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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李奇

郑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少年献给了昭宁侯。

他将苏渔骗到醉花楼灌醉,随后昭宁侯趁机奸姦了他...也不知怎的,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竟闹得满城风雨。苏渔本就声名狼藉,也不在乎添这一桩。

可昭宁候是何许人物?这般丑闻极有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靶子,他通过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了流言。

可诡异的是,舆论反愈演愈烈,御史们揪住辫子不放,接连弹劾他"德行有亏"、"滥用权势、残害官宦子弟"…

坊间谣言更是不堪入耳,各种添油加醋的话都流传了出来,甚至说溧阳王和昭宁候□□,将苏家三公子余窍都捅破了,半年下不了床…

方才赵六和吴大成也来寻过自己…也不知赵六是否参与其中?毕竟昭宁侯赵荃可是他的亲叔叔。

苏渔眉心一跳。

算起来,郑郐设计陷害她正是这两日的事…

她该如何处理?反击,还是视而不见?

毕竟已被小人盯上,若掩耳盗铃视而不见,一味忽然只怕不行,躲得了这次,躲不了一辈子…

可眼下她手脚束缚,根本没有可用之人,又如何反击?

她沉默良久,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见她神色凝重,京墨低声应是,便去将礼物拿进了屋,置于案桌之上。

苏渔垂眸看着那叠澄心堂纸,低声吩咐道,“你让竹柳去给郑公子带句话,东西我收下了,多谢他费心,只是请他以后不必再送东西过来了。”

这话便是要和郑郐划清界限了。

京墨微微一愣,随即紧绷的肩膀松懈下。

他旁观者清,早瞧出那郑公子对少爷居心叵测。以前的少爷却不辨是非,还掏心掏肺地将对方视为莫逆知己,只怕被卖了都浑然不知。

幸好,“他”没上当…

捕捉到京墨嘴角那抹难以忽视的笑意,苏渔愣了一下。

就连这些侍从都看出了郑郐的险恶用心,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她低头沉思。

郑郐是宣乾三十年任的民曹侍郎,他出身微寒,在朝中毫无根基。他的下属陶行出自临淄名门,门第煊赫,族中还出过封疆大吏。

这么个虎视眈眈的属下一门心思盯着他的位置,郑郐处境十分艰难,为了保住官位,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攀上了昭宁候。

郑郐,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必是要远离的。

可恶狼相缠,只怕难以轻易甩脱。

既然她力量有限,那便......借刀杀人。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了一整个下午,她依然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她索性披衣起身,出去透口气。

此刻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在山脊之后,将士们都已回到营中休憩。

见京墨亦步亦趋地跟上,苏渔连忙摆手,“我就在这营中走走,你不必跟来。”

京墨踌躇道,“夜里不安全,小的还是随您一道吧。”

苏渔轻笑,“怕什么?这里难道还藏了吃人的老虎?”说罢她朝他招了招手,转身踏入了夜色。

更深漏残,几盏风灯在夜风中晃荡,昏黄里光影,隐约几个执戟的兵丁,泥塑一般立着。远处响起几声马儿的嘶鸣,旋即又归于沉寂。

这几日沉浸在重生的巨大转折,竟连这军营夜景都无瑕细看。

夜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连日的疲乏顿时为之一清,她索性停下脚步,将整个身子都沐浴在这溶溶夜色中。

仰头望去,一弯残月斜挂天边,却不知这弯明月,可还是前世照过她的那一轮?

她继续朝前走去,信步而停。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处营帐内灯火未熄,里面的谈笑声穿透夜色,一字不落地钻入了耳中——

“呸!甭管他赢了谁,老子可忘不了!”一个沙哑的嗓子啐了一口,语气很是嫌恶。

“仗着家里那点威风,当年是怎么戏弄兄弟们的?寒冬腊月把咱们靴子丢到冰窟窿里,害老子冻掉了半个脚趾!什么玩意儿!”他声音愤愤,引得一片嗡嗡附和。

“老陈说得在理。”

另一个声音响起,“谁知道他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看呐,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苏渔眉梢一挑,他们讨论的...莫不是自己?

