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小卖部里头还挺大，抵得上四五个项凡诚打工的便利店。
手机那头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漂亮的虎牙小狗】：190斤算不上巨人吧？
顾宇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xx】：是身高啦
【漂亮的虎牙小狗】：不就比咱们高个七八厘米/白眼。
【xx】：目测不止
顾宇星来到货架前，上头的商品很快让他再度陷入纠结。
顾宇星点开表情包，给项凡诚发了个骰子过去。
一三五碳酸饮料，二四六运动饮料。
骰子正转动着，一声尖细的女嗓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又买一兜子零食，对那小孩儿可真好啊！”
“毕竟是女朋友的妹妹，能不上赶着好么？”这回是男声，一听就知道是个青春期的小屁孩，典型变声期公鸭嗓。
“天生智障还能给她治成正常人吗？白瞎功夫。”尖细女声又道，“还说要到市里念特校，这姐夫都在家住多少天了啊？”
顾宇星带着东西回收银台结账，二人的闲聊还继续着。
女收银员迅速瞥了眼顾宇星手里的东西，从柜台下边儿扯了个塑料袋扔到桌面上：“七块。”
于此同时，他听见收银台后面的小鸭嗓：“你说他们给不给姐夫课时费啊？”
“肯定不给，沈家人多扣门儿啊。”
顾宇星扫着二维码，支付界面的中心正转着加载的小圈圈。女收银员伸头看了一眼，普通话和方言切换自如，转场可谓十分丝滑。
“信号差吧？”她指着收款码，“重新扫一次。”
这语气这态度在项凡诚那便利店怕是要惨遭开除。
顾宇星这会儿其实已经等得有点儿烦了，但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做。
“别玩了你！都是你耍手机影响店里信号，”收银员冲着柜台下面道，“就不能帮妈理货去？”
“不用！你俩别过来给我添乱，”不知道哪排货架后面又冒出个中年女音，“你俩别那儿嘴人家，被人听见不好。”
“没事儿，”收银员说，“这会儿没人。”
顾宇星想问一句姐姐您是不是有眼疾，我这么大一个还在这里等着付钱呢？加载了八百秒的支付界面也听不下去了，终于争气地跳了出来。
“把孩子送学校倒真不是最重要的，当下应该找个庙拜拜，”中年女子道，“保佑平安。”
“是啊，”小鸭接道，“可别跟她爸似的，骑个车把自己摔死咯！”
“就你个死嘴会说，”女收银员低头冲着柜台，“不过，你猜沈思妍能不能学会骑车啊？
话音刚落，收银员和小鸭同时发出尖锐的爆笑声。
顾宇星眉头一拧，抬了头。
女收银员见状没多想：“怎么了？”
“有意思？”顾宇星盯着她。
收银员一怔，瞪着眼睛，“什么？”
顾宇星只是盯着她：“你俩嘴巴怎么那么臭呢？”
“什么？”女孩儿被人这么说一下破了大防，“你讲什么？”
哐当一声，收银台后面的东西被撞翻的声音，不出意外应该是凳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小鸭也终于在此刻一崭鸭颜。
“你他妈谁啊？”小鸭好似扑棱着翅膀厉声道。
尽管是顾宇星先开的口，但他并不想为此招惹出动静来，可是眼前小鸭的发型实在好笑，他一个没忍住：“靠，你这头怎么真跟鸭子一个色儿。”
“哪来的神经病啊？”顶着头棕黄色短发的小鸭大步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目测个头不到一米七，顾宇星垂眼看去，厚重的刘海儿下，还剩条缝儿的眼神倒真是挺凶的。
说到底是个精神小青年，小鸭的语气里自然也带着股不服气的劲儿，上来就推搡了他一把。
“你他妈骂谁鸭子呢？倒是你，头发不长不短！”小鸭语气挑衅，“男的女的？”
“我男的女的？”顾宇星盯着他，“就你这颗鸭屎头，你十几了？装什么爷说教我呢？”
“你谁啊！”女收银员见状，赶忙一手拦在小鸭和顾宇星之间，“在我们家店里发什么疯？”
她看了眼小鸭，摇摇头，又开始用方言：“不知道是不是西溪那帮子过来旅游的外地人，咱们可别招，免得惹麻烦。”
“靠！”小鸭瞪着眼不服气地喊了一嘴，一指大门的方向，“付完钱滚出去！不然我报警抓你！”
顾宇星把手头的袋子往收银台上一甩。
沈家村这片的方言和普通话全然不沾边儿，叽里咕噜外语似的，但用加密通话对付外地人？
“现在报？我帮你。”
没想到许久未说方言，再次出口的时候竟然还挺流利，他拿起手机点了三个数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报不报啊？”
