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鹚熟睡后，秋朝从内侧的口袋里把剩余的钱全部拿出，一张一张清点，里面竟还有几张染了血的。
原本厚厚的一叠，不到一个月，就花掉将近一半。而离目标地还有两百多公里的路……这个钱，还差点。
秋朝轻轻地躺下，木床却毫不给面子地吱呀吱呀响，小鹚撅着嘴，不舒服地蹬腿。
小鹚下边垫着毛毯，整个商场走了一圈选了最柔软的那一张了，还是比不得上一张的舒适，白藕似的小腿底下被磨红了一圈。
秋朝抹了一点膏药上去，又把弄皱的毛毯摊平。
他静静地看着小鹚的睡颜，眼里愁绪万千……
没事！
忽的，呼了一口气，心里积郁的郁闷被秋朝强硬清空。
日夜更替，窗帘没有拢紧，外头的光照进来，刺开了秋朝的眼睛。
秋朝爬起来，拉紧窗帘，小鹚睡得很熟，这几天的奔波让他累得睁不开眼睛。
简单洗漱后，秋朝用背带背起小鹚，用薄薄的网格罩住他的头。
锁好门，下楼，此时凌晨五点，天还是雾蒙蒙的，偶有几束光。
一路上，他都在观察周围的店铺的招工情况，昨天出门他终于找到一个十分适合自己的工作。
当天现结，暴利，并且不显眼。
秋朝穿过一个隐蔽的狭小入口，直通地下一层，推开木制雕花大门。
很重的一个门，看起来很小的一个空间，推开门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进入先是一个长长的柜台，店长身着蓝黑制服，胸口别着一个名牌，是一个看不懂的英文。
店长头发花白，厚厚的镜片底下眼睛十分冷锐，他正用帕子擦拭酒杯，见到陌生的人进来，眼睛不紧不慢地在秋朝身上上下扫视。
“欢迎光临，这位先生有什么事么？”
秋朝开门见山：“你好，我看到你们在咖啡店挂的招聘信息，想来应聘。”
店长拿起酒杯，沿着杯口继续擦，“不好意思，我们不招保安的。”
“我来应聘调酒师。”
说完，店长终于正眼看向秋朝，推开小隔板，道：“你进来吧，随便整一杯你拿手的。”
秋朝应声，进入调酒台，十分熟练地做了一杯颜色漂亮的天空之镜。
他将酒杯推到店长面前，礼貌道：“您试试。”
店长拿起，看着颜色沉默了两秒，放到嘴边，轻抿一口，良久，才说：“你留下吧。”
秋朝悬起的心落下，松了口气。
“原来的调酒师请了一个星期假回去结婚，还有四天，现在就可以上班了。一天算你五百，每天工作四小时，早上五点到九点，加班按两百一个小时算。不过——”话锋一转，目光看向秋朝背后，不吱声。
秋朝开口：“孩子还小，家里没人照顾他。他很安静的，不会吵。”怕店长有意见，他立马说：“工资可以低一点……”
店长扶了扶眼镜，“不用。要是有人投诉，你直接走人就行。”
秋朝点头。
后面，店长带他走了一圈，认识工作伙伴，熟悉工作区域。
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调酒台调酒就行。调酒台位置偏僻，一般客人在包厢里点好，由对应包厢的接待员去调酒台点，量大且时间短。
简单，却很忙碌。
但秋朝十分满意，他做惯重活，平时也在锻炼，四个小时不停摇壶也没觉得累。
新人第一次上班，店长留了下来考察，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下班后十分爽快地拿出手机，“二维码，我扫你。”
秋朝换下工作服，用自己的衣服擦干手上的水，闻言，提出：“能不能结现金？”
店长停顿了一下，他倒是第一次见要现金的，但不多时，就从钱包里拿出六百，塞进秋朝手里。
“加班半小时，六百拿好，明天这个点继续。”
秋朝点头，把钱塞进里衣口袋。
打好招呼离开，临走前老板再次嘱咐：“在外边少提这里的事。”
他自然明白，店里安静得不像一个正常的酒吧，他工作的位置虽然偏僻，但还是能看到一小块走廊，时不时会有几位西装革履的人走进来。
经过走廊时，很少有人会谈话，进入包厢后关上门，聊什么、做什么，就不可得知了。
但这一切，秋朝都不在意。
