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临的眼睛明亮透彻,眼眶微红,眼里含着泪珠,他抿着唇,往旁边扭头。
这次柏祟没有顺从他的心意,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冰凉的指腹带走眼角晶莹的泪珠。
他说:“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你道什么歉,你没错,错的是我。”应长临说这话的语气又快又急,明显是在说气话。
话落,他一把将柏祟推开。
柏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从小到大的经历就让他注定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所有和朋友、爱人有关的相处方式,他都是从应长临身上习得的。
还没把这些回忆形成习惯,就失了忆,把过去全都抛诸脑后。
应长临说完这句话,柏祟半晌没有吱声,他有些后悔,甚至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可情感匮乏的又何止柏祟一个人,他比柏祟小四岁,从小到大都是待在家里。
最厉害的察言观色也仅仅局限在——
妈妈她们在担心我的身体,打起精神来,不要让她们伤心。
除此之外,人生最开窍的时候,就是喜欢柏祟,现在却要让他理解,柏祟那么复杂的心理,他做不到。
柏祟拉他,他也觉得自己刚刚推开人有点过分了,顿了顿,即使心中还有火气,也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了。
柏祟举起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不敷衍你了,能不能原谅我?”
应长临得到这句话,心里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但是别扭的情绪一时片刻却褪不下去。
他从地上站起来,蹲久头晕,眼前天旋地转。
柏祟前几天就被他吓怕了,见他摇晃着身体,忙伸出手去扶着他。
两人之间不算矛盾的矛盾解决了,应长临靠在他身上,心情缓和下来,对柏祟闹脾气的原因很好奇。
那天晚上他晕倒之前都是好好的,后面他都晕倒了,肯定不是他惹的。
应长临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既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犯错?”
柏祟眸色暗了暗,眼神闪避,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自己刚刚又发了誓。
他对应长临的好更像是划地盘,划好了底线,又觉得不够,自己越过去,让出更大的空间给对方,就像,他明明发誓的是不敷衍,却自顾自解读成了——不能拒绝。
“你……”,他开口,只说出一个字就又沉默。
“我?”
应长临喃喃重复。
“嗯。”
柏祟应了一声,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人抱得更紧,明明是怀中这个人,让他心乱成这样,可他却无法不爱。
应长临身上本就容易留痕,他胸膛上都还有柏祟咬的牙印,可此刻却安安静静的,没有说疼。
他想起来了,最近忙昏头了,他放在保险柜里的,从王江手里买来的东西,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么,他大概也知道原因了…
医院里要交费用的,柏祟平时都是电子支付,没有现金,开保险柜拿钱的时候看见的吧。
柏祟不想把话说得太伤人,不想让应长临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家,即使对方已经知道了一部分,可那不是全部。
鬼核被吸收之后,记忆也恢复了一小半,但从那些记忆里,他只能找到狼狈不堪的画面。
他不在乎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这样的形象甚至可以激起很多人的怜悯,让他们对自己施以援手,他没对别人利用过这些,更不会对应长临用。
同样的——
他不想在应长临眼里成为被怜悯的对象。
他要的是爱,是发自内心的爱。
不是怜悯,更不是施舍。
“对不起。”
应长临道歉的速度很快,比起对方先说出来,自己率先承认错误总能很大程度上消解对方的怒气。
他怕柏祟生自己的气。
他连冷待都受不了,又怎么可能受得了,柏祟生气之后的代价。
柏祟愣住了。
他没想明白,发问道:“你在道什么歉?”
应长临以为他是不满意,补充道:“我不应该背着你去见你父亲,还给他钱买他手里的东西,我可以把我的钱都给你,我也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去见他了。”
他说着将自己的钱包塞到柏祟衬衫的上衣口袋里面。
柏祟还是没能够习惯应长临凌空唤物。
动作迟缓了两秒,没能第一时间擒住应长临的手。
应长临的钱包里只有各种各样的卡,所以钱包很小,塞进去正正好,他抬起头,想了想,:“门外玄关哪里还有个卡包,生日都是我的密码,上次给你爸爸的那张,我还没来的及补办,我补好了给你。”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够不够,紧张地想自己还有什么没做的吗?