那些原本在对面俩人心中被视作秘密而无所畏惧甚至耀武扬威的东西竟被毫无保留地剖开，漫在空气中正浓的火药味儿瞬间被动地灭了大半。
女收银员直接愣住的表情蛮好笑：“你？”
“几个人吵什么！”
一个中年女人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她指着收银台前的姐弟两人，又盯着顾宇星看了几秒。
“妈！”小鸭看了女人一眼，“来个神经病。”
无聊。果然是个小屁孩，还要让家长出面给擦屁股。
顾宇星一指小鸭的刘海儿：“找个好店修修你头发吧。”
说罢，他正打算转身离开，结果那小鸭勾着拳直直一下砸了上来，顾宇星迅速闪了下身体，小鸭扑空，身体撞到了货架上。
“你！你！”中年女人一把拉住了自己儿子，光瞪眼睛盯着顾宇星。
目光之凶狠啊。
爱子之心切啊。
顾宇星眯缝了一下眼睛。
但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同村人，大概是小时候。
只是女人也皱着眉头，很快又皱得更用力，两条眉毛都快挨着了，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你是不是？”
“......”顾宇星挑起一边眉毛。
女人凑近了些：“好像啊，很白。”
“啊……星星？”女人一字一句，“巨华儿子？”
顾宇星蹙眉，立刻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去。
“唉，你误会了……”女人忙追了过去，“我们就是觉得你家现在这个状况压力太大，你爸出了意外，妍妍还要往特殊学校送……”
“那你资助点儿？”顾宇星看着她。
“……不是。”
“那就滚开。”
女人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开脱，此时，超市门口的帘子恰好被人一把掀开。
“唉？聊着呢？”邱辞刚抬头就对上了顾宇星。
观众来了，可惜好戏已经不了了之。
邱辞没搞清状况，扎着头往里进：“怎么了这是？”
弟兄二人并排在小巷里走着，山区的空气中还带着股湿气，顾宇星感觉脸颊发麻，他用力地搓了搓脸。
“沈思妍要送去特校吗？”顾宇星问。
“你怎么开始关心起她来了？”
“操，”顾宇星道，“还不是超市里的人说的。”
“有这个打算吧，”邱辞说，“不过学费挺贵的，可能等开年再去。”
“你知道多啊，”顾宇星啧了声，“他们是不是还给沈思妍请了个什么老师？说是她姐夫什么的？”
“哦，就是负责治疗干预什么的特教老师嘛，而且……”邱辞凑近，“人家是自愿来的，莉莉姐男朋友嘛！”
“沈莉？”顾宇星不太确定。
“是啊。”邱辞看着他，“哎！反正他一来，大姑大姑父脸都要笑烂了。”
脸笑不笑得烂无法考究，但顾宇星感觉自己的脸应该快被这边的寒风刮烂了。他一手揪住毛绒外套的帽子，把头埋的更低。
他心想，这会儿要有个口罩就行了，或者有个什么挡脸的东西也行——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巨人，巨人挺有智慧。
到沈家宅子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擦黑了。顾宇星一只脚刚迈上石阶，就有人从前厅出来，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肩膀。
顾宇星皱着眉。
“抱歉。”听声儿还算有礼貌。
抬头一看。
卧槽！
一米九的巨人！
再仔细一看，巨人边上还有个小女孩。
“他？不能是他吧？”顾宇星一手搭在邱辞肩上，朝着对面厨房的方向，“那个老师，咱们的姐夫啊？”
邱辞跟着顾宇星的视线，点头道：“是啊，怎么了吗？”
贺扬拉着沈思妍进了厨房。
他卸掉了小孩儿斜挎背着的卡通保温杯，拎起灶台上的热水瓶往杯里加了些热水，待沈思妍喝了几口后，又拧上重新挂回了她身上。
正当准备离开厨房时，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妇人从门口进来，她和贺扬笑着打了个招呼，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了。
“巨华儿子回来了！”老妇人迅速往前厅看了眼，又回过头来和旁边的另一位妇人道，“好像就他自己。”
贺扬站在原地没动，沈思妍抓着他的手晃了晃。
贺扬蹲下：“我也想喝点水呢。”
“喝。”沈思妍竖着小指头，想把卡通小杯子给他。
贺扬拍了拍她，摇摇头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到桌子侧边前抽了个纸杯，倒了杯水端站在俩妇人旁边。
