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前厅。
收到白音的请求后，程灵溪也丝毫不含糊，决定配合他们大干一场——但她的内心实则慌得一批……
此时的她，简直就像是没有金刚钻，却硬要揽瓷器活的现象级普信选手，律师的事还没整明白，就要插手警察的事了……
为了方便她展开问询，她率先朝庄园里，易于配合的工作人员了解情况，确认了一下昨晚庄园的情况。
管家说：“昨晚宴会，庄园借调了很多人手去酒庄，他们很多都是忙到两三点才回的这里，十一点左右时，前厅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看着他们诸位依次回来的，宋总基本也是同样时间。”
有了这个信息做参考，程灵溪就好对这几位贵宾的情况，展开对照和分析了。
她环视着这一屋子人，今早之前，他们还是丰海商界的大拿与名媛，而此刻，已经被她归为犯罪嫌疑人行列。
“…咳咳，刚刚在命案现场，虽然时间短暂，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不少细节，死者的咽喉部被利器挫伤，颈动脉破裂出血过多，这可能是致死原因。”
她学着自己亲哥的语气，用专业术语阐述出来。
众人神色凝重，没人接话，程灵溪紧接着问：
“昨晚大家最后见到宋总是什么时候、在哪？”
可在座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没功夫把她当回事，除了夏明彻——
“我昨晚最后见到宋总是酒宴刚结束，酒庄一楼宴厅，大概十点半左右，看到宋总和我爸妈、南风姐还有陈阿姨一起离场的。”
这头开得真漂亮，每句话都是有效信息，摆明了给这群人打样儿，他们再不接话就真不礼貌了。
于是几分迟疑后，明旻响应了自己儿子，率先开口：
“你们年轻人留得晚了会儿，我们大人都回得早，昨天晚宴结束，我和你爸爸一起坐车回来的，到了这别墅快十一点了吧，最后见到宋总就是在这前厅呀，当时我们回来还打了个招呼呢，对吧老公？”
夏鸿不置一词地点头附和。
“那陈阿姨呢？”
“哦差点忘了，菁云昨晚跟我们车一起回的……”
明旻大大方方地抢答，惹得夏鸿一脸无奈。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明旻不满地白了丈夫一眼，夏鸿当无事发生地背过身去，继续望着满是乌云的天空……
陈菁云只好主动确认：“我是坐他们车回来的，最后见宋临川也是在这大厅。”
“然后您就回了自己房间，再也没出来，也再没见过任何人了，对吧？”
“嗯。”
程灵溪扫了眼她脖子上挂的那串翡翠琥珀，如果白音昨晚看到的吊坠属实，那么陈菁云就是在撒谎——白音将昨晚的事也一起发了消息同步给她。
见这几人都一五一十说了时间线，俞南风叹了口气，跟着交代——
“昨晚我喝得有点多，具体时间记不太清了，反正最后是坐宋总车回庄园的，按照夏叔他们见到宋总的时间来算，我最后见到他也是在前厅走廊？”
明旻：“哎我想起来了，昨晚我们回来时，正好看到宋总从副驾下来帮南风开门呢，南风还是酒量好，喝了那么多也没断片儿，还记得这事……”
“副驾？所以当时车上还有别人吗？”
程灵溪再次朝俞南风发问。
“别人？哦…是这样，宋总也喝了酒不好开车，昨晚是他司机开车，捎带我们一起回来的。”
程灵溪狐疑地盯着俞南风很久，总觉得哪怪怪的，还是夏明彻发现了盲区——
“哎那要这么说，俞叔昨晚跟谁回来的？”
俞南风下意识接：“我昨晚喝多了，都忘了我爸是……”
说到这里，她与众人仿佛都被提醒了一般——除了出事的宋家人，分明还少了一人，但至此，竟无一人在意？
“我爸…怎么还没起床？”
她赶紧起身，正欲去父亲的卧室，却被正从楼梯上跑下来的白音吸引去了视线——
“宋知袅找到了。”
众人原本忧思各异的脸上，忽得闪现了一丝希望，俞南风直接拉住白音的胳膊追问：
“袅袅在哪？！”
“在一楼偏厅废弃的钢琴里。”
白音尽力保持着她语调一贯的平稳，“不过只有一部分。”
哐当——
风雨实在是太大了，飓风钻进来直接把一个烛台吹倒在地，夏鸿赶紧将窗子关上。
“……什么意思？有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你们要去看吗？陈翊已经吐两次了。”
程灵溪哆嗦着，难以置信地探问：“她被分尸了？！”
