还在和程晔通话,拿起手机,“喂喂喂,程师兄,你还在吗?”

他离开时接到程晔电话,说有东西落在包厢了,有劳他去取一回。

迈巴赫在雨夜里行驶,车外狂风骤雨,车内暖风融融,程晔的手机传来方才的声音:

“我这边刚刚出了点事,在二楼是吗?哎哎哎好”

车最终停在心理咨询室楼下。

一个助理模样的男性撑起伞:“程先生你好,杨老师特意安排了我过来接您。”

***

另一边,金殿门口。

钟秋跑开后不久,董助附在秦望津耳侧道:“秦董,田家人来了。宋女士也来了,招惹小姐的那个男的是宋女士给徐千唯小姐介绍的男友。”

前一句没什么,江心湖畔开放首日,待处理的事很多,他不打算逗留,但后一句令他不得不留下亲自处理。

宋雅仪在钟彦心里的份量很重。

他按了按眉心,“去让人把内场的监控调出来,另外多备一辆车。”

“好。”

田瑞昊被人从雨中拖了回来,满身雨水躺在地上。

在金殿,发生冲突和寻衅滋事是家常便饭,这里的监控设施十分精良密集,可以清晰地听到田瑞昊对钟秋说的每一个字。

田家人和宋雅仪一同看完录像,前者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后者长叹一口气,失望又难以接受地摇摇头,牵起徐千唯:“走吧。”

暴雨天行车不安全,董助亲自送她们回去,秦望津坐在前座处理公务,母女俩在后面聊天。

宋雅仪望着外面的大雨面有忧色,拍拍徐千唯的手,“抱歉,千唯,妈妈失察,差点把你推给那种人。”

话很柔和诚恳,秦望津签字的手微顿,毫秒之间复又继续。

董助也在后视镜扫了眼后面的两人,纳闷:

发生这种事,明明钟小姐受到的伤害更大,宋女士居然问也未问,先安慰起了徐小姐,真是……替钟董事长感到不值。

宋女士和钟董离婚后,养育了徐千唯16年,莫非养育情真的大过了血缘。

不过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没立场置喙,专心开车。

过了会儿,他按了按左侧的蓝牙耳机,接收到另一处的消息,向秦望津汇报:“秦董,钟小姐离开金殿了,没坐我们准备的车,上了陈洁梵小姐的车。”

“陈洁梵?”

“是钟小姐的好友,一家传媒工作室的老板,和我们江心的项目有合作。”

秦望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天气越来越冷了。

隔了一个礼拜钟秋才再次见到程晔。

彼时音响里正在播晚间财经新闻:“田氏食业被曝税务丑闻,家族内斗严重,多家资本撤出,资金链恐遭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资金链断裂对于公司是严重打击。

她摸着将军,想起件事:在瑞士时,沈家有次也出了同样的问题。

沈泽凯嘴很硬,成年后从没求谁帮过忙,但那次逼得他在某个深夜打了几通跨洋电话给她。

恰好她那段时间很忙,没接到。等空下来回拨回去,他又闪烁其词不肯说了。

之后她知道了沈家的财务危机,领会到他当时意欲何为,不过那时问题已经解决了。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还挺对不住沈泽凯的。

不知道他后来去找的谁。

乱七八糟想一阵,一辆黑色商务车驶入地库,停入宾利旁边的车位。

终于等到了。

程晔下车,关上车门。

关车门声响起的同时,另一辆帕拉梅拉开车门声响起。

钟秋抱着将军,挎着包,踩着华丽羽毛小高跟,状似很匆忙才赶回来。

先是四处看了看,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副‘你怎么也在’的表情:

“程晔,好巧。你也刚回来?”

程晔停下,扫了她一眼,还有她的猫。

大概猜到了她想干什么,不欲多言,转身阔步走向电梯。

她在微博超话找到他最近几天的工作行程,前两天去了北江市,今天下午回江城。她从下班就来车库等着。

换来被无视了个彻底。

“程晔,程晔”

看出他不吃这套,她甩上车门追上去。

她抱着猫拿着包,七零八碎的东西很多,加上穿的高跟鞋,跑得很慢。

担心他真的把她扔下走了,也不装了,“程晔程晔,我在这等你一晚上了,你别走太快,等等我!”

边追边说:“上次那两个人是你的吧?”

深夜车库无人,安静沉寂,追赶的高跟鞋和皮鞋声格外清晰,两人一前一后。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的。”

“程晔,等等我,干嘛一回来就摆出这么冷漠的态度?”

“程晔程晔,程”

她连续喊了几声,程晔在电梯门前停下。她没防备一下撞到他后背,额头吃痛。

程晔约摸是长时间工作了许久,满身惫懒,按了按鼻梁回头,“什么事?”

