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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善人

“刺客在此!”亲卫喝道。

江月见携着谢徵玄款款上前,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布帘之后,阴影之下,但见数以百计的大块金条自木箱中如瀑倾泻,金光灿灿,而堆叠如山的金条之上,正是一黑衣刺客。

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噤若寒蝉,李守一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刺客事小,贪污事大。

浔阳城穷到需要朝廷屡次赈灾扶贫,而柳如是身为一小小五品官员,府中竟有如此数量可观的金条。

是什么发财生意,他们竟没捞着一杯羹?柳如是太不够意思了!

郡守柳章又是否知情?若是知情不报,如今且看他如何收场!

江月见虽从定山口中得知了柳宅金条之事,然而乍一眼见着,竟是满目金黄,数量令人瞠目结舌。

她拧眉,兄长为何会与此人交好?可若交好,为何在信中从未提起?

她叹了口气,按下繁杂心绪,往前走了两步。

为符合她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她本该踩那黑衣人几脚,可她倏然想到后山上的汩汩血流,步子顿时凝滞了,脚尖堪堪停在金条边缘。

一息后,谢徵玄抬起下巴,示意定山。

定山会意,扯下刺客蒙面布,将人一把提起,厌恶道:“应是失血过多,死了,便宜他了。”

李守一怎敢让众人在此久留,连忙躬身上前,衣袍扫过血污也无从顾及,只讪笑着拜道:“大人,这等腌臜事岂敢污了大人贵眼,还请移步偏厅稍坐。”

谢徵玄斜眼睨他。

定山暴怒,剑端狠凿金条箱,疾言厉色道:“李将军,人死了就结了?摄政王和流光姑娘受的惊吓怎么算?这么多金条又作何解释?今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的同党!”

李守一扶正衣冠,讪讪道:“好好好,属下这就细查。”

查刺客好,查刺客才能转移视线,好叫他们别再往这书房里头查下去了,他这才搓着手看向那尸首面目,一瞬后惶然跌地。

此人……竟是柳如是的跛足管事陈谓。

怎会如此?!

亦有人认出陈谓,惊疑道:“他是柳将军府中管事!”

江月见捂嘴,后退半步,轻颤道:“柳将军管事为何要行刺殿下,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又有何阴谋?柳将军屋中如此多的金条,莫不是将来访的达官显贵都杀了夺财?殿下,浔阳城好生可怕……”

谢徵玄面色铁青,垂眸睥睨,一瞬间寒芒涌动,怒火滔天。

“给本王查。”

——

十余箱金条,三十余封信件,一副笔墨纸砚却配有绣花针无数。

自书房中搜到的物证横陈在厅前,李守一嘴角抽搐,王若愚亦是冷汗直流。

谢徵玄正襟危坐于主位,江月见本立在他身侧,谢徵玄却忽然屈指叩向副座,副座上的李守一叫苦不迭,慌张起身往下首坐去。

“姑娘请坐,天寒地冻,我叫婢子取了暖炉来,且捂着点。”

江月见也未推辞,坦然落座谢徵玄一旁。

定山肃立物证旁,冷声道:“李将军,王知县,我等有理由怀疑,柳如是谋财害命,已是惯犯。此间物品,便是铁证。流光姑娘与我,便是人证。李将军作为柳如是的统领将军,可有话要讲?”

李守一凳子还未坐热,又小跑过去,告罪道:“属下统管不力,大人恕罪。只是骠骑将军叛国前,柳如是不归属下管理。属下这才接手雁门关半个月,不曾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实在是羞愧难当,但也请大人明察,属下绝不知情!”

江月见嗤笑,只享名头,却不担责,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王知县作为此地父母官,又有何话要说?”

王若愚叫苦不迭,支支吾吾道:“柳将军人品贵重,又有郡守柳大人为父,应当不会行此苟且之事……此事还得细查……”

“殿下,我倒是觉得王知县说得有理,浔阳城一年才来几个达官显贵,到哪里抢那么多钱。”

王若愚怔住,未料到摄政王爱妾竟会帮自己说话,心中落定几分,干笑着擦了擦汗,连声道:“是啊,是啊。”

谁料那女子转瞬间素手翘起,指节在唇间摩挲,作思忖状,忽而轻声道:“柳将军应当是私吞了军饷,才能有这么多钱吧?我说得对吗,殿下?”

她邀功似的望向谢徵玄。

李守一踉跄。

军饷,怎么扯到军饷了?

谢徵玄勾起唇角,朝她轻声训斥:“流光,莫要调皮。”

说是训斥,可听起来,分明是嘉许。

转瞬,他便将威压的眼神转向李守一。

“不过,既有此怀疑,还请李将军呈上军饷账簿,以作核验,还柳将军与李将军清白啊。”

李守一大叹,柳如是,你可将我害惨了!

一语未了,忽听得一声大笑自厅外传来,来人说道:“这么大的阵仗,是要抄我的家吗?”

