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初跑完最近一场比赛，没等到发奖就先撤了，回家给戚喆带好晚饭，不顾有点头晕眼花，立刻去饭店赴约。
这家饭店好像挺贵的，以前没来过。
现场来了五位老板，叫什么名字他也记不清，脑海中自动标注为ABCDE，谁说什么，他也就答什么，机械性地给出一些专业性的建议。
言谈甚欢谈不上，谢元初也不擅长说那种应酬的客套话，还莫名其妙被套出了年龄、哪里人、攒钱给家人治病之类的个人信息。
有位老板突然点了茅台，另一位或许是爱喝啤酒，还有一位喜欢红葡萄酒，另一位……喜欢女儿红。
“谢老师也喝点酒，小酌怡情嘛。”
谢元初不太喜欢喝酒，特别是这段时间的劳累和贫穷让他对于酒精的味道有些厌倦——也和在医院闻多了类似的味道有关。
“您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喝，晚上回去也不方便。”
“哎，酒是友谊的润滑剂，喝了这酒，咱们就是朋友，日后合作就有得商量！”
“对嘛，酒是粮□□，越喝越年轻！咱们谢老师越喝越精神！”
谢元初想要婉拒，但架不住这些老板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话说得天花乱坠，威逼利诱烦得人不得不喝，被迫抿了一口还不够，另一个也劝酒，另一个，另一个也要干杯。
只有请他来的那位学员老板笑吟吟地请他吃菜吃饭，说是垫一垫，不伤胃。
谢元初咬咬牙，开始还能就专业问题对答如流，到后来，他觉得胃里火烧的劲儿上来，熏得眼睛疼，头脑也有点不清醒。
但下意识地感觉到这几个人有点不对劲，是眼神，还是说出来的话？或者……还有气质？
“本来呢，我想找几位陪酒姑娘给老板们助兴，但姑娘违法啊，被查着也是祸根，不如帮忙找个愿意的漂亮小伙子。这活计可比当老师有的赚得多。”
“谢老师意下如何呢？”
谢元初扶着额头，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十点。
靠，这几个人，居然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吉吉还在家里等我。
“不好意思，我得再考虑考虑。我先去卫生间……呕……”
谢元初站起来的时候喉咙一紧，硬是压住吐出来的冲动。
“我陪谢老师去卫生间！”B老板主动提出。
“不用，谢谢。”谢元初立刻拒绝，甩脱胳膊。
“能扛得住这么几杯，谢老师也真是好酒量。这菜也吃了，酒也喝了，如果想跑……可实在是不识时务，不解风情。”
谢元初混沌的眼中兀自亮着道阴冷的光，“我课也讲了，算法也说了，你们拿回去用就得了，这什么企业讲师我也不当了……别把我当那种人看。”
“哟，还挺正直。”D老板摸摸下巴，手随即不规矩地挑起谢元初的下巴，“但我们又不懂算法，对牛弹琴啊！”
苍白的脸染上酒精带来的血色，半睁的迷茫的眼中映着一丝倔强。这模样，恰好是最能激发猎人凶性的。
气死了，学霸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
导师就算口无遮拦也不敢对他怎么样，还不是得靠他干活儿，他忍了就忍了。
道上的浑人，他是半点儿都碰不得，也忍不了。
谢元初软绵绵的一巴掌拍掉D的手，“你们既然不懂，你们就当我没来过。告辞。”
他打着晃儿往外走，A又来搀扶——实际是阻拦。
“嘿嘿，走的那么急干嘛？我们还能欠钱吗？我们那儿有几个客户很喜欢你这样子的。”
“让开。”
谢元初强打精神，心中只留一个执念。吉吉。
总要回家去见他，从这帮恶心的人里抽身。
“人还真是烦。”谢元初小声说着，拍掉A的胳膊。
“啧，高岭之花落入红尘啊。”
也不知道是谁在说些怪话，谢元初咬牙走向门口。可他喝的酒太杂了，酒劲上来，看东西都有些晃晃悠悠的重影。
“滚，别挡着我。”
那些神智暂且还在的浑人嘻嘻哈哈地拉扯他，好似已经把他当做囊中的玩物。
谢元初攥紧拳头，深吸口气，勉力集中精神，冲开几个无赖，跑到包厢门口。
“哎哎，别跑嘛……”
门猛地一开，外头的空气稍微清新一点，谢元初用力眨眨眼睛，深深吸气，祈求能再清醒一点。
“初初初初哥！”有人叫道，“你也应酬啊？是同病相怜打工人那！”
是刚从厕所吐完，身上还带着股酒臭味的谭堃。
谢元初发怔的间隙，后面的人忽然扇了他一巴掌。
“找你是看得起你！还清高上了？给老子爬回来！”
谢元初迟缓地站直身子，向谭堃微微点头。
“帮我……吉吉……还在家。”
某老板还想拉他进屋，谢元初一咬牙，也给了他死沉死沉的一巴掌，不比他脸上的红印子轻。
“嘴巴放干净。”
“靠，敢打我初哥！”谭堃本来就吐了不少，这么一吓，更是酒醒了一半，追上去踹了一脚那老板，赶忙把摇摇欲坠的谢元初护在身边。
“我们高三一起打篮球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厂打螺丝呢？不就是有点臭钱了不起啊！”
“你居然对钱老板……”
“管你们是什么老板，劝酒的酒桌文化是封建糟粕，万恶的资本家都该死。”谭堃指着他们鼻子骂了几句，感觉到旁边多了看热闹的人，连忙拉着谢元初，连骂带退，趁乱逃跑。
谢元初只觉得脚底下在不停来来往往，混沌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住，只是在勉强扶着谁的肩膀，这才没有倒下。
“吉吉？”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名字。
“初哥，是我，谭堃。你这样……太容易被欺负。你看你，虚成啥样了还喝酒！”谭堃左右看看，把他带到了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坐下。
