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声下午的工作是洗碗。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午那番夸奖的缘故，厨师长对黎声的态度有些不同。
“你，”他粗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慈祥”，“下午来当我的助手。”
黎声动作一顿，默默擦干手上的水渍，姿态恭顺。
厨师长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像是评估一件趁手的工具：“教你做一道······高级料理。”
他咧开嘴，黄黑的牙齿间呼出腐臭的气息，“去二楼库房找阿诺，领一块‘恩赐肉’回来。”
说着扔给黎声一块沉甸甸的木质腰牌。
牌子触手冰凉，上面刻着难以辨认的符号。黎声接到后也没细看，立马点头应是，拿着腰牌就离开了原地。
食堂二楼。
与一楼人声嘈杂的环境不同，二楼非常安静。
上边没窗，所以光线极其昏暗。仅有几盏蒙着油垢的壁灯，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寒意，黎声上来时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冷库大门。
门外摆了张歪斜的小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瘦小得像一具被风干的骸骨，蜷在椅子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皮肤是缺乏生气的灰败色，眼窝深陷，目光浑浊呆滞，对黎声的到来毫无反应。
黎声将腰牌递过去，声音平静无波：“厨师长让我来领一块‘恩赐肉’。”
听到“恩赐肉”三个字，名为阿诺的男人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腰牌上。
然后才用干枯得像树枝的手，慢吞吞地接了过去。
他开门的动作也很慢，门打开后还警告的看了黎声一眼：“你······不可以进来。”
黎声从善如流，甚至主动向后退了几步，拉开更安全的距离。
门很快在阿诺身后关上。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当阿诺再次出现时，他手里提着一个盖着深色厚布的篮子。
他将篮子递给黎声，然后伸出干瘦的手指，指了指木桌上的登记本。
黎声会意，上前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名时，她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重新坐回椅子，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阿诺。心中微动，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一道【附加题】。
于是便试探性地开口：“阿诺，听说······你晚上不想值班？想找人帮忙？”
阿诺猛地抬起头！
那对微微凸出的眼球，在眼眶里极其不自然地左右转动了几下，像是生锈的轴承，最终“定格”在黎声脸上。
“是······的······”他的声音干涩，拉得很长，“我······太累了······你要······帮我吗？”
“好啊，”黎声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今晚替你值班，你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阿诺干瘪的脸上极其缓慢地牵动，拉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他喉咙发出“嗬嗬”的气音，仿佛破损的风箱，竟真的透出些许喜意：
“好······好······”
他似乎对黎声的“热心”非常满意，主动说道：“晚上······工作简单······在门外······守着······就行。”
黎声顺势问：“晚上老师们在一楼聚餐，如果食材不够，会不会临时来库房领？”
这个问题让阿诺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他的眼球又开始不自然地转动，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在艰难地处理这个信息。
“晚上······不会有人······上来······”他断断续续地说。
“如果是厨师长来呢？”黎声追问。
“不会······”阿诺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肯定，带着某种怪异的偏执，“晚上······不会有人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守着······就行······”
他佝偻着身体，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黎声，开始反复念叨：“守着······守着······别进去······别进去······别进去······”
黎声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提着篮子离开了。
篮子比想象中沉，透过厚布传来一阵阵透骨的寒意。黎声偷偷在无人的角落掀开厚布看了一眼。
篮中之肉色泽粉白，纹理细腻得不像话。
她低头轻嗅——没有寻常猪肉的腥臊，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适的甜腻。
回到灶台边，厨师长正等着。
黎声把篮子和腰牌恭敬的递过去。
厨师长没接腰牌，而是第一时间先把装着“恩赐肉”的篮子小心放到工作台上。
随后取出一根细长的钢针，缓缓刺入肉块，拔出来后凑到鼻下深深一嗅。
“嗯···这批‘114号’成色不错，智力···哦不，是脂肪率很达标。”
黎声垂手立在旁边，面色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厨师长处理肉块的动作精准得可怕，不像在烹饪，更像在进行某种邪异的仪式。
刀刃落下时，他喉间发出低沉的絮语：“······要发挥你的价值”、“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吧······”。
声音混合着食材下锅的滋啦声，让人脊背发凉。
黎声能感觉到，厨师长浑浊的视线不时扫过自己，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但她只是专注地递着调料，眼神稳定得像深潭。
“你，很好。”厨师长突然开口，硕大的头颅点了点。站起身，露出砧板上另外半块未处理的“恩赐肉”。
“来，照着我的方法处理。”
“这是学校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晚上老师加餐的重要食材，属于‘教工特供’。”
“任何人，都不可以浪费。”
他话语里的警告不言而喻。黎声沉默上前，冷静地拿起那把沉重的厨刀。
厨师长就站在她身侧，庞大的身躯投下压迫的阴影。
再联想他刚刚的话，黎声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在处理这块肉时没做好，这位厨师长的大手下一秒可能就会捏到她脖子上。
可惜，关于处理肉食这方面，黎声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刀锋落下，精准地沿着肌理分割。
黎声的手法流畅稳定，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仿佛已经做过了无数遍。
厨师长突然将头凑近，油腻的头发几乎要碰到她握刀的手，但黎声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
“你很不错······”厨师长夸赞，哼着歌把那些肉做成了一道肉羹。
他显然心情极好，甚至宣布将黎声升为他的专属助手。
黎声适时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受宠若惊的感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谢谢厨师长！”
“我、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当厨师长端着那盆香气诡异的肉羹满意离去后，黎声脸上激动的红潮才慢慢褪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那块“恩赐肉”时冰凉滑腻的触感。
遵守角色的设定，在不OC的情况下，看来真的能在副本里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
她眼睛闪烁了几下，突然有了一个计划。