爽朗笑声,自是意气风发。

江月见朝外看去。

来人大步踏进厅中,竟只二十余岁,战袍染血,行色匆匆,眸光熠熠。他身材精瘦,面容俊朗,只可惜右脸蜿蜒了一道旧疤,似毒蛇盘踞,衬得他英俊面貌添了三分阴鸷。

李守一似久旱逢甘霖,欣然奔向柳如是,嗓音中裹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叹道:“柳将军,你可算回来了。”

江月见微怔,见他丰神俊朗,龙骧虎步,不禁想到兄长。这便是兄长在雁门关的好友吗?三年不见,兄长如今应当比柳如是还要高上些许了吧。

柳如是面如书生,嗓音却是爽朗阔气,他大步上前,和李守一握拳示意。

“李将军,王知县,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李守一苦笑着斜睨厅中物证,柳如是全然不在意,阔步上前,跪至谢徴玄面前,肃然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浔阳城裨将军柳如是,见过摄政王。”

虽说是郡守之子,行为举止间却全无傲慢。

谢徴玄“嗯”了声以作回应。

柳如是才起了身,明亮的丹凤眼望向江月见,但见她眉目极淡,眼神清亮,鼻尖一颗浅褐色小痣衬得淡如墨画般的脸庞添了几分娇俏。

他疏朗的身形微顿,片刻后忽然笑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

江月见一愣,难道兄长给她看过自己的画像?

不,不可能。

她尚在闺中,兄长将她视若珍宝,怎会轻易将她画像展示给一般年岁的柳如是?这于理不合。

她摇头道:“我随殿下初来此地,柳将军认错人了。”

她容貌肖似母亲,与父兄并不相似,即便是李守一也未能认出她,柳如是又怎会认得。

柳如是但笑不语,拱手致歉。

“抱歉,唐突了姑娘。”

他自怀中摸出一把弯刀来,玄铁刀柄寒芒潋滟,上嵌一颗鸽血红宝石,鞘身裹着驼皮,也难掩弯刀锋芒。

“这是前些日子自鞑靼手中截获的新月弯刀,据传是鞑靼公主所有。借花献佛,送给姑娘。”

江月见蹙眉。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姑娘与我京城的妹妹一般年岁,不过她骄纵惯了,从不愿来此看望我。今日见到姑娘,想起舍妹,这才唐突了,姑娘不要介意。”柳如是告罪道。

眼前人笑意浅浅,似乎真是在思念家中小妹,江月见想到兄长兴许还真受了他照拂,如今不知在何处养伤呢,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那就谢过柳将军了。”江月见接过弯刀,又道:“不过我是摄政王殿下的人,可不会帮柳将军求情。”

柳如是摆手笑道:“姑娘哪里的话。”

谢徴玄手指叩响茶桌,道:“柳如是,既回来了,说说吧。”

柳如是踱步至金条箱旁,扶额轻叹道:“不曾想还是被大人发现了。唉——此事,不说也罢。”

定山不耐地喝道:“柳大人,莫要耽误时间。金条、书信、笔墨,还有你那行刺的管事,一件一件,解释清楚!”

柳如是好笑地反问:“这位小兄弟,笔墨纸砚,不过是我闲暇时练字用的,这也需要解释?”

“配这些个绣花针何意?”

“有道是红袖添香,柳某桃花缘浅,摆几根绣花针,权当美人在侧了。”

江月见暗暗打量,真是好口才,若未扯谎,倒也算得上是妙人一个。

“至于这书信,柳某有罪。”柳如是陡然下跪,大叹,叩地道:“朝廷规定,为官者不许行商。可柳某……”

他皱着英朗的眉目,哀叹道:“大人也见到了,浔阳城穷乡僻壤,又连年干旱,饥荒不断。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我忝为此地武将,亦想尽些绵薄之力。”

“是以,柳某组织百姓建了支商队,往返京城,兜售本地野菌。这才换了点钱财……”

江月见哑然,竟是个为生民立命的好官?

“书信都是和京城商铺约定送货的往来凭证,金条实乃前些日子售卖所得,因我驰援雁门关,还未来得及与商队分发。”

“大人,柳某犯了朝廷大忌,若要问罪,柳某无从狡辩。只是可怜商队众人劳苦奔走,莫要牵连他们。”

柳如是眼神明亮,眼尾拥着哀伤,真切恳求。

柳如是此举以百姓为借口,看来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若谢徴玄真因此发落了他,岂不落人口舌?

“那么,行刺殿下的管事又如何解释?”江月见轻声问。

既然书信、金条都在他计划之中,本就是虚构的陈谓行刺之事,他要如何辩驳?

柳如是果然默了一瞬,杏眼瞥向李守一、王若愚,似是责备,视线又很快转移,苦笑着说道:“是我看顾下人不利,大人恕罪。若要发落,柳某定将他一家老小抓来,让大人消气。”

只这分毫间的相视,已能让江月见笃定,柳如是绝不清白。

谢徵玄抿茶,冷漠道:“酉时前,把人送来。”

柳如是点头拜道:“那是自然。”

江月见知晓,谢徴玄既然点名要审讯陈谓妻小,而非纠缠金条的事,便是要点到为止了。

和谢徴玄对上目光,她这才娇声嗔怪道:“殿下,闹了一晚上,我都累了。”

谢徴玄起身,捞过她细手,说:“回房。”

李守一长嘘一口气,摄政王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不知闹的是哪一出?

江月见小鸟依人,行过金条箱时忽而抬头,巧笑倩兮。

“殿下,你说那野菌换的金条,会不会也染上野菌香味?”

柳如是大笑,挥手道:“来人,把这几箱‘野菌’送入姑娘和摄政王大人的房中,供姑娘把玩。”

江月见捂唇笑:“太多了我们可带不走。”

李守一心道,原来大张旗鼓来这么一出,是奔着搜刮钱财来的。他早该料到,行事浪荡、嗜血暴戾的摄政王怎会突然对查案感兴趣,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啊。

王若愚忙迎上前去,道:“我们定然备好香车宝马,姑娘不必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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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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