帐内沉默了片刻,帐外火盆中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可……可他这次,”一个年轻的嗓音插了进来,带着隐隐的钦佩,“把石都尉从那个杂碎手里抢回来了,要不然石都尉铁定交代了。”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那倒是…”有人闷闷地应了一句。

“老王,你当时在门口守着,你说说?”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说来也怪,起初那姓祝的本是和将军赌的,谁知那小子非要横插一脚,姓祝的还特意警告他,输了可是要剁手的,那傻小子跟听不懂人话一般,铁了心要赌,谁曾想...最后还真让他赢了!”

此话一落,帐内顿时炸开了锅。

"他怕不是使诈了吧?"

"放屁!在溧阳王眼皮子底下出千?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旁边立即响起反驳的声音。

"啧啧,敢接断手的赌局,他胆儿够肥啊。"

"他莫不是想...替将军解围?"

有人冷笑,"就他?平日看见丁点血都腿软,能有这份胆识?八成是吓傻了才硬着头皮上的。"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声音犹豫道,"我瞧他近日确实有些不同..."

"狗屁不同!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帐外的身影静静伫立着,月光清冷,只照亮了她半边沉静的脸。

下一瞬,她将帐帘掀起一道缝,带着浸骨的夜风,少年突然走进帐中——

帐内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门口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容,空气顿时凝滞了。

士兵们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渔对视。刚才还骂得最响的老陈,此刻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想挤出点恭敬,最后却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个年轻的士兵露出一丝讨好,刚要站起来行礼,又被这尴尬的气氛凝住了,屁股抬起后又讪讪地落下。

更多人则是冷眼旁观,打量着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少年,揣测他听到了多少。

鸦雀无声。

众人屏息凝神,以为这位小祖宗定要大发雷霆,使出那些刁钻的手段整治他们。

诡异的是,他脸上却异常平静,仿佛方才的讨论从未发生过一般。

如此出人意料的反应,倒比预想的暴怒更叫人发怵...

在一片压抑的呼吸声中,苏渔缓缓扫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角落的一个士兵身上。

那是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光景,还没她的个子高。他身上的粗布短衫上打满了补丁,在人群中毫不打眼。

此刻他深深垂着头,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抽动,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是在偷偷地啜泣。

四下投去怜悯的目光,一道道灼热的视线仿佛在说,你小子完了。

不出众人所料,苏渔果然开口了。

“你哭什么?”

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初时,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苏渔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身侧有人撞了撞他肩头,他吓得一抖,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与周围惊恐的表情格格不入。

苏渔注意到,他那双眼睛乌黑透亮,一看就很机灵。

见他呆呆地愣在那儿,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哭?”

少年眼中满是惶恐,结结巴巴道:“百夫长…小的、小的没哭……”

他试图掩饰,但浓重的鼻音和通红的眼眶骗不了人。

苏渔向前一步,柔声说道,“你说出哭的原因,我不怪你。”

军中众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独这个臭名昭著的百夫长发现了。对方目光如水,少年顿时被击溃了心防,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是,是俺的弟弟!他,他病得快不了...”

少年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耸动,“爹捎信来说,说没钱抓药,眼瞅着他就要,就要没了……”

帐内一片死寂。

同情、麻木…各种情绪在士兵们眼中流转,却没一个人出声相劝。

这种事屡见不鲜,他们早司空见惯,岁月将人心磨平,只剩下麻木。

苏渔的心口却砰砰乱跳起来!

强按下激动,她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少年微怔,不解对方为何问起自己姓名,心中虽疑惑,他仍恭敬答道,“小的贱名李奇。”

少年的回答犹如惊雷乍落,让苏渔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来了!

这个叫李奇的少年,家中的确还有个弟弟。李家只有两亩薄田,难以糊口度日,为养活一家四口,李父不得已将长子送入了军中。

而他的弟弟李木就是在这几日病死的。

噩耗传来,他心灰意冷,为抒解胸中郁气,终日以箭靶为伴。有次石大夯偶然窥见少年练箭,不由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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