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含元殿。
十八道蟠龙金柱默然矗立,空旷的殿内唯有灯花爆开的噼啪声,更衬得这九五至尊之处寂寥又空寒。
鎏金兽炉里飘起袅袅细烟,烛火通明,透过层层宫纱,在祝承麟的侧脸上投下晦暗的光影。
祝无咎斜倚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珐琅,只有偶尔抬眸的瞬间,眼底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祝承麟放下朱笔,目光沉沉,“姜卫说你不在府中,又去那秦楼楚馆厮混了?听闻赵荃也在场,你们还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声量凝着帝王之威。
祝无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睫,漫不经心地绕着玉佩的穗子,“皇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连那烟花柳巷里都布着您的耳目呢。”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唇畔忽地凝出一抹森然笑意,“无非是些风月场上的龃龉罢了…赵荃那老匹夫仗着朝堂上的权势,竟想强占孤看上的人!呵,臣弟虽不才,这点面子还是要争一争的。”
“风月?”
祝承麟眸光陡然一凛,“孤倒要问问,究竟是什么人让你这般失态,竟当众行凶,你这是连体面都不要了?”
祝无咎滞了一瞬,脑中倏然浮现出一张清丽的脸庞,以及那让人心魂俱荡的吻…
他眼睑微垂,扳指在指间来回摩挲,笑容从唇边不由自主地溢出,“皇兄多虑了,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过是只有趣的野猫罢了。”
语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祝承麟紧紧盯着胞弟脸上回味的神情,眉头微蹙,“众目睽睽杀人已是大忌,你若真激怒了他,此人行事狠辣,将他逼急了..”
祝无咎讥诮笑道,“赵荃若真有这血性,孤倒要赞他一声好胆色!”
他眸中骤然如寒星迸射,“符家那小子的几场胜仗,明眼人都看得出水分,若真与陈琅打起来,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祝承麟诧异道,“符统可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你竟觉得陈琅更胜一筹?”
他神色微凝,指节轻叩着御案,“你向来眼高于顶,能得你这般赞誉,此人定非池中之物…”
祝无咎闻言垂头缄默,眸中一片晦暗,难辨分明。
良久后,祝承麟沉声道,“他最近可有其他的动作?”
祝无咎顿时坐直了身体,眸色倏地一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皇兄连他私通敌国都能忍,又何必明知故问?可这忍字头上一把刀,我们退一寸,他便进一丈!如今他的党羽本就盘踞朝堂,若再纵容下去,只怕到时想拔也拔不动了!”
他稍稍倾过身,字字似惊雷炸响,“若此战得胜,符统小儿挟胜回朝,届时赵荃内外呼应,皇兄,只怕这金銮宝座就不再姓祝,而要跟着他姓赵了!”
祝承麟闻言瞳孔骤然缩成两点寒星,他五指遽然收紧,青筋隐隐贲张,几乎要将龙首捏碎!
殿内空气凝滞,陷入诡异的寂静。烛火变幻,在皇帝的眉骨上投下锋利的阴影,卷出翻涌的阴霾,他唇角微抿,知道皇弟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良久的沉默后,祝无咎再次开口了,“皇兄,既然此战无论胜负,于压制赵荃一事上皆非上策——胜了,他挟此泼天军功,气焰更盛;败了,朝野哗然,朝臣更会揪住这个由头对您群起而攻之。所以您为何非要打这一仗不可?”
祝承麟缓缓松开了手,似被这诘问压得沉了几分,在火光中投下一道疲惫的剪影。他缓缓阖上眼帘,眉心拧出一道深痕。
祝承麟深吸一口气,似要将满腔的浊气散尽,再睁眼时,眼底的阴翳已然散尽,凝出帝王的深邃。他起身立于舆图前,指尖划过三国疆域,眸中寒芒如陌刀。
“阿咎,你看这天下。”
“我燕朔与南楚、西秦形如犄角之势,三国鼎峙,互相牵制,谁也不敢轻动分毫。”
“如今西秦新主年幼,朝堂内斗不休,国力大大衰退,正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之时,此乃天赐良机。”
他倏然转身,目光灼灼。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难道要朕眼睁睁坐视秦国休养生息,成为我大燕的心腹大患?!战机稍纵即逝,朕为一国之君,岂能畏首畏尾,贻误千秋大业?”
他唇畔凝出一线冷笑,“至于赵荃,纵他权倾朝野,也不过是依附于朕这棵大树的藤蔓,只要朕尚在龙位一日,只要祖宗社稷不倒,他赵荃就永远越不到朕的头上,除非他想做遗臭万年的反贼!”
祝无咎看着兄长志在必得的神色,心头微微一沉。皇兄只看到了开疆拓土的煌煌功业,却俨然低估了龙椅下盘踞的毒蟒,也低估了人在绝境中反噬的疯狂。
赵荃尚不足为惧,可符氏手握虎符,掌十三万重兵,麾下已控两州要隘,若真生了异心,只怕这太和殿龙椅转眼便会易主。
在他看来,祝承麟的自信更像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们兄弟二人的身家性命。但他知道皇兄心意已决,再劝也只是徒增嫌隙。
眸中星火几度明灭,终归于沉寂。他重新倚回软榻,惯常的慵懒覆上眉眼,“皇兄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是臣弟愚钝了。”
祝承麟瞧见祝无咎这副模样,心知他并未被被自己说服,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幽光,待细看时,又重新浮起了那抹温润的笑意。
此刻殿门无声滑开一线幽缝,太监总管姜卫快步走来,俯身凑在皇帝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祝承麟眉峰微动,额间蹙起纹路,他转头看向祝无咎,“咱们兄弟许久未聚,本是叫你来对弈一局,可惜夜色已深.....”
“罢了,宫门就要下钥,改日再叙也不迟。”
祝无咎慢条斯理地支起身子,唇角又挂上惯常的轻佻笑意,“想必又是那位新皇嫂闹小性子了?皇兄快去哄哄吧,美人恩重,可耽误不得。”
说完他施施然行了个不算太规整的礼,转身向殿外走去,在宫门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透着股绵延的孤冷。
龙涎香袅袅,祝承麟卸下笑容,他望着弟弟的身影,眼中复杂难辨。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对着垂首侍立的姜卫哑声吩咐,“既然他不要体面,那就把药灌下去.....”
姜卫领命,“诺。”
言毕他躬身一礼,倒退三步方转身,悄然退至殿外。
殿门甫一关上,冰冷的龙椅上,男子眸底沉积的倦怠渐渐晕染开来,连带着那股蛰伏已久的阴鸷也浮出水面。
他久久未动,如一尊雕塑凝滞在黑暗之中,与夜色融为一体。沉香燃尽,男人从石化中苏醒。他缓缓起身,织金龙袍在烛火明灭中时隐时现,泛着冷冷的光。
他绕过御案行至书架角落处,那书架与墙面严丝合缝,他伸出手在侧方一处不起眼的雕花木纹上一按,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男人走上前,转瞬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甬道很长,尽头是一间空旷的密室,四壁镶嵌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密室内空无一物,而四壁却密密麻麻挂满了各色画轴,目之所及竟都是女子的画像。
她们或坐或立,竟分明是同一张面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