一个，既能去猪场，又相对安全的计划。
······
······
晚上的员工餐，又换了新菜色。
当那盆浇着浓稠酱汁的肉块被端上来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为什么当他们这边有人死后，员工餐就更换新的肉菜，很难不让人多想。
王薇的呼吸最先变得急促，她死死盯着盘中的肉，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不······”她喃喃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推开餐盘。
“我不吃！我不吃！这是······这是洪子苓······是关瑞······！”
张远慌忙将她颤抖的身体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自己的脸色却同样惨白如纸。
声音干涩道：“别乱想，薇姐，别乱想······吃了它，我们必须吃下去······”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绝望的自我催眠。
李铭的反应最为骇人，僵坐在那里，双眼死死地盯着盘中的肉块，眼球布满血丝，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微微痉挛。
何明威红着眼圈，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按住他，用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吼：“铭哥！吃下去！必须吃！你想现在就被发现吗？！”
李铭最终是被何明威半强迫地，一块块将那些肉塞进嘴里的。
他咀嚼的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喉咙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剧烈的生理性干呕，但他还是吞了下去。
吃完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一会哭一会笑，还拼命的打自己巴掌。何明威也陪着他一起哭，两个人破碎的不成样子。
折腾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李铭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突然嘴唇翕动，用一种让周围人都毛骨悚然的气音说道：
“······我好像······听到那些肉在说话······”
这低语如冰锥，刺穿了所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张远搂着王薇的手臂收得更紧，何明威别开了脸，不忍再看。
李铭因极度悲伤而产生了幻觉
······
回到地下一层那间潮湿阴冷的宿舍，黎声刚关上门，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何明威、李铭等人站在门外，脸上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惊恐与恶心。
黎声无声地让他们进来，狭小的空间顿时被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气氛填满。
“厨师长下午叫你去······”何明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黎声没有回避，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将今日的发现——
厨师长对“恩赐肉”的病态重视、那令人不安的代号“114号”、阿诺诡异的警告，以及她对“养猪场”愈发强烈的怀疑——条理清晰地道出。
她没有渲染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信息点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众人心上。
“······所有的异常都指向那个地方。我有一个推测，”黎声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苍白的脸。
“那些‘失踪的学生’，可能从未离开。他们或许就被当作‘牲畜’，养在猪场里。”
“而‘恩赐肉’······”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个呼之欲出的结论让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何明威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你······能确定那就是······人肉吗？”
黎声抬眼，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刀：“我没见过，更没吃过。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绝不是我们在外面吃的任何一种猪肉。”
她的否认，反而坐实了最坏的猜想。
“我不去了······”张远猛地抱紧双臂，声音发抖，“我就在这陪着王薇，熬到时间结束······无论如何，活着出去······”
他转向何明威，近乎哀求，“哥，你也别去！”
何明威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看向身旁一直沉默得异常的李铭，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为难。
而李铭，从进来到现在，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对张远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看向何明威，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黑暗而决绝的世界里。
正是这死寂的沉默，掩盖了他最终的决定。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夜，李铭会独自行动。
第二天清晨，当众人再次聚集时，李铭的床铺空空如也，人不知所踪。
何明威发现时，整个人差点崩溃。
他双眼赤红到处寻找，看见黎声几人从二楼下来，当即扑过去：“他不见了！他不见了！”
“谁不见了？”黎声皱眉。
“李铭不见了！”
“他一定是去······去了猪场！”何明威神色慌张，语无伦次。
“他去找关瑞了！我要去把他找回来！我要去把他找回来！”说着就想冲出食堂。
给黎声一把扯住。
“现在不行。”
“看清楚现在是白天！所有NPC的目光都盯着我们，你就算现在去，也到不了猪场的。”
黎声无情的话语像盆冰，把何明威浇了个透心凉。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
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食堂一楼低低回荡。
压抑、悲痛、无助······
所有求职者沉默的看着，心里涌出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又有人死了。
虽然现在还没得到李铭的消息，但一个人晚上跑去猪场这么危险的地方，没可能存活的。
周舟不由得抱紧自己。
下一个是谁呢？会不会轮到自己？她越想越怕，身体忍不住开始发抖。
这时黎声发现了她的不对，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是不是着凉了？”
周舟摇摇头：“声声，死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我们······”
“不要想太多。”黎声打断她，“我们虽然被困在这里，但并不是无解的。”
“再诡异，再邪门的地方，也总有个‘出口’的规矩。就像复杂的迷宫，总有通往外界的道路。”
“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周舟顿了顿，猛地点头，抓住黎声的手。
“我相信你！”
明儿抓虫，估计今晚应该也没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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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午夜供食】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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