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时而缓慢,时而急凑,很快形成有节奏的哭泣。
傅祺然重新推开隔间门,空的,脏的,干净的,就是没看见亡灵。
他的目光投向小便池,从左瞧到右,只见到拖把池里有团黑色的东西。拖把池上的水龙头漏水最严重,听起来就是绵绵的哭声,不绝于耳。
池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站起来,完整飘在傅祺然面前。
他手里的锁魂枪蠢蠢欲动,当黑东西和他四目相对,傅祺然意识到它不是恶魔,是亡灵。亡灵从头烂到脚,头顶破裂,皮肤斑驳,缝隙中显出隐约的火光。
“我要水,”亡灵的眼睛烧没了,代替眼睛的是两个火窟窿,“很多水。”
水龙头的漏水更加严重,哭声越来越响。
“是你对贾浩翔动的手吗?”
“我要水,水……”亡灵俯身,舔着水龙头,“热,好热。”
水滴在它没皮的嘴唇上,亡灵重复几句话,没有休止。困在执念中的亡灵不能消亡,只能日复一日忍受轮回。
从它嘴里套不出话,傅祺然闭上眼念往生咒,咒语结束,漏水平缓地终止。
短信提示音传来,岑书情的短信让他明白,深夜的六年六班是亡灵大本营。待他赶到走廊尽头,只看到岑书情和亡灵身处同一间教室。
大火湮没教室,亡灵在火烧下褪去人皮,露出死前真容,白眼出血,骨肉腐烂。岑书情磕磕巴巴地背诵往生咒,“超度”困在轮回的亡灵。
如果把恶魔比作能给人类带来百分之百伤害的超自然力量,亡灵带给人类的伤害不足恶魔的百分之二十。调查员面对恶魔时,需要用到镇魔瓶,武器和驱魔咒;面对亡灵需要用的只有往生咒。亡灵的能量和恶魔相比算微乎其微,即使把亡灵关进镇魔瓶,它们能转换出的能源能量也很低。
板书的女生走向岑书情,眼珠子重回眼白,她的眼睛恢复正常。岑书情进入女生的视野,所见只是她生前的最后几幕。
旅游大巴穿过城市河流,开上崎岖的山路,车辆开始摇晃。
“任可,你准备什么时候向地面举报贾浩翔?”一名短发女生问板书女。
任可整理书包,信心十足:“哼,等这次旅游结束吧!我不信贾浩翔的银行账户没问题,我认为有必要查查他的流水,到时候我找个黑客,看能不能查到。”
短发女生说:“贾浩翔有那么蠢吗,用自己的银行账户收钱?”
“总得有蛛丝马迹吧,而且顺着他的账户应该能顺藤摸瓜......摸到别人的账户。”
“你又不是地面调查员,就算黑客能找到证据,这也算侵犯他人**吧?”短发提出,“这个计划,感觉只在理论上可行。”
短发女说完,任可瞪了她一眼。王贝贝从前排走来,怀里抱着一堆零食,发给其他同学。
任可接过食物,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幸好没把王贝贝拉进来,看她帮学校做事的那副殷勤样,举报如果被王贝贝知道,我们就完蛋了。”
“没错没错......有我们十来个人就够了。”短发女生笑。
校车上打闹说笑不断,同学们都很开心,毕竟是毕业班难得遇到的冬游。山路比大家预想的更加坎坷,大巴越开越摇晃,同学们根本坐不稳,止不住抱怨:“这什么破车,开得这么晃!”
在纷纷的叫骂声中,大巴不受控制,撞碎了山路护栏,一头栽进山谷。乘载三十多人的大车滚下山坡,翻腾,跌入谷底,任可被猛烈的冲击撞晕,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可再醒来,只看到车尾不断冒烟,她挣脱捆身上的安全带,背着书包往车门方向爬。
短发女生砸得头破血流,任可呼唤她的名字,但她依然紧闭眼睛。
同学死了。
几块大石头拦在门口,离车门最近的王贝贝已探出全部身子,留一截背影在车厢内。
任可伸出手,哀求她:“救我......救我,王贝贝!”
任可的声音嘶哑且低沉,和大巴的报警铃相比微不足道。
不知是王贝贝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搭理任可,她没有回头,拖着伤腿继续爬向空地。任可快触到车门,这时候,淋漓的漏油声才传进她耳中。
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任可爬得很努力,半只胳膊刚伸出车厢,爆炸紧随其后,将整座大巴炸得粉碎,爆炸波及到没爬远的王贝贝,火焰覆盖她半边身体。王贝贝的惨叫就是任可听见的,最后的人声。
岑书情从回忆中惊醒,任可流下两行眼泪,握住岑书情的手。任可张嘴,但她说不出话,只能做基本的口型。
火焰从教室冰凉的瓷砖上冒起,包裹住学生。她们的眼睛在火焰和往生咒里恢复完整,眼皮,眼白和眼珠回到眉毛下,而这三十几双眼已失去生的光泽,只有死的萧索。
咒语念完,学生全部消失。没有课桌,没有电子屏,没有试卷。几朵白花从天而降,正好落到岑书情脚边。
是祭奠死人的白花。岑书情抬头,教室天花板上挂满了白花,有真有假,真花早已枯萎,可见这些白花已挂了很长时间。
傅祺然在教室门口,随她眼神的方向看去。
岑书情捡起白花,眼睛发红:“看来我们拿不到委托费了。”
亡灵没这段记忆,但岑书情能猜到贾浩翔身边异象频发的原因。都是亡灵搞的鬼。偷水果,偷奢侈品,偷资料,偷马桶刷,让男孩梦游,全是亡灵的杰作。
所以没闹出人命,贾浩翔和他儿子都不算受到伤害。自从贾浩翔家贴符纸后,亡灵就来到学校骚扰他了。
但亡灵为什么要这么干?小团体是指什么?任可说的举报给地面是指什么事?听着像贾浩翔有罪。岑书情只能从记忆里得知,王贝贝不属于任可的小团体。
傅祺然听过她的猜测,思索片刻,镇定地说:“任可死前说要找黑客,还说过银行卡?她肯定有照片,或者录音之类有关贾浩翔犯罪的证据。银行卡又是什么意思......收贿赂的?”