“是叫什么星星吧？小时候还上我店里给他奶奶买豆腐嘞！”桌前的另外一位老妇人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小时候个头就一点点，还特别瘦，一见他我寻思这小孩儿是不是不吃饭啊。”
贺扬举着手里的杯子，边听边低头对沈思妍做口型：“烫。等，一，会，儿。”
沈思妍点点头。
“不过现在个头挺大，比老邱家那孙子还拔高些，”老妇抿着嘴摇了摇头，“唉，不过这小孩儿还是恨他爸啊，穿着件红衣服来的。”
“当年在医院里躺了个把月吧？命都快没了，肯定恨，”旁边的妇人摆摆手，“这事情挺过分的。”
“是啊……”老人哎呦一声，“不过我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怎么说是个男孩子，头发留得跟个姑娘似的，到耳朵了也不剪剪！”
“还好他长得像他妈，小时候长得才像个丫头呢。”
“也是，现在也俊。”老妇人突然又打了个手势，“哎，礼金这个数……簿子就他名字下面最好看。”
“还是跟着妈好啊，”坐着的老妇人摆手起身，“哎呦，你这说得我现在就得看看去！”
贺扬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
“思妍，”他低下头，“你哥哥来了，要不要找他玩儿？”
当晚七点，沈巨华的大夜仪式在一声炸开的爆竹声中开始了。
按照习俗，今晚全村人都要来亡者棺前敬酒跪拜，好让亡者放下世间挂念，及时上路。顾宇星身为长子，最先完成跪拜流程，然后就被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安排在馆侧守着。
沈思妍开始敬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从下跪的那一刻就开始哭。他妈崔淑仪连吼带哄得领着沈思妍完成了所有动作，才把小女孩又交回了那个特教老师老师手中。
仪式进行不到一个小时，顾宇星就待不太住了，灵堂里的香灰熏得他难受不说，偏偏人越进越多，屋子里的哀乐声带着低沉的鼓声，每敲击一下，顾宇星的心脏就跟着嗡一下。连带着视野所到之处的悲伤和哀痛，特别是看见扑在棺前唱哀的崔淑仪和几个沈家亲戚后，他起身出了前厅。
最后出了院子，点了根烟蹲大门口抽着。
这烟盒是他昨晚在项凡诚兜里顺的，结果打开就剩下最后一根了。
沈巨华死了，他本是该非常开心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在超市听见别人说闲话开始，就异常不爽。
回到沈家，进了灵堂，他一直没敢上棺前看沈巨华的遗体，连刚才做仪式的时候，指尖蘸着白酒往棺里送的时候，他也没敢睁眼看。
脖子连带着脸颊一阵发麻，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宇星叹着气，把烟掐了。
不想为好。
就在准备起身的时候，一股力量拽住了他。
“我操，你要吓死我！”
意识到有东西拽他的时候，心脏几乎要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毕竟不远处躺着个死人，这样的夜晚又是这样的环境，顾宇星看了看四周，又透过大门看了眼前厅，沈思妍就在他旁边，瞪着双大眼睛，一句话不说的把手搭上他的胳膊。
顾宇星皱眉看着她：“干嘛？”
语气确实凶了点儿，小女孩儿被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一小步，但目光没有变化。
“别看我，”顾宇星站了起来，扯了把她头上的白色丧帽，“再看给你大眼珠子挖了。”
可这小孩儿是不是没能理解“挖眼珠子”的意思？否则凭什么没反应？而且居然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你是智障还是变态啊！”顾宇星扯开她的手，拎起着她两天胳膊把人往墙根边一放，“别跟着我啊，该上哪儿上哪去。”
结果小孩儿还是跟上了他。
“哥哥，跟我玩儿。”
这是沈思妍第一次跟他说话。小孩儿的声音非常软乎乎的，像把他一脚踹回看狼抓羊儿的年纪，自己一脚重新踏回青青草园，不好意思再甩脸色，扯起嘴角回了个笑。
当然是个假笑。
“我，”顾宇星指着自己，又指着她，“跟你，玩不到一块儿去。”
沈思妍瞪着大眼睛哼哼一声，突然抬起头张开了嘴。
这又在，在干什么？
顾宇星不解地往旁边的空地挪了两步，兜里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顺势又蹲在了墙角边。
“嗯，是，晚上？住邱辞家，对……啊？不麻烦啊，还是他喊我去的呢……”