走出去后，外边的太阳早就挂在头顶，街上也没那么冷清了，背上的小家伙蹬了蹬脚，秋朝解开背带，将小鹚抱在怀里。
小鹚眼睛不肯睁开，小脑袋一个劲儿往秋朝怀里钻，声音黏黏糊糊念着“好困啊”。
秋朝一手搂着，一手轻轻拍着小鹚的后背，路边响起叫卖声时，他会快速远离声音的来源。
而有一个卖包子的老人很安静地站在边儿，离热闹叫卖的人群很远，看见有人看向自己，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微笑。
秋朝站停在老人面前，低声问：“你好，有馒头吗？”
老人还是笑着，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他指了指篮子里的包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手。
这个老人是一个聋人。
秋朝顿了一下，恰好，篮子里有馒头，也只有馒头，还微微冒着热气，但皮被热雾打湿，全部都皱巴巴的，一点卖相也没有。
老人也看到馒头的样子，十分尴尬地笑了笑，他比了一个秋朝看不懂的手势，然后不好意思地垂下手。
他抬手的那一瞬，秋朝看见他手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茧子，明明枯瘦，关节处却又因长年累月的劳苦工作，关节肿得粗大。
秋朝指了指其中两个，老人十分开心地搓开一个塑料袋，把两个馒头装好，盖上布，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处皱纹纵横深布。
老人犹豫地比了一个二，二还没有比全，就立刻收起第二根手指，只留孤零零的食指。
不要二，只要一。
秋朝往老人手心塞了钱，提起袋子就离开了。
包子的口感很好，剔除掉湿掉的外皮，里边的绵软又有嚼劲，有淡淡的麦香。
小鹚闻到香味，睁开眼睛，看着秋朝的嘴巴，跟着砸吧砸吧地嚼空气。
秋朝掰了一点给小鹚吃，忽然脚上传来奇怪的触感，柔软、温热。
“喵~”
秋朝低头跟一只奶白色的小猫对视上，小猫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孩。
小猫通体白色，毛没有很长，甚至稀疏，眼睛很大，圆圆的凸出来，见到秋朝看它，它立刻亲昵地贴近，脚步轻快地绕着秋朝来回兜圈，时不时用尾巴轻扫他的裤腿，圈住他的脚。
它大声地“喵喵”叫唤，嘴巴张到最大，露出还未齐全的牙齿和粉嫩的舌头。
两个小孩牵着手，捂住嘴巴“小声”地说：“小猫咪是饿了吗？”
“肯定是的，你看它绕着这个叔叔转呀转。
“噢！它想吃包子是吗？”
“我有面包，看。”
“刚刚你，不是拿这个喂小猫咪了吗？它不吃。”
他们就站在秋朝旁边，捂住嘴巴，自以为是小声说悄悄话，其实完全没有控制音量。
秋朝蹲下身，再不理这只小猫，它就快要把他的裤腿咬破了，他可不想花钱再买一条新裤子。
他伸出手，小猫自觉将脑袋放到手心下面，用柔软的毛蹭了蹭秋朝粗糙的手心。
手指慢慢收拢，秋朝用手指轻轻抚了抚，万年不变的脸上，嘴角有了细微的变化。
小猫收到回应，欣喜地腾起，按住秋朝的膝盖，转动小脑袋一看，便与秋朝怀里的小鹚对视上。
一人一猫就这样静了好几秒，小鹚率先打破这片静，他也学着爸爸伸手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再摸第二下，小猫反应过来，秋朝就将小猫提溜开。
秋朝掰了一点馒头放在小猫面前，小猫低头嗅了嗅，然后用舌头卷进嘴里。
“吃了！”两道稚嫩的童声齐刷刷惊叹。
秋朝再也没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是一对双胞胎小妹妹，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身边没有跟着家长。
“你们爸爸妈妈呢？”
