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隧道,阻隔在眼前的高山如舞台上的重重帘幕般向两边慢慢揭开,视野豁然开阔了。
二郎山隧道到泸定县需要两个多小时,被谢阑生这么一打岔,沈长京的气已经消下去不少了,他打开车载软件“小宇宙”,听播客。
《无人知晓》第十期,“让万物穿过自己”。他超级喜欢这一期,反复听了很多遍。
孟岩的声音温和有力,在投资中讲人生,作为第一季的收官之作,一个多小时在他的娓娓道来中悄无声息地逝去,结尾“未来无人知晓,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愿意放手,我也愿意纵身一跃,我愿意去冒险,我愿意去相信我自己的身体,然后相信自己的心……”,与昨日谢阑生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长京郑重其事地对谢阑生说:“要允许万事万物穿过自己。”
谢阑生却道:“我们正身处于万事万物中。”
沈长京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我们既是万事万物,也在万事万物中。
驰行在公路上,天际云卷云舒,风过留痕。
泸定桥最为人所耳熟能详的便是那首小学就要背诵的诗歌——《七律·长征》。它被称为中国第一桥,是一座木板结构的铁索桥,全长103.67米,宽3米,由13条铁链和上万个铁环链组成,横桥板间隔相铺,之上再纵铺,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五年四月,迄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
既然到了泸定县,那就一定要体验课文中描述的飞夺泸定桥在如今和平年代的万分之一惊险。
铁桥摇晃飘荡,桥上是颤巍前行的游客,桥下是咆哮奔涌的大渡河。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就会瞬间被河浪吞噬,尸骨无存。
沈长京不恐高,但走在上面时还是有点害怕,再低头看脚底下的湍流,已经开始脑补自己掉进河里,被水淹没冲走的画面了。
他的心紧了紧,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扶着桥栏走,手还没碰到,就被工作人员举着喇叭提醒游客要走中间的声音吓得缩了回去。
沈长京被晃得摇摆不定,脚步漂移,没有定点,心脏砰砰直跳,他攥紧拳头竭力稳住身形,欲哭无泪。惊恐之余,反而更加敬佩先辈们的英勇无畏。
夺占泸定桥过程中,桥板已被敌军拆除部分,红军们不仅要在晃动不停的泸定桥上防御敌军密集的炮火攻击,还要一边前进一边掩护战友铺桥板,可想而知的艰险。
这该要有多强大且坚定的信念,才能抵抗住心惊胆颤的恐惧,以凡身□□之躯对抗枪林弹雨啊!
沈长京转头寻求帮助:“阑生哥,你走得稳吗?要不我们牵着手走吧。”
他没等谢阑生回答,就急切地把手伸了出去。
谢阑生看着他的眼睛,视线移到他极力掩盖惊恐的神情,是真的怕了,嘴唇绷直,连酒窝都藏起来了。
谢阑生上前握住他的手,跨步走到他旁边,沈长京赶紧贴过去,脸颊无意间蹭了下谢阑生的肩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地。
走了几步,抬眼看见前面的情侣,男生半揽着女生,女生紧紧挨着男生,几乎是被男生抱着走的。
沈长京又瞄了眼他和谢阑生的距离和姿势,似乎与那对情侣有异曲同工之处,意识到自己这样未免也太怂了,连刚刚经过他们的老大爷都健步如飞,比他们快。
他默默地拉开了一点,却拽着谢阑生的衣拧得发紧,和谢阑生交握的手也加大了力道,指尖泛白。
谢阑生拍了拍他的后背:“放轻松,掉不下去的。”
沈长京身体一弹,立即反驳道:“我没紧张。”
谢阑生一脸不相信,但也没打击他,给要面子的人留点面子。
花了比普通游客多两倍的时间走完了全程,沈长京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时掌心渗满了汗,谢阑生的衣服已经皱成了一团,他略带歉意地抚了抚褶皱,却抚不平。
谢阑生说没关系,调笑他:“这么怕吗?”
沈长京讪讪道:“晃得太厉害了。我终于切身体会了吊桥效应的精髓,在这种情况,我不爱上你都难。话说回来,你怎么能那么稳?”
谢阑生说:“以前做过船员,习惯了。”
“船员?”
“嗯。”谢阑生轻描淡写,“有次暑假去欧洲旅游,顺便做了个兼职,跟着爱琴海的游船,当了两个星期的船员。”
这完全是沈长京不曾接触过的,他新奇地问:“感觉怎么样?”
