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银杏与雨
少年弯腰捡起飘落的银杏叶,轻轻别在她发间:“这片叶子要是等不到回应,就要跟着秋风去流浪了。”他忽然凑近,睫毛在她脸颊投下细碎阴影,“到时候,可别让我在梧桐巷的尽头,等成一座望妻石。”
林秋语对着晨读课本发怔,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微微颤动。
早读铃和往常一样准时响起,她照旧翻开《赤壁赋》,可喉间滚过的每一句“清风徐来”,都成了倒计时的鼓点——直到教室后门被轻轻撞开,沈亦寒带着篮球擦过的橡胶味晃进来,她垂在桌下的手指突然蜷缩,在课本边缘压出浅浅的月牙痕。
日子就在这般细碎的温柔里流淌。前排男生又挤过来抢她的数学卷子,她像往常那样皱眉推开,铅笔却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余光瞥见沈亦寒从斜后方凑过来,校服袖口蹭过她的课桌,带着阳光晒过的洗衣粉气息。他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盯着她皱成麻花的眉,突然“噗嗤”笑出声,惊得她用书拍他肩膀:“有什么好笑的!”可当他握住她拿笔的手,指腹擦过被笔尖压红的虎口时,那些焦躁的情绪竟像被橡皮擦轻轻抹开。
深夜的琴房总是格外清冷,林秋语对着肖邦练习曲的谱子发呆,琴键上凝着薄薄的凉意。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沈亦寒发来消息:“捕捉到一只熬夜小猫”,配图是她趴在琴凳上打盹的侧影。她刚要打字,消息框却弹出新提示:“三分钟后出现在琴房后门,过时不候”。当她推开门,正撞见少年举着热可可,杯壁的水雾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暴雨突至的傍晚,她攥着湿透的琴谱在校门口跺脚,书包带子被雨水浸得发沉。
直到沈亦寒从雨幕里冲出来,怀里的塑料袋裹着温热的烤红薯,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她手背上炸开细小的水花。“电话打不通,我还以为……”他的喘息混着雨声,突然被她带着哭腔的埋怨打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少年笨拙地扯下校服外套裹住她,橡胶篮球还牢牢夹在腋下:“下次把我设成紧急联系人,不许挂电话。”
这样的温暖点滴,渐渐填满了林秋语的日常。她趴在窗边看他在操场打球,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掠过她摊开的作业本。
风掀起书页,她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连教学楼外的梧桐树沙沙声,都成了心跳漏拍的伴奏。
林秋语歪在琴凳上踢着拖鞋,把没写完的乐谱甩到沈亦寒怀里:“这破曲子再弹不下去了,你说肖邦是不是故意刁难人?”
少年接住谱子,指尖扫过她标注的红痕,忽然笑出声:“原来天才少女也会骂街啊?”她抄起靠枕砸过去,却在他接住枕头顺势搂住她时,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原来所谓心安,不过是确信对方会笑着接住自己所有的任性。
然而,生活的剧本总在不经意间转折。周一清晨,当梧桐叶还凝着露水,林秋语踩着石板路往校门走,突然被前方传来的尖锐女声刺得耳膜发疼。穿真丝睡裙的女人攥着香奈儿链条包,高跟鞋狠狠碾过满地碎光:“沈亦寒,你以为自己是少爷?等我和你爸离婚,你连条流浪狗都不如!”
少年校服扣子歪着,单肩书包带子滑到手臂,却依旧晃着篮球哼歌。林秋语望着他发梢沾着的草屑,突然想起昨天他把最后半块橘子味硬糖塞进自己嘴里时,亮晶晶的眼睛说“这是独家珍藏”。
此刻那双眼睛正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书包带子在指节勒出红痕。
在她的想象里,沈亦寒永远是阳光里带着橘子汽水味的少年,会把数学笔记折成纸飞机砸她后脑勺,会在她琴房练琴时偷偷放薄荷糖。
可眼前这个被母亲当众羞辱的人,和记忆里笑闹的身影重叠,让她突然觉得呼吸发闷。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话出口时林秋语才惊觉自己开了口。女人涂着蔻丹的手指转向她,林秋语却径直走到沈亦寒身前,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原来他也会被风雨淋湿。
“沈亦寒!”林秋语攥着书包带冲过去,帆布鞋碾过满地摇晃的树影。
女人淬着冰碴的目光扫过来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让她想起上周暴雨夜,琴房漏雨打湿琴谱,也是这样慌乱又执着地护住最珍视的东西。
“和同学好好玩。”女人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转身,香奈儿链条包撞在豪车车门上发出脆响。沈亦寒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金属链条手链晃出冷光:“早知道该买杯豆浆,你肚子都叫了。”
他说话时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像是要把方才的难堪都卷进风里。
林秋语盯着他发梢沾着的草屑,突然伸手去拂。指尖触到柔软发丝的瞬间,沈亦寒僵了一下,随即笑出虎牙:“林大小姐这是要给我顺毛?”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疼吗?”话出口才惊觉莽撞。林秋语看着他校服领口歪斜的纽扣,想起他总说“家是避风港”时眼里跳跃的光。