“是坤坤啊……谁能想到他们居然馋我身子。”谢元初坐下之后还有点恍惚，嘟哝来嘟哝去，不断地摇头，不可置信。
“那些有钱人确实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男生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谭堃拍着谢元初的后背，“这次能遇到我是运气，以后，初哥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应酬。”
“但我要想办法，给吉吉买胳膊。”谢元初掰着手指头，“大概再上二百节课，就能有一个像样的，带手的……”
“为了赚钱下海吗？别啊！”谭堃哭笑不得，“那个，之前你不是参加比赛来着吗，我看到你了，最近也有几场，你试试看，这回的头奖能有十万，就是竞争很大。”
谢元初闭着眼睛抬头望天，手指搓来搓去，“嗯……赢面大。”
“初哥，我打车送你回家。哎，你家在哪儿来着？”
“唔……在吉吉那里。”
“算了，我直接问吉吉，好吧？”
好在戚喆手机虽然丢了，但还在用原来的社交账号。
戚喆给了个定位，还特地走到楼门口去接他们。空洞的眼睛里映亮着出租车的车灯。
那束光随之而来。
“坤坤，谢谢，谢谢你把他带回来。”
谭堃搀着快要人事不省的谢元初，“说什么谢啊，初哥差点被吃了。回去好好安抚安抚，我再点个外卖，弄点解酒药，让他好好睡个觉！”
戚喆身体还没恢复好，谭堃不让他扛人，一个人给他扶上电梯，送回屋里。
“初哥这房间……够乱的啊。吉吉，别的我可能也付不起，你们要真是吃不上饭了，我还是能接济一下的。你让初哥别这么拼，偶尔收拾收拾屋子，生活有条理了，才有盼头。”
戚喆的眼睛有点湿了。
“初哥太辛苦，是我……是我拖累他。”
“吉吉国王，当务之急，还是你赶紧养好病，让初哥好放心。后面可以慢慢来，身体最要紧。别到时候都倒下了，我这心呐，疼啊！”
谭堃再不放心，这都快十二点了，他也得赶紧回家休息。
“坤坤，你路上小心。”
“行嘞，你好好照顾初哥，有问题给我发消息！”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戚喆在门口站了半分钟。
灯是亮的，但夜是黑的，在不断窥视着房间里的人。
他慢慢走到沙发旁边，看谢元初满身凌乱地躺在沙发里，眼睛微微睁着条缝，胡茬也有点乱糟糟的，苍白又憔悴。
“吉吉，我难受。”他突然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
“他们给我灌酒，我好恶心。”
“吉吉，我是不是脏了……”
“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想陪他们喝酒，呕……”
谢元初脑子乱乱的，胃里面不断地犯恶心，却又吐不出来，心里面还难受……终于回到家了，却被吉吉看到这种不堪的模样。
他吸着鼻子，胡乱抹抹眼睛。
戚喆坐下来，有点吃力地贴近他，却只能用右胳膊抱住他。
“初哥，抱抱，会好一点吗？”
“我好像抱不住你了，我好没用……”
“初哥，对不起，我不该……”
两个男人在深夜中抱成一团，小声哭了起来。
这泪水中有你我，有酸涩，有苦衷，有难过，有说不清的感情，也有能和彼此一起哭泣的释然。
还是学生的时候，哪想着会有如今的落魄模样啊。
好大学，好成绩，好工作，年薪一路高涨，说不上锦衣玉食，也能衣食无忧，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安然度过一生。
却禁不住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
或许这就是社会的毒打，以及命运的曲折。
谢元初稍稍推开戚喆，抹着他红肿的眼角，张开被他自己咬破的唇。
“今晚，哭就哭了，就在这个夜晚，留在这个夜晚。
“我们会好起来的，吉吉，就像你活了下来，就像我逃了回来。
“吉吉，我想和你过上好日子，我想给你换上结实的义肢，我想让你重新振作起来，实现你的创业梦想。
“我还想……陪着你，去很多地方玩，去……我不知道，我想有你一起就很好。
“但我好讨厌和他们说话。”
戚喆去吻他的唇，吻去唇上的淡淡血迹。
“初哥，那你和我说话嘛……我今天……我今天用了你的电脑，在兼职网站看到了好多写代码的任务，我想试着接一接，就像之前我做的那样，毕竟，一只手也能敲代码。”
“这么快就能自己赚钱了？”谢元初的眼睛稍微亮起，“我还想让你多休息一段时间。”
“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找自己的价值，把那些忘记的捡回来。”
“也好。我们吉吉……真棒，我没有看错你。”谢元初的笑还是那么动人。
戚喆深吸口气，听见门口的动静，估计是外卖的解酒药到了，就去拿了进来。再一回身，却看到谢元初已经躺在沙发上，微弱地打着鼾。
苍白的脸已然带了薄粉，肿起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看起来脆弱得很，但戚喆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坚韧。
睡吧，初哥，睡过这个深夜，明天的阳光……还会洒在我们身上。
他拿了毛毯过来，盖在谢元初身上，仔仔细细用右手给他掖好。
只有一只手，也会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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