谢阑生似是回忆,笑了下:“每天都面对着海,下船后有点恐海症,有段时间一看到海就晕。不过,海上风光确实不错,浮光跃金,鲸喷豚跃。”
“cool~”沈长京心生向往。
过了桥,他们顺便在对岸逛了下,主要景点是一座观音庙。
沈长京缠着谢阑生让他讲他的各种兼职经历。
在滑雪场做教练,见过各种人以各种姿势摔跤,还交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在农牧场牧羊挤牛奶,一开始不熟练,被喷了一脸奶,还开过拖拉机和收割机,学会了种菜,有游客或者学生来体验生活时顺便充当向导,赚额外的钱;在咖啡馆做咖啡,漂亮的拉花得到了店长和顾客的一致夸赞,与顾客交流,额外学到了多国语言;在酒吧调酒,见证了数个疯狂且激情的夜晚,甚至摆过摊,贩卖从别国集市购进的物品,低价买高价出……
沈长京羡慕谢阑生的这些经历,似乎就是这些经历把谢阑生塑造成了一个有趣的人,谈吐不俗,博闻强识,既不失知识分子的风度,又不过度刻板,恰到好处的魅力。
“早说你会滑雪,我们应该先去王岗坪滑雪,然后再来泸定县的,我好久没滑过雪了。”沈长京怪谢阑生。
“你也没说想要滑雪。”
“那时跟你还不是很熟嘛,哪能提那么多要求,会讨人厌的。”沈长京搡了搡他,“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你继续说。”
“在咖啡馆工作时,遇到过一位怪老头。每天都会光临,点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保持一个姿势望着窗外,也不和别人搭话,有时喝完咖啡就走,有时呆一上午,有时下午还会再来。”
“他的情绪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沈长京敏感地问,这种人一般心理都有点问题。
“很平静,只是呆坐着,什么也不做。”谢阑生接着说,“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他不来了,直到我离职,他都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出意外了?”
谢阑生摇头:“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一直都是我单方面观察,我们没有交谈过,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所以只是心中有疑惑,没关心太多。然而当我正在另一个国家旅行时,意外拜读到了他的作品。”
“原来是位作家呀。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沈长京恍然大悟。
“他在专访里说,他写作时喜欢坐在咖啡馆里一边看着外面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一边在脑海里构思故事。”
“搞艺术的可能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沈长京举了几个例子,“诺兰导演偏爱用胶片拍摄,昆汀导演有‘恋足癖’,很多电影中都有脚的特写镜头,卡梅隆导演在拍《阿凡达2》时要求全剧组和他一起吃素,韦斯·安德森是个著名的强迫症导演,他的电影对称构图视角数量非常庞大。”
听沈长京这么一说,谢阑生想起他一个法国朋友也符合这一范畴。
“我有位朋友,他是一名画家。他在作画前会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当正式作画时,就把自己关进一个房间里,断绝与外界的联系,直到完成一件令他满意的作品。”
“那要是在他画出来之前,食物和水都没了呢?”
“只能听天由命了。有一次,他消失了三个星期,幸好我们及时赶去他家里,把他送去了医院。从此以后每当他要画画时就会提前通知我们,我们估摸着时间踹门。”
沈长京不解:“他难道不能自己出来补充食物和水吗?”
“他认为一气呵成的画作才是最出色最完美的,中间任何一次的打断和终止都会毁坏他想呈现出来的效果,这需要绝对安静的空旷的空间让他去思考和创作。”
“可是如果他晕过去了,不就不能继续画了吗?”
“食物不够是极其少数的情况,大部分时候他会提前出来和我们庆祝。”
“那你朋友也挺厉害的。”
“他明年会来中国办展,你可以和他认识一下,他应该会喜欢你的。”
“我已经人见人爱到这种程度了吗!”
谢阑生笑而不语。
他们买了两根泸定桥状的文创雪糕,交谈着从另一座桥绕回了起点。
沿着大渡河有一条叫“勇士路”的步行道,一路上布满红军长征元素。他们本来还要去红军飞夺泸定桥纪念碑公园的,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间不允许,因此他们决定在旅途中留下一点遗憾,在下一个景区关门前赶到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或者听见这些与国家有关的事物我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有想哭的冲动。”泸定县被抛在车后,沈长京却在情绪中走不出来,鼻子微酸,眼眶湿润。
相较于沈长京的感性,谢阑生就理性多了。他说:“因为爱国信念是每一个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是根植在血肉里的。你的这些情绪都是与历史的共鸣。”
虽然我们没有亲历那段山河破碎、颠沛流离的历史,但是我们越学习历史越了解历史,那颗从小就埋在心中的爱国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深深地扎入被中华文化滋养的土壤里,长成参天大树,我们看到国旗听到国歌会肃然起敬,内心油然而生的敬仰和自豪感。
“我觉得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出生在中国,成为一名中国人。”沈长京语气坚定。
之前人民网上的一篇报导上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目光所致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信仰。
这句话曾一度风靡网络,也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真实写照。
到磨西古镇已经黄昏了。磨西古镇三面环山,整个小镇古香古色,活似个缩小版的丽江,西北方向还可以望见贡嘎雪山。镇上有个天主教堂,天主教堂的座房——神父楼,是**住地旧址,而且还是红军长征时期磨西会议的旧址,在2004年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被国家14个部委联合列入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第一批名录。
2022年磨西古镇发生地震,包括海螺沟在内的景区都遭到了重创,重建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开始营业。时至今日,还能从一些残垣断壁中感受到这场地震带来的伤害。
修建的房屋崭新,镇上每家每户都挂着一面或两面五星红旗,落日余晖照在木质结构的屋顶上,红旗展风飘扬,似先辈们在寸寸山河中洒下的热血。
不过,游览磨西古镇要留到明天,谢阑生和沈长京今晚要去泡野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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