情绪一激动,呼吸就不畅快。
靠在柏祟怀里,咳嗽两声。
胸膛贴着胸膛,柏祟总觉得咳嗽的不是应长临,而是自己,因为他也难受了,呼吸不过来的酸涩。
明明,他不用呼吸啊。
“你不用为了他道歉。”柏祟扣住应长临肩膀的手用力,将人按在自己怀里,他将人环抱住,力气大得仿佛要把人嵌在自己体内,永不分离。
应长临没有犹豫,伸手抱住柏祟的腰。
两个孤独又寂寞的小孩,在寂静的空间中,独享同一个胸膛里心跳的震动。
——
应长临抱累了,躺在沙发上,枕着柏祟的腿。
柏祟还在专心致志地看手里的期刊。
手机被丢在房间里。
平日里都不声不响的手机,今天躺在床上震动不停。
“帮我打,不要死了。”应长临将游戏机塞到柏祟手中,下了命令又松口,“算了,死了也没事。”
他走到卧室里,拿起手机。
这样的距离还是太近了,不能完全隔绝鬼怪的影响,手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应长临举起手机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开了外放,寻找信号源,“喂,听得到吗?”
“您好,请问是柏祟,柏先生吗?”
柏祟拿着电话就和拿着板砖没有区别,于是很多消息都是应长临代为处理的。
他不开外放柏祟都能听见,更何况开了外放,他转头看去,柏祟却只低着头看自己期刊,留个发旋朝着自己。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应长临没有回答的那几秒钟,对方也没做产品推销,看来不是骚扰电话,他便认下“柏祟”的身份。
“我们这里是燕城市辖区公安局的,你的父亲,王江先生,在昨天晚上跳桥死了,打捞上来时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请问您方不方便来认领一下遗体。”
王江死了?
应长临下意识看向柏祟,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回复道:“我方便的。”
“请节哀。”
电话挂断,应长临倒是不需要节哀,需要节哀的人,却当作没听见这句话,他轻手轻脚走到柏祟身边坐下,问:“你怎么想?”
柏祟翻过期刊最后一页,将书一合,放在茶几上,他笑笑,“还能怎么想,去领呗,总不能让他死了还给别人添麻烦。”
应长临看着他脸上的笑,觉得甚是刺眼,直言道:“不想笑就不要笑,难看死了。”
柏祟脸上的表情一僵,他恢复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以前可能会难受,但已经很多年了,长临,我欠他的都还了,如果还因为他难过,我就不需要活了。”
应长临不懂这样的感情,在他的世界里,爱就爱,恨就是恨。
今天的天气不好,阴云密布,虽说没有雨,但也叫人压抑。
汽车碾过地上的水坑,溅起水花,水花随着汽车一起停在火葬场门口。
柏祟站在门口,看着尸体被推进去。
明明什么都没看见,他却觉得那熊熊烈焰仿佛就在眼前燃烧,一把火,烧去了他苦苦挣扎的童年时光。
他不亏待死人,可养母死的时候,他尚且年幼,即使耗尽家财也只买得起一千出头的骨灰盒。
葬礼都是挑唆养父赌博的那家父母,哭着过来要认罪,出钱给办的。
养母的死是因为生病与他们无关。
为人父为人母的,头发花白了还要为不孝子操心,他不怪他们。
就连养父,他其实也没怪过。
他幼年得这对夫妻庇佑,后来的颠沛流离,他也只当是因果报应,有取有舍。
不给钱,是因为他已经回报了属于养父的那一部分,想要多的,不行。
应长临见他沉默着不说话。
默默将手塞进他的掌心。
柏祟轻笑。
反手握住。
够了…
他不要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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