“大概率是。”
“啊——”
胆小的明旻最先崩溃叫喊，配合着屋外的雷雨交加，气氛显得更加瘆人。
“杀人分尸？！怎么会这样？！我要回家！我要回丰海！”
她歇斯底里地拽起夏明彻走到夏鸿身边，“老公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我不要呆在这个阴森的房子里！带我回去，带我和儿子回去！！！”
“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夏鸿！”她瞬间挤出了眼泪，“你说这场宴会会顺利的！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你怎么没……”
“闭嘴！”
夏鸿头一次展现出惊慌失措，立刻上手捂上妻子的嘴——
“明旻胆小经不住这些，我先带她回房冷静一下，待会儿再议。”
夏鸿几乎是不容置喙地拖着明旻离开了前厅，连夏明彻的阻拦都未奏效——
“我照顾你妈妈，你先跟着小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可这对夫妇的离场并没有冲击到俞南风和陈菁云，对于这两人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并不在此。
陈菁云颤抖着声线问：“…那小翊怎么样了阿音？”
“他回房间休整了。”
她脸色发青，第一次激动地握住了白音的手，“那他有没有事？有没有…碰到尸体？”
她手心冰凉，仿佛寒冬腊月里的冰块。
白音防备地盯着陈菁云随时预备涌出的眼泪，这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绪？而到底哪一份是真实呢？
“他当然没有碰，只是看到了而已。”
见白音回得不温不火，陈菁云赶紧放开了她，踉跄地去了二楼……应该是想去看看儿子现在的状态吧？不过陈翊这会儿可能不想见人。
他的确很难受，不仅是看到了骇人的尸体，从昨晚的宴会到此刻的任何一个时刻，他应该都不想回忆——一场名为“回归团圆”的酒宴，此刻已经被血腥的谋杀，搅和得支离破碎了。
而俞南风早已惊诧得瘫倒在地，父亲的下落再度被她抛掷脑后，她此刻泪如雨下，嘴里不停嘟囔：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谁要害袅袅……”
没了适才的高傲姿态，仿佛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瞬间被摔得稀碎，正如现在的宋知袅一般。
适才还各怀心思、暗潮涌动的庄园大厅，因着白音带来的消息，仿佛顷刻间化作恐怖阁楼，令人不寒而栗。
这糟糕的天气真是越加不给面子了，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程灵溪的思绪被打乱，她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
今年夏天说走就走，程灵溪他们刚出发没多久，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便急不可耐地泼洒进了丰海市。
一连下了两天，程家门口那处斜坡因年久未动，低洼处愣是积了两天的水，他们家倒还好，就是苦了前面那户，老大爷骂骂咧咧地“扫”了两天洪水。
昨晚，程灵舟再次被施炜局长敲了警钟——
“灵舟，临川钢铁现在可是坐实了给冯双洲提供可引爆的原材料，你那边要跟上进度，把这些个企业背后的一连串灰色勾当，摸索清楚！”
从魏仲海、冯双洲、邓微、谢凌几人的供词中，了解到临川钢铁因财务亏空，几个大项目面临烂尾，所以不得不求助合作方鑫荣实业，而俞南风顺势介绍宋知袅给陈翊，明摆着是要拉着慕白集团一起下水。
让程灵舟想不通的是，俞南风为何一定要拉拢宋家？
临川钢铁难关当前，鑫荣实业的实力远在它之上，何必要蹚这趟浑水？难道她是为了趁虚而入？
慕白总裁陈翊是她的表弟，他母亲是她亲姨妈，曾经丰海银行炙手可热的人物，手里的资源也不少，就算她俞南风为了壮大自己，怎么看也是朝慕白集团怀里躺更容易吧？
不过比起陈菁云在慕白这些年的经营，夏鸿的话语权显然略胜一筹，两人虽把持的股权相当，但夏鸿毕竟能直接操持大方向……如果俞南风拉拢了宋家跟陈家，岂不是很好地渗透进慕白，还悄悄削了夏鸿吗？