沈亦寒愣了两秒,突然用篮球轻轻撞她肩膀:“我可是铁打的。”他转着球往校门口走,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倒是某人,别把嘴唇咬出血了。”
梧桐叶沙沙作响,林秋语低头跟上他的脚步。书包侧袋里,昨天他塞进来的橘子味硬糖还带着体温。
日子看似恢复平静,可林秋语心里总像藏着一团乱麻。
这天,她的帆布鞋碾过地上的银杏叶,碎叶在鞋底发出脆弱的声响。她盯着沈亦寒晃悠的篮球,看他故意用鞋尖踢着路边的石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那些在胸腔里翻涌的话,像被琴谱上的休止符截断的旋律。
她想起无数个并肩的黄昏,他把橘子味硬糖塞进她掌心时说“甜食治愈一切”;想起暴雨天他浑身湿透却护着她的琴谱,说“我的伞比你想象的大”。
此刻那些温热的记忆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数学周测的压轴题,你要不要……”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林秋语攥紧书包带,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她多希望能像他那样自然地伸出手,擦掉他发梢的草屑,说“疼就哭出来”,可那些笨拙的关心,却像卡在琴键缝隙里的碎纸屑,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沈亦寒突然转身,篮球在指间灵活转动:“林大小姐又在腹诽我数学考不过你?”他挑眉的模样和往常别无二致,可林秋语却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风卷起他的校服衣角,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又在即将触到布料时猛地收回——原来有些话,比解开最难的几何题还要艰难。
晨光给梧桐叶镶上金边,风掠过林秋语发烫的耳尖,将沈亦寒校服上的皂角香揉碎在空气里。“你刚想说什么?”少年转着篮球拦住她的去路,镜片后的眼睛像浸了晨露的玻璃珠。
她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喉咙里堵着的话却突然被他截住:“教你两招‘生存秘籍’?”
“对付唠叨家长的?”林秋语抬眼,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歪得可爱。沈亦寒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额前碎发:“第一式,启动‘左耳进右耳出’自动屏蔽系统——”他夸张地比划出波浪线,“第二式,必杀技‘跪地认错三十六计走为上’!”
“溜去哪儿?”她被逗得笑出声,书包带子不经意间缠上他的手腕。沈亦寒突然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跟我走,带你解锁秘密基地。”
体育课的蝉鸣正躁,林秋语踩着沈亦寒的肩膀翻过低矮的砖墙,帆布鞋落在满是青苔的石板路上。巷口的奶茶店挂着木质招牌,“遇见”二字被藤蔓缠绕,玻璃橱窗里飘出焦糖与奶香混合的气息。
推开门时风铃叮咚,沈亦寒熟稔地绕过摆放着复古黑胶唱片机的前厅,拐进挂着棉麻门帘的内室。
最深处的房间像被时光凝固的角落,两张原木色小桌上摆着干花烛台,墙面上贴满泛黄的电影票根。
角落的老式电视机闪烁着雪花屏,沈亦寒弯腰插入U盘,《猫和老鼠》的片头曲突然响起:“专属VIP包厢,免费附赠跑腿买芋泥**的服务。”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未发送的消息:“今天也要做彼此的避风港。”
沈亦寒用吸管搅着杯底的珍珠,暖黄壁灯下,他校服袖口沾着的奶茶渍像朵歪扭的花:“我秘密基地的段位,比书店高多了吧?”林秋语望着电视里汤姆猫被砸成饼的画面,忽然发现他连笑起来时左边酒窝比右边浅的细节,都比珍珠奶茶的甜度更清晰。
后来的每个黄昏,琴谱和数学卷子总在奶茶店的小桌上相遇。
沈亦寒会用荧光笔在错题旁画鬼脸,她则把肖邦的夜曲改编成滑稽版哼唱。当老板第三次送来免费续杯时,林秋语才惊觉,这里飘着焦糖香的空气,早已取代了小舅舅家飘着薯片味的客厅,成了真正的避风港。
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又绿,她渐渐懂得沈亦寒和叶风的不同。
曾经和林潇挤在游戏机前分食辣条的快乐,像夏日暴雨般酣畅却短暂;而此刻沈亦寒伸手替她擦掉嘴角奶泡时,连指尖残留的橘子汽水味都漫着细水长流的安心。
最心动的时刻往往无声无息。某个晚自习停电的夜晚,烛光摇曳中,沈亦寒突然指着墙上的老照片:“你看这对企鹅,一辈子只认一个伴侣。”
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影,林秋语攥着铅笔的手顿住——原来真正的依赖,不是狂欢时的喧嚣,而是明知彼此都有裂痕,却依然愿意成为对方的拼图。
林秋语盯着课桌缝隙渗出的水渍发怔,连早自习的朗读声都变得遥远。
初春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她掌心投下细小的光斑,就像此刻心里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雀跃——明明只是和沈亦寒分享了新买的草莓味橡皮,却觉得空气都变得清甜。
但生活从来不会一直停留在温柔的片刻。六年级下学期开学的清晨,当林秋语发现校服裙上的暗红痕迹时,窗外的玉兰花瓣正簌簌飘落。
她忽然想起外婆常说的话,家族里的女人们似乎都逃不过命运的荆棘,大姨疼到呕吐,母亲靠止痛片度日,那些蜷缩在床上的苍白身影,此刻在她眼前重叠成可怖的阴影。
疼痛在第二天清晨如期而至,像无数根细针在小腹游走。
窗外春雨淅沥,舞蹈教室的镜面映出她泛白的脸。老师踩着节拍器高喊:“抬腿!绷直!”林秋语咬着嘴唇旋转,后腰撞在把杆上的瞬间,泪水终于漫出眼眶。她知道母亲正坐在观众席角落,手机里还存着“娇气包才请假”的语音,而此刻书包侧袋里,沈亦寒昨天塞给她的暖手宝,正在冰凉的舞鞋旁渐渐失去温度。