折腾一晚上,天快亮了。岑书情望向泛青的天空,说:“我和你想的一样。不如等王贝贝来学校后,我们问问她有关任可的事情。任可用嘴型告诉我,她藏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在小团体......无悔,还是舞会的地方,我实在看不太懂口型。”
王贝贝武力值太高,精神也不稳定,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傅祺然眉头一皱:“王贝贝打过你,你还想跟她打交道吗?”
“她比我年纪小,我干嘛跟小孩计较?”岑书情裹紧外套,“不过她力气真大,我差点以为我要被她打死了。再说,不找王贝贝问话,还能找谁?”
王贝贝的神功一掌浮现在眼前,岑书情替自己捏把冷汗,她可不想再承受这股神力。谁爱受谁受去,这次她要与王贝贝保持安全距离。
傅祺然扶住岑书情的肩膀,目光有些闪躲:“王贝贝不是人类,她是仿人。”
仿人?岑书情呆住,身体往后倾。仿人指装有机械义体的人类,无论机械义体占身体比多少。
“她左眼球里有行代码。我猜测事故发生后,她的伤势过于严重,所以一半身体都装了义肢。不知道她身体的义肢部分占多少百分比,只要没超过30%,那她还算人类。机械义体在30%到50%之间,算身份不明的人类,目前新联邦法律也没给准话。”傅祺然解释。
岑书情对仿人了解不多,也没看见眼球里的代码。
“王贝贝装了义肢?那义肢设计得也太完美了,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我小时候看过的义肢都没有皮肤包裹,金属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她有点感兴趣。
“王贝贝装的是超级仿真义肢,做这种手术要花不少钱,恐怕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傅祺然看了眼手机,“据我所知,一只仿真胳膊要花五十万,如果是替换半边身体,少说也得两百万块。”
王贝贝家很有钱,她也是真可怜,遭受了大巴爆炸的无妄之灾。
岑书情感到神奇:“所以机械身体是她力大无穷的原因?”
“是,但即使安装的义体再高级,他们也有患上赛博精神病的可能,号码是仿人发病的征兆。失控后仿人眼里才会暴露号码,这是提醒仿人该返厂维修了。赛博精神病在通俗意义上说,是机械部分损坏导致人脑无法正常运作,人类不能正常控制行为,所以王贝贝有时举止怪异,甚至对他人造成伤害,这是难以避免的事。她揍人时我就看见那串号码了,你要问话,不知道能从患病的仿人嘴里问出什么。”
这是瞧不起岑书情吗?她回忆王贝贝的反常举动,撇嘴:“不问怎么知道,整个学校里只剩王贝贝对任可最熟悉了。”
早七点,终于到上学时间。他们一晚都没睡,吃过早饭,马不停蹄返回学校找王贝贝问话。他们在六年五班门口等到早自习结束,见王贝贝飞奔出教室,举着一只马桶刷,和周围的男生打架。
一共有五个男生,其中一个拿着拖把,但这五个人打不过王贝贝一个。谁也不敢靠近马桶刷,因为那把刷子实在太臭,而王贝贝舞得很雀跃,就像有一套自己的章法。
“去死,你们都给我去死!”马桶刷劈上拖把男额头,王贝贝踹了他一脚,“你还拿武器,来打老娘啊!”
早晨阳光明媚,光线照进王贝贝眼睛里,岑书情放大摄像头,几乎是显微镜式拍照,才照到她左眼球里有一行代码:7926xxxxazurx。最后面好像是个单词,但手机镜头拍不清楚。
男生们人高马大,却被王贝贝揍得掉眼泪。王贝贝意气风发,丝毫不惊讶:“果然是男的,打不赢就知道哭哭啼啼!除了哭还会干嘛,你们再来啊,五个一起上啊!”
四个人真的一块扑向她,拖把男从地上爬起:“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看我怎么让你乖乖的,跪下叫爹!”
“啪”,拖把被马桶刷干飞。
“我呸!养胃男,谁当你孩子谁倒霉啊,”王贝贝用马桶刷把他们刷了遍,“用你这死样子,回家给你爹下跪比较好!”
她手中的马桶刷有无限神力,刷杆上贴着“贾浩翔”三个字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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