她捂着额头,在微痛间听到他的嗓音。

可能因为疲惫,更加磁性低沉,像被砂纸磨过,很好听。

自从车上那晚不欢而散,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将近半月没说过话了。

此刻听到竟升起种别样的感觉。

那晚程晔承认了对她的感情,问以后,她没有正面回答,无异于把他的心掏出来又践踏了一次。

年岁渐长,他在她这里学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不要轻易拿出他那于她而言不值一提的感情,自取其辱。

“是我。”他按下电梯,掀起眼皮再次问:“有什么事?”

不论她怎么对他,他都做不到真的不管她。

她抬头,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承认了那两个人是他的,承认帮了她。

坦然得一如既往。

语气有耐心,却很陌生,和对待陌生人没两样。

他这样,于她而言,比发怒还无所适从。

他们的关系本就在冰点徘徊,如今更糟。

电梯停在顶楼,在按钮按下后缓缓下降,已经到了中层。

钟秋莫名感受到一股紧迫,咽了咽口水很没底气地说:“你放心,我不是想借着这件事咬着你不放。”

“我不是咬着不放的人。”

“在这等你也不是要缠着你,只是想问问是不是你。”

“既然是你,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的。”

……

电梯到了,泛着寒光的银色金属门打开,他踏入,金属门和他身后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她跟上,叭叭:“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电梯合上,空间变得狭小,上升。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我肯定尽力……”

她说了一大通,他一点反应都没。

拿余光瞄他。

程晔两手环在胸前,闭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闭的,当她说话是放屁。

她气得嘴角抽抽。

程晔眼睛很大,闭上时中央微凸,大约是真的很疲惫,眼皮依稀可见细小青紫血丝。

眼底也是一片暗色。

嘴唇还挺红的。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羊绒领口包裹着喉结,勾勒出弧度,如雪山薄韧。

很性感。

皮肤也蛮好的,都看不到毛孔,她凑近了点。

程晔陡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

她正偏着头细细看,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嫩白颈间的银色项链吊坠斜至一旁。

红唇微张。

钟秋172,在女生中算高的,但跟程晔比起来有17厘米身高差。

他居高临下,对她什么动作都一览无余。

上一刻还在吵架,下一刻就被抓住偷看。

她脸一热,脑子一抽,强行挽尊,示意他后退一步,“让让,挡着我照镜子了。”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什么脑残欲盖弥彰的发言,像跳进了火海脸烧得要死。

但还是硬撑着说完了,扬着张小脸气势很足。

照一照怎么了?

她就喜欢在电梯里照,尤其是侧面。

程晔没让,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不让?她咬咬唇,心中尬得要死,不让算了。

看在他这份人情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电梯内的显示屏显示着时间,晚上11点23。

超话中写的他下午4点活动就结束了,回江城最晚也就7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加班?

他又阖上眼了。

“程晔,你很累吗?”她问。

他似乎经常出差,到处飞,行程很满。

在金殿离开那晚,第二天凌晨就出现在别的城市了。

“你总是这么忙吗?”她恍惚着说。

钟秋看着门上两人的倒影,想到了父亲。

财是敛不完的,权利也是永无止境的,可健康是有限的、珍贵的。

这几年她没少和父亲因为他工作的事争执,可不管怎么说怎么吵,他一点也不当回事,经常把自己搞得很忙,身体越来越差。

大约是想到了父亲,她话里难得有几分嗫喏的真情,垂着头呐呐:“你别太忙了,我记得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钟秋。”他放下手。

“怎么了?”她被叫了声,从刚才的恍惚里抽出,后知后觉到他嗓音柔和了几分。

准备趁热打铁多说几句关心他的话,酝酿着启唇:“你——”

“闭嘴。”他道。

她噎住,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门向两侧打开。

她走出,程晔也出来了。

正当她疑惑他为什么跟出来时,陡然发现四周一片陌生。

下一瞬意识到,这里是17楼。他竟然没帮她按16楼的按钮!

回头,电梯也合上升走了。

“程晔!”

回复她的只有“砰”的关门声。

他已经进门了。

她差点气炸了,大步上前,一脚踹向他的门。

拽什么拽啊,就你拽吗?!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给她摆脸色?

非要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他就爽了是吗?

最后一刻,脚尖即将触到门面时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腿。

看在人情的份上,她忍了。

眼前的门是一扇暗灰色竖纹的装甲门,简约大气,把手处设有感应区和密码按键。

长廊灯光明亮,如镜面般的地板倒映着白光和绯色墙面。

静悄悄的,安保很好,但氛围莫名森冷可怕。

她不等电梯了,走楼梯回去。

晚上天气很好,远远望去,可见远处城市繁华的夜景。

小猫在她手袋里安静的趴着。

钟秋离开了几步,突发奇想,回到门口。

划开按键区。

一个数一个数地输入她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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