而这些蛛丝马迹里，有一条陈翊之前提供的线索，顺着这条线，一个若隐若现的可能性悄然钻进了程灵舟的思路导图里……
为了验证它，他今天打算去一个地方，或许有新的突破。
***
雨势渐停，日光眼瞅着要被放出来，“谈笑风声”画廊即将迎来本年暑期最后一波热度。
邹笑打开洋房院门，铁门哐当一声，拍打到了繁盛的藤萝枝蔓，这几天的积水簌簌滚落。她把院子里的积水处理干净，刚将“秋意非晚”的海报重新搬出去，就听到敲门声——
“已经营业了，直接进吧。”
可她发觉，这人有点不速之客的意味，还有点眼熟……
来人径直走到面前，亮出警官证，邹笑这才明了为何会眼熟——他的五官细节几乎和程灵溪如出一辙。
“我不是来看展的，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
她引程灵舟在角落的茶水区落座，又泡了杯茶水，用的还是TR的茶包，程灵舟开门就问——
“这间画廊开在九年前，创办人是你和俞南风对吧？”
“是，我们是大学舍友，毕业时一拍即合办了这个以我们名字命名的画廊，只可惜后来迫于现实，各奔东西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邹笑自嘲地补了个词，“苟延残喘吧。”
“这画廊在运行之初，曾一度面临倒闭，那时候的它才是真的‘苟延残喘’，后来多亏了丰海大学艺术学院的资助才得以维持，这是我的第一个疑问，那时候作品资助，占了画廊总收益的百分之七十，这个资助比例对于一个你刚毕业创业的应届生来说，有点过分吧？”
邹笑哑然，这警官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只好澄清：
“那些是我导师向教授帮忙申请的。我的成绩一直是专业第一，作品还获过市里的雕塑金奖，我是向老师那一届里最得意的学生，他一度想带我深造来着，可我还是以开办画廊为由拒绝了他。
但老师念及旧情，虽然惋惜，却对我们的事业表示尊重理解，最后在南风和我的游说下，他才松口解囊，在画廊一蹶不振的时候，愿意帮我们一把…”
程灵舟却贸然打断：
“向教授的名声是响，但在学校的职级，也没到能动用整个学院资源的地步，如果大学导师对每一届优秀毕业生都这么费心思，那岂不是多少资源都不够捐赠资助的吗？”
他煞有介事地点破，“当初画廊得以维系，除了靠你和向教授的关系，俞南风才是背后真正的推手吧？”
虽无奈，但邹笑却也承认得大方，
“算是，我和南风关系本就不错，不然也不会一起创业，至于画廊更是我们的初心，所以，于我、于‘谈笑风生’，她念旧情帮我一把，有什么问题吗？”
程灵舟这才满意点头，“以俞南风现在实力自然好说，但据我了解，她当初离开画廊，正是为了解救入不敷出的鑫荣实业，而在这个解救的过程中，慕白集团可没少费力。
照你的说法，俞南风当年既要游说慕白给自家企业好处，还要游说慕白给自己创业好处……”
邹笑暗自将手心拧了起来。
“我看当年真正让画廊得以维持的，还是慕白集团吧？”
她的手指相互摩挲着，那里有着常年雕塑人才有的老茧，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心思扑朔地听程灵舟继续“举证论述”——
“当年她的姨夫白长黎是慕白集团董事长，他和前妻也曾就读于丰海大学，而慕白集团发展伊始，也没少借丰海大学的东风，慕白发家的第一桶金里，就有丰大艺术学院的份。后来为了报答母校，白长黎夫妻还帮丰大艺术学院捐款翻新校区，我说的没错吧？”
他问得游刃有余，邹笑不得不被推着点头承认。
“是。”
程灵舟乘胜追问：
“那俞南风当年是怎么劝动慕白集团的？”
被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似乎是有些紧张，邹笑的眼神开始飘忽。
“……白长黎的妻子可是她亲姨妈，这还不好劝动吗？”
“动用了几乎整个艺院的资源，我不觉得是吹几句耳边风就能劝动的，况且，作为画廊的运营人，你应该清楚，陈家与画廊没什么利害牵扯，何谈帮你们去劝自己丈夫？”
“这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就像你刚刚承认的，俞南风主动朝慕白开口提了画廊，白长黎就真的放在了心上才保住了画廊？”
“对。”
可邹笑立刻后悔，因为意识到自己还是落入了他话里的陷阱……
