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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苦艾赎魂】

洛云烬在尸堆中不知躲了多久,她的感官逐渐麻木,连身上的伤痛也似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变得遥不可及。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眼前的世界最终被一片深邃的漆黑温柔地包裹。

她缓缓闭上了双目,遁入梦境的温柔乡。

梦境中,一家人温馨地围绕着堂屋,笑语盈盈,品尝着精致的糕点,二哥总是狡猾的和大哥打闹。

幸福,沉醉。

然而,这一切美好,终究只是过往云烟……

“醒醒。”

一道清冷而不带温度的声音穿透梦境的迷雾,将洛云烬猛然拉回残酷的现实。

谢狰立于她身旁,玄狐大氅上斑驳的血迹在月色下更显妖异。

犹如一头浴血的赤狐,既狂野不羁,又带着凄美。

他看起来云淡风轻,但起伏的胸膛悄然泄露了他的疲惫,他一定很累。

这又一战,他应是胜者。

“你没死啊。”洛云烬的话语简单直接。

不知为何,洛云烬心中竟觉得有些……庆幸?

……

暮色如凝血般漫过山脊时,马车碾入了赤水谷地界。

焦土在残阳下泛起诡异的铜锈色,仿佛大地被天神掷入熔炉又弃之荒野。

谢狰挥鞭惊起枯枝上的寒鸦,鸦羽飘落处,露出半截嵌在土中的青铜箭簇——箭尾缠着的褪色红绸,依稀能辨出“洛”字绣纹。

谷风裹挟着细碎的灰烬,在空中织成苍白的雾障。

那些未燃尽的梁木斜插在岩缝间,形似巨兽折断的獠牙,焦黑的树桩上爬满暗红斑纹,宛如凝固的血泪。

车轮碾过某处洼地时,突然溅起粘稠的浆液,竟是混着骨粉的泥沼,在暮光中泛出磷火般的幽绿。

“看够了吗?”谢狰突然勒紧缰绳。

这突如其来的变速,让洛云烬猝不及防,身形一晃,在马车狭窄的空间内翻滚了两圈。

所幸,她反应机敏,及时伸手,一把攥住了身旁摇曳的遮帘,这才免于被这股力量无情地抛向车外,狼狈不堪。

待到身形稍稳,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目光掠过帘隙,将周遭的景致细细打量了一番。

前方盘虬的老槐早已碳化,枝桠却诡异地扭成拱门状。

树洞中垂落着半幅残甲,甲片间缠着缕缕白发——十年前那场火攻,竟将逃兵与梁木熔铸成了一体。

树根处滋生的苦艾疯长及膝,每一片叶尖发红,好似缀着血露,随夜风洒在车辕上,烙出点点黑斑。

月光刺破雾霭时,谷中响起细碎的噼啪声。

那是雷击木在夜露中皲裂,裂纹中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像极了垂死之人凝固的泪。

岩壁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风穿过时发出呜咽的哨音,恍惚间竟似万千魂灵齐诵《往生咒》。

马车行至谷心,车速缓缓降下。

“到了。”

谢狰掀开车帘的瞬间,谷底腾起浓雾。

雾中隐约现出黑市角斗场的轮廓,瞭望塔尖挂着人骨风铃,每响一声,便有苦艾叶从穹顶飘落——那是十年前未烧尽的冤魂,在灰烬里长出的新芽。

月光浸着铁锈味。

谢狰将云烬拽下马车时,斗场深处的嘶吼正穿透地砖。

玄铁锁链擦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檐角嗜血的寒鸦。

洛云烬眯眼望去,斗场入口的青铜兽首衔着人骨风铃,每具骸骨腕间都系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北境将士祭奠同袍的习俗。

“进去前,先学规矩。”

谢狰的金错刀挑开她衣襟,刀尖在锁骨处游走,“在这里,眼泪比血廉价。”

云烬却突然抓住刀背,任由刃口割破掌心。

“谢老板教规矩的方式,倒是比暖香阁雅致。”

鲜血顺着刀纹滴落,竟在青砖上晕出朱雀展翅的轮廓。

谢狰假装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压抑住了心中的疑惑。

他猛然抽刀转身,大氅扫过斗场门前碎沙,荡起一片风尘。

“能不能活,看你本事了。”

踏入斗场内,喧嚣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洛云烬脚踝上的银铃擦过青石地面,在血色月光下拉出细长的影。

斗场中央,枯瘦如竹的男子正用发簪挑着耳垢,他的对手是个铁塔般的壮汉,左肩纹着的狼头随肌肉鼓动狰狞扭曲。

“小白脸!老子撕了你!”壮汉抡起流星锤砸向地面,石板应声龟裂。

枯瘦男子却如柳絮贴锤风闪过,指尖银光乍现——三根毒针没入壮汉膝窝。

看台爆出嘘声,赌徒将铜钱砸向枯瘦男:

“阴沟老鼠!”

“爷爷可是押了十两金!”

壮汉踉跄跪地,枯瘦男忽然扯开衣襟,露出遍布疤痕的胸膛:“哥哥们看好了!”