俩小孩对视一眼，露出警惕的眼神，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立刻大声警告：“我们家就在这附近，爸爸妈妈也在不远处，你不能拐走我们！不然我们报警，让警察叔叔抓你，你要坐大牢的！以后你只能在黑黑的地方里吃饭！”
另外一个小女孩连声附和：“是的是的！你要去牢里吃饭！”
秋朝放下心来，把只剩半个的馒头给两个小女孩。“我们要走了，给你们喂。”
“好呀好呀！”胆大的小女孩立马接过秋朝的馒头。
有警惕心，但不多。
秋朝走出去一小段路后回头，两个小女孩把小猫咪围住，你一块我一块地掰开馒头放在地上，为了让小猫吃多点，他们几乎把自己手上的整块都放在地上，手里留了一丁点儿。
苦了小猫眼巴巴望着她们手心的那一丁点儿喵喵叫唤，后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大人，绕着她们左右打量，蹲下身子，温柔地帮她们解决问题。小猫开心的，这边吃一块那边吃一块。
长长的人行道，行走却很悠然。秋朝简单买了一些菜，住所里有一个公共厨房，里面放了小锅，他检查过，很干净的小锅。
烧过一遍水后，他才正式用。
其实他并不擅长煮饭，可以说他除了一身体格能干重活，还会做点手工木工外，一点用处都没有。做人是不需要会什么的，但养孩子需要。
可如果养的孩子是小鹚的话，那个人只需要学会熬粥和陪伴就行。
小鹚一岁多点时，秋朝每天晚上都会通宵赶木工，通常一件简单的活儿他需要花三个小时完成，一件差不多赚五十块钱，一天只睡一两个小时的话，他就能赚三四百块钱。
那段时间为了赚钱，几乎一个月里，他每天只合几下眼，有时候做着做着就会疲累到毫无知觉地倒下，最危险的一次倒下时直面木刀，额头上那点肉瞬间被划开，鲜血喷出，他下意识捂住额头，害怕血溅到成品上，影响卖钱。
可最后还是毁了两件，补救后也成了瑕疵品，只能卖二十块。
忽的一天，他洗好澡后给小鹚冲奶粉，奶嘴塞进小鹚的嘴里，吮吸了几口后，突然哇的一下全吐了出来。之后再怎么喂，小鹚都不肯喝一口奶。
一个好心的奶奶给他点出：“你家孩子给你来报恩了，煮点粥水让他喝喝，晚点再给点奶，往后每天缩减奶的量，增加粥水、辅食的量就行。”
随后，秋朝按照奶奶的指示，喂上粥水，果真喝得欢快，但奶仍是不愿意喝的。秋朝不敢直接断奶，每天都会冲一次，看小鹚愿不愿意，偶尔隔了两三天，他就愿意喝上一次。
三个月后就直接断奶了，那会儿小鹚还没到两岁。
现在两岁多的小鹚可以吃软一点的饭了，但他最爱的还是粥。
秋朝想，也许是小鹚心疼他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小鹚迁就他啊。
三天很快就过去，调酒的兼职顺利结束，店长还偷偷给小鹚塞了红包。
回到小住所，收拾行李。
这几天秋朝囤了不少东西，但都没用完，舍不得扔掉，背包又塞不下。不得已，秋朝只好拿背带绑住小鹚，空出另外一只手拎东西。
这里只是一个临时住所，他们匆匆来，又匆匆去。
离别还是让小鹚难过地把秋朝的衣服揪出一个小山丘。
他们离开时，房东阿姨来收房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100块钱还给秋朝。“拿好押金。”她小地方出来的，做生意决不会让人留下小地方的人贪图便宜的刻板印象。
秋朝站着，沉默了好几秒才接过钱。
房东阿姨拿过钥匙，送他们下楼，边走着边说：“孩子还小，这里环境……哎，你好好赚钱啊，整个好一点的地方吧，别让孩子遭罪囖。”
秋朝点点头，在他人眼里，他一贯话不多，冷酷的外表看上去，似乎理人已经是他最好的态度了，但此刻他眼里似有了温度。
房东阿姨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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