程灵舟那双鹰隼般锋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眉心，迫问——
“那白长黎为什么要保住画廊？于私，他作为俞南风的姨夫，帮衬她把鑫荣实业投到上市，光这一点就够俞南风感恩戴德了，而于公于理，他是一个高位者，对这种请求不必言听计从，他何必为了你们的小小画廊去调动丰海大学的资源？”
院外的梧桐叶已泛起焦黄，邹笑的心情仿佛也一念入秋了……
“你运营画廊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它背后真正归属人的意图吧？”
不知觉间，邹笑杯子里的茶竟已见底了，但她依旧踌躇着，没说出来一句话……第一次被警察找上门来，问起这么久远的事，可她不知该不该吐露……
“我推测，白长黎当年答应帮俞南风，是出于情吧？”
夏末的风吹进门廊里，不冷，但穿堂风依旧让人凉飕飕的，当是时，门口再次传来声响——今天的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了。
“您…您稍等我一下。”
邹笑逃也似的跑去门口，一边招呼刚进院的客人，让他们小心地上的积水，一边帮一位坐轮椅的客人搭了把手。
“雨一停您就来了呀？小心，我推您进去哈。”
老太太看上去挺时髦，戴着丝巾和墨镜，应该是暴雨在家里憋坏了，连连点头。
由于问话被打断，程灵舟只好漫无目的地扫了扫满屋画框，包括门口那幅显眼的主题海报——“秋意非晚”，海报上有一双莫名熟悉的双眼……
“这幅画画的是白音吧？”
程灵舟随口问。
此时邹笑已走回了他身边，忐忑的心思依旧跃然脸上，她心不在焉地点头，“嗯，这幅画是夏明彻早期的作品，曾经拿过奖，还是这次秋季画展的主推作品呢。”
她眼神飘忽，心思不平，但介绍词却张口就来。
程灵舟一时竟有点愧赧——自己刚刚的态度过于急迫了，看着邹笑这假小子般的形象，他不自觉就唐突了点，但归根结底，她又不是犯人，一通推论上去给人整紧张了。
“什么时候开展？”
“明天正式开展，所有展品都在楼上。”
“那今天能提前看吗？”
看到他跃跃欲试的脚步，邹笑赶紧拦下——“如果不涉及调查的话，也请您尊重一下我们‘谈笑风生’的规则。”
看她这时候还不忘原则，还这么一本正经地立规矩，程灵舟颇觉有趣，才爽利一笑，“那行，也别耽误你开张，就把刚刚的事聊完吧？”
既然来了，他就一定要问到结果。
“关于慕白集团与画廊的渊源？”
片刻的犹豫后，邹笑终究如释重负地道破——
“白总当年的确是出于情才愿意帮助我们的，但这个‘情’，与南风无关，而是因为他感念亡妻。”
听到这个说法，程灵舟蓦然一顿……
“白总的前妻也是丰大艺术学院毕业的，大概是这一点，让他格外感怀。听南风提起画廊的事后，他心下惋惜，毕竟他们夫妇当年也是从丰大毕业后一同创业，才有了后来的慕白。
他曾独自一人来过画廊，白总其实心里面一直抱愧于亡妻，因为他将自己的时间精力全部都给了慕白，也没有办法给妻子陪伴，所以导致她无法专心作画，最后抑郁而终。
听说艺术学院里，还保留着她上学时的作品，白总也许是想，若能帮到画廊，让他妻子的画能供人观赏，也算是他赎罪的一种方式吧？但大概是年代久远，那些作品并没有给到画廊，但这些，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即使是亲生女儿。”
“那俞南风知道这件事吗？”
邹笑摇头，“我没对她提过，白总只来过那一次，他特意嘱咐，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毕竟这些可能是他不为人知的愧疚吧……说起来，南风后来知道白总愿意帮画廊的时候还挺意外的，因为她起初也说，只是跟姨夫提了一嘴，根本没对这事抱希望。”
难道，俞南风当年只是歪打正着吗？她跟白长黎，并没有其他秘密？
程灵舟的眉心再度收紧，看来这块拼图，还是有待完善……
一通电话进来，拉他猛然回神。
刚应了声喂，程灵溪上来就是一串急言，瞬间打断他的思路——
“哥！秋月山出人命了！我们被暴雨困在宋家庄园里，现在县警赶不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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