林秋语把冰凉的指尖贴在舞蹈教室的玻璃上,看着雨幕将远处的街道染成模糊的水墨。三个小时的高强度集训让她双腿发颤,小腹的绞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连撑开伞的力气都像是从指缝间溜走。
就在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冲破雨帘。
沈亦寒的校服肩头洇着深色水痕,怀里却牢牢护着未拆封的热可可,黑色雨伞歪斜着罩在她头顶:“说好下雨就不用来?你当我的天气预报是摆设?”
话音未落,他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白的脸颊:“额头这么凉,哪里像没事?”林秋语还没来得及反驳,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
后背贴上少年带着体温的胸膛时,她听见沈亦寒刻意轻快的声音:“抓紧了,本骑士要开启雨中特快专列。”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两人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林秋语攥着沈亦寒的校服领口,感受着他脖颈处传来的温度,鼻尖萦绕着混着皂角香的潮湿气息。
远处钢琴教室的灯光在雨雾中明明灭灭,她却觉得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安稳——原来有些温暖,远比止痛药更能驱散寒意。
雨丝斜斜掠过伞面,林秋语悄悄将伞檐往沈亦寒那边倾了倾,却被他猛地一偏头躲开:“专心当你的‘伤员’,我淋点雨又不会化。”
少年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反而把她往上颠了颠,让她趴得更舒服些。
“沈亦寒。”她突然拽住他后颈的校服,声音轻得像沾了雨的羽毛。
“怎么?想加钱升级VIP服务?”他故意晃了晃肩膀,惹得她惊呼着抱紧他,“比如公主抱或者背诗解闷?”
“我重不重?”她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校服上,看着地面水洼里摇晃的倒影。沈亦寒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她差点撞进他湿漉漉的发间:“想听真话?”
“你敢说我胖!”她伸手去掐他腰间软肉,却被他笑着躲过。沈亦寒背着她原地转了半圈,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摆:“重得像只偷喝了蜂蜜的小熊,粘在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那你还不赶紧放我下来!”她作势要挣扎,却被他牢牢按住膝盖。沈亦寒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混着雨声淌进她耳朵:“放了手,以后谁听你吐槽数学题?谁给你抢最后一份草莓大福?”他故意拖长尾音,“毕竟未来那么——长的日子,总得有人承包你的坏脾气。”
林秋语的指尖突然蜷了蜷。雨滴砸在伞面的声音里,她望着少年后颈被雨水浸透的皮肤,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些打闹时说的玩笑话,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舍不得松开的藤蔓。
林秋语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巷口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积水里碎成摇晃的光斑。
潮湿的风裹着沈亦寒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她忽然想起他总说“坏天气和热可可最配”,此刻却甘愿淋着雨当她的“移动避风港”。
““在想什么?眼睛都发呆了。”沈亦寒的声音惊碎她的思绪,后背随着他的步伐轻轻起伏。林秋语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望着雨帘深处绵延的街道,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安突然涌上来:“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水珠顺着伞骨坠落,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怎么突然像个小老太太?”他故意调侃,却反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手指传来,“一中的重点班、三中的艺术楼,还有大学的樱花道,都得等着我们打卡呢。”
林秋语鼻尖发酸,任由他带着自己踩过积水。远处钢琴教室的灯已经亮起,而她此刻只想时间慢些走,慢到能数清他后颈碎发上的每一滴雨。
“还疼吗?”沈亦寒又问,察觉到她没回应,突然小跑起来,吓得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坚持住,马上就能用热可可轰炸疼痛小怪兽了!”
怀里传来少年有力的心跳声,林秋语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湿漉漉的校服。她在心里默默许愿,愿未来每个风雨天,都能有这样温暖的肩膀可以依靠;愿那些关于“永远”的约定,都能像此刻紧握的手,永远不会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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