“怎么不开个民宿？”老妈道，“现在村里不是开了几家吗？住着舒服。”
“没必要，就一晚上。”顾宇星抠着鞋面。
“呦，”顾芳笑了，“玩儿变形记呢？实在不行你开一个吧，别让我担心。”
“邱辞睡觉老实。”
“我哪儿担心你，”顾芳感叹一声，“我还不是担心邱辞，你那个睡相只有自己知道……”
“没事儿我……”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突然朝他这边撞了过来。
这股莫名其妙力量直击胃部，几乎是一下子撞上来的。今天晚饭他没吃什么东西，这种短暂又强烈的，跟被锤子突然锤了下没多大区别的力度，顾宇星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吧嗒一声手机也落到了地上。
没等他捡起来，那个小身影飞快地从他旁边顺走了他的东西。
顾宇星一摸，衣服上全是触感潮湿的污垢，泥巴混着爆竹碎屑全蹭在了裤子和外套上。
他终于大骂道：“沈思妍你他妈脑子有病吧。”
她真的有病，智力低下，就是人们口中的那种傻子。
回前厅的时候发现傻子不在。
顾宇星借用别人的手机给自己那边拨号，打了几个那边就挂了几个。
他在宅子一楼的房间里找了一圈，又上厨房找了一圈，再一次借了手机打过去电话的时候，那边接通了。
“沈思妍，你个贼！”顾宇星加重了语气，“躲哪儿去了？”
“在祠堂。”电话那头说，“你认路吗？”
“……”
“不认是吧……那你还是在前厅呆着吧，”那头顿了顿，“等会儿我和思妍回去找你。”
光听声儿就知道是那个老师。
顾宇星觉得自己快被气死：“好，好，快点的，我不想再等了，求求你俩了。”
他就蹲在院门口吹风，看看天，然后发呆，抠指甲，抓头发，手撑在脑门儿上。
毫无意义的无聊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直到一个影子挡住了大门口的那盏灯。顾宇星抬起头。
没顾得上这位一米九的老师，他一把拉过沈思妍，伸手就往她的罩衣口袋里摸。
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顾宇星没注意控制力度，他能感觉到自己扯了把小孩儿胳膊上的肉，沈思妍果然哇一声叫了起来，接着一个张口咬上了顾宇星的手背。
又小又尖的牙齿陷入肌肤。
疼，疼疼疼疼！
疼！！！
他下意识把手往回缩，始作俑者却在此刻加大了力度，死死咬住不肯放了。
还好有老师在一旁拉着。
最后是贺扬一把把沈思妍从地上捞起来了。
“你急什么？”贺扬一双大手布住小孩儿的脑袋，看了眼还蹲着的顾宇星，“你手机在我这里。”
“你他妈长嘴了？”顾宇星甩着手站起来，语气很凶。
“走啊。”贺扬用肩膀撞了撞他。
“干什么？”顾宇星问，“哪儿去？”
贺扬蹙着眉，侧过身体：“手机在左边兜里，你自己拿吧。”
顾宇星翻了个白眼，伸手就往里头摸——一把抓到个热乎乎的……
暖宝宝……
好暖和……
但理智让他把手抽出来了。
“哪儿啊？”顾宇星不太自在，“没有啊！”
“这是右边……”贺扬叹了口气，“你左右不分吗？”
“你他妈说是你左右还是我左右了？”顾宇星迅速把手伸向另外一边。
刚碰着内层布料，那人又道：“裤子口袋。”
你等我全部摸个遍再说多好？顾宇星撩开巨人的长款大衣。
个子已经这么高了还非要穿显高穿搭，是想蹿上两米飞天吗？
他一抓，兜里总共两只手机，索性都拿了出来。
“我的帮我放回去。”贺扬说。
顾宇星根本没办法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无语，随手往他上衣口袋里一揣。
“这会儿没事儿了吧？”顾宇星问。
“你，”贺扬摸了摸沈思妍的头发，又看着旁边的男生，“手疼吗？”
“关你屁事。”
“不上药会留疤的，”贺扬看着他，“你这个肤色，搞不好会很明显。”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贺扬的视线落到顾宇星垂着的手背上，“上镜不好看也没关系吗？”
顾宇星脸色倏地绿了。
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哈 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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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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