他媚笑着贴近壮汉耳际,手中发簪却狠刺入对方太阳穴。

血浆喷溅的瞬间,壮汉的流星锤脱手飞出,铁链竟诡异地缠住自己脖颈。

“绞龙戏珠!开盘!”庄家嘶吼点燃癫狂。

赌徒们踩着血泊涌向围栏,有个独眼老妇竟探身舔舐飞溅到铁网上的脑浆。

枯瘦男踩着抽搐的尸首,将发簪在鞋底擦拭:“诸位爷,奴家这手‘三步醉’可还入眼?”

血腥冲击的场面,看得洛云烬胃部翻腾,腕间铁链却传来谢狰的暗劲。

他附耳低语:“看出门道了?”

她强忍呕意,盯着枯瘦男左袖微鼓的轮廓——那毒针出手前,此人故意抖动右袖引敌注目。

壮汉锤风虽猛,下盘却随酒气浮动,第三步踏出时靴底已沾了对方撒的桐油。

“虚招诱敌,毒藏暗处。”

她指甲掐入掌心,记下铁链缠颈的弧度。

“杀招要落在赌徒最亢奋的刹那。”

谢狰慢慢靠近她,细语,青铜面具擦过她耳尖:

“错了,杀招在开盘那声锣响。”

咚咚咚!

穹顶铜锣恰在此刻轰鸣,枯瘦男突然暴起,发簪穿透某个喝倒彩赌徒的眼窝。

血雨纷飞中,洛云烬看清他齿间藏着的刀片——原来真正的杀器,是赌徒们癫狂时张大的嘴。

“现在,该你了。”谢狰冷言。

只觉后背心传来强有力的撞击,云烬被推进铁笼时,腕间朱雀纹已蔓延至心口。

看台上扔下的铜钱砸在肩头,混着赌徒的咒骂:“这细胳膊细腿的,我看撑不过三回合!”

洛云烬无视台上的粗言秽语,眼神紧紧聚焦在对面铁栅,隐约看到一具高大又健硕的女子身形。

吱呀呀呀呀——

对面铁栅升起,走出个缺了右耳的女斗士。

她手握双刃,刀柄缠着褪色的平安符——正是洛家军出征前特有的样式。

“小娘子真是细皮嫩肉。”女斗士的调笑在看清云烬面容时戛然而止,“小……小姐?”

云烬胃部猛地绞痛,脑内一片眩晕。

她眯起眼,花了半分才认出女斗士的身份——这是父亲麾下斥候营的柳三娘,去年还教过她追踪术。

“柳三……三娘?”

虎符在体内灼烧,金线顺着经络刺入双目,她突然看清柳三娘颈后的奴印——与哑婆脸上的北狄纹如出一辙。

“杀了我。”柳三娘突然压低刀刃,“别让我死在那帮畜生手里。”

话音刚落,柳三娘袭来猛烈的攻势。

刀光剑影,汗水混杂着血腥气,夹杂着场下的呼喊,洛云烬只觉得头晕目眩。

肩部传来刺骨的疼痛。

双刃刺入肩胛的瞬间,云烬想起及笄那年春猎。

柳三娘手把手教她布陷阱,说狡兔需留三窟。

狡兔需留三窟……

思索间,柳三娘猛然发力,朝着洛云烬命门偏左砍去。

洛云烬旋身错开致命一击,银铃轻晃——

这是谢狰恶意扣在她脚踝的饰物,说是千金需有银铃配。

此时铃轻却与柳三娘刀柄的平安符共振出清鸣。

看台突然爆出怒吼:“作假!这娘们在放水!”

??——

???——

谢狰的骨笛声破空而至。

柳三娘浑身剧震,眼中清明尽褪,刀刃疯砍向云烬命门。

云烬踉跄闪避间,瞥见谢狰指间翻飞的骨片——正是操控斗士神志的机关。

仅有一瞬,柳三娘的动作迟缓了一霎。

“三窟……”她喃喃着撞向铁笼。

绝境之间,将后腰暗藏的银簪弹射而出,精准刺入柳三娘后颈奴印。

鲜血喷涌的刹那,虿盆穹顶的青铜镜突然映出诡异光斑,恍如父亲沙盘上的星斗阵。

几乎是瞬时,柳三娘眼白上翻,应声倒地。

而云烬腕间的朱雀纹已攀上咽喉。

只觉一阵风吹来,谢狰灵巧又扎实的落在洛云烬身后。

他金错刀架在她颈侧:“谁教你破奴印的法子?”

“谢老板的骨笛……”洛云烬咳出血沫,未作答,金丝在月光下流转,“奏的是《破阵乐》变调,可惜第七节漏了半拍。”

谢狰猛然掐住她下巴,青铜面具几乎贴上她鼻尖:“你怎知……”

斗场却突然地动山摇。

台下,那些面目可憎的赌徒们突然间喧嚣四起,乱作一团——

“假赛!这绝对是场假赛!”

“谢老板,你竟敢纵容假赛!”

就在这混乱之际,云烬眸光一闪,瞅准时机,以头为锤,狠狠撞向谢狰心口旧疤。

谢狰踉跄后退间,她已扯断银铃掷向看台——火盆炸裂的瞬间,斗兽场一瞬陷入漆黑。

而后火势大起,鸡飞狗跳。

“往生河第三块砖!”柳三娘咽气前的嘶吼在耳边回响。

云烬摸黑到入口时,谢狰的血正滴在她后颈,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倒是和你那混账父亲一般,喜用火攻。”

只觉后颈处传来疼痛感,洛云烬被谢狰整个提起。

“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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