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朝那方向看过去,就见薛宁州的书童书墨急急跑了过来。
这家伙和书言差不多大,不过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安排在薛宁州身边当伴读,名字也是做梦都想养出个读书人的薛母取的。
可惜他和薛宁州一样,都不学无术,现在两人整日里混在一起胡闹。
书墨匆忙跑进来,见薛璟也在,赶忙问安:“大少爷也在呀。”
薛璟冲他点点头。
一旁的薛宁州见他慌慌张张的,十分没有形象,低声呵斥:“喊什么喊!什么不好了?有话好好说,火急火燎得像什么样!”
他不敢给薛璟脸色,但对书墨倒是不客气,训斥了两句,莫名感觉自己多少在大哥面前找回了点面子。
书墨微妙地看了一眼薛璟,又看了看薛宁州,有些欲言又止。
薛璟见书墨吞吞吐吐,挑了挑眉:“怎么,什么事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了?”
为兄是从的薛宁州也帮腔道:“就是,什么事还不能当着我哥的面说了?”
书墨无语地看着自家主子那副狗腿模样,也懒得再顾及他的面子,清了清嗓子,说道:“上次您不是专程找了个柳家下人,给了他一大锭银子,让他日后时时来报柳大少爷的境况吗?那人刚托人来带了话,柳大少爷怕是要糟了!”
薛宁州听到这,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
他哥不常在京中,交好的就那么几个人,他都认识。
唯独这个柳常安挺特别。
小时就听说他俩不对付,当日寿宴上那人还挨了他哥要命的那一脚,看上去有血海深仇似的。可事后他哥时不时问起,还让自己帮忙看顾,这待遇他可没见过。
话本里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哥嘴又硬,一时也弄不清对方是敌是友,于是他才专门重金找人买消息,免得不小心触霉头。
可这事要是被他哥知道,那就真没脸了。
他本以为他哥会嘲笑他一番,顺便给他几个暴栗,没想到旁边的薛璟根本没理他,上前一步抓着书墨,惊讶地问道:“说清楚点,什么叫柳大少爷怕是要糟了?!”
薛宁州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这家伙刚才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这会儿突然又紧张起来了?
书墨皱着脸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只听说柳大少爷终于回府了,看柳家阵势怕是要家法伺候。可他前不久才挨了板子,这次再打怕是非死即残啊!”
薛璟一听,脑中又浮现柳常安身上那些错杂的伤痕,心中一时各种情绪翻涌交织。
他刚才还觉得他是死是活都与自己无关。
但柳家对柳常安实在是太苛刻了,那一副小身板,就算是在茁壮康健时挨了打,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如今他身子尚在病痛之中,再一顿柳家那严苛的家法下去,怕真是能归西。
他好不容易决定要将人掰正,匡扶太子,这会儿人就要没了,实在对不起这些日子来自己的辗转反侧。
薛宁州见他哥没嘲讽自己,又被这事吊起了好奇心,问书墨道:“他干了何事,又要遭家法?”
书墨一问三不知。
薛宁州好奇心更甚,尤其是见到薛璟一脸复杂的神情,明显也是有些在意此事,于是撺掇道:“哥!咱过去看看吧?”
薛璟板起脸:“别人挨罚,有什么好看的?你别总唯恐天下不乱,哪天热闹看过了,轮到你倒霉。”
薛宁州“啧”了一声:“有你这么咒自家弟弟的吗?我这不是怕人出事吗?那人都说了,这要是再挨一顿家法,柳大少怕是要不好了!”
薛璟依旧没动:“你现在去柳家能干嘛?是特地去观刑,还是要去拦着他们不用家法?你可是个外人,人家家里训儿子,能请你进去掺合?”
他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手指却不自觉地在手腕上轻敲。
他这话不单是对薛宁洲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先不说那暂时弄不清的冤头债主是不是柳常安,这人前世有弄权之能,那必然也有治世之才,若就这么折了,太子这里很可能会失了一大助力。
若有可能,薛璟还是希望能拉它一把。
可在旁人看来,他兄弟二人与柳常安无甚交情,如此贸然上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恐怕还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薛宁州不甚在意地道:“爬墙啊!或者钻洞!听说他们家后院有个小洞——”
“砰”得一声又是个暴栗:“堂堂将军府少爷,跑去爬别人家狗洞?!你要让我抓个现行,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薛宁州捂着脑门泄气地道:“行吧,那我不去看了,不过到时候这栖霞书院的文曲星没了,你可别后悔啊。”
他满脸郁闷,眼神扫过书墨,竟挤出了些说书的腔调:“只是可怜了这个倒霉的柳大少,本可平步青云登天梯,如今却要把命儿丢呀!真真是个苦命人儿啊……”
一旁的书墨见状,赶紧接上话头:“可不嘛!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少爷,节哀啊!”
薛璟看着这俩沉迷话本说书的草包,一时语塞,根本指望不上。
正踌躇着,他视线扫过书房中那一摞的经史文集,又想到薛宁州方才提到的栖霞书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吹胡子瞪眼的脸。
***
这几日清明休沐,严启升也从栖霞书院回了城东的家中。
他是栖霞书院的夫子,平日里除了读书教习,没太多旁的爱好,就好一口吃。
城东一个老头家里做的猪掌风味俱佳,经常一挂出来就被抢购一空,被他奉为上品,但同僚们大多看不上这种坊间吃食,于是他只能等到休沐回家时,偷偷走小巷去买。
今日他好不容易买到一包,匆匆忙忙往回赶,眼看着再转过一个巷口便要到家了,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对他躬身作了一揖:“夫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严启升抬眼打量眼前这人。
对方穿着赭色短打,身量挺高,高过自己些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相上看得出还挺稚嫩,估摸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却又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他目露疑色,在脑子里搜寻自己何时见过此人,就听眼前人又道:“学生薛璟,夫子认不出来了?”
严启升闻言大惊,不由得一只手捂了捂怀里的猪蹄,另一只手指着他:“薛璟!薛昭行!是你这个小霸王!”
薛璟对他又是一躬身,讪笑两声:“没想到夫子竟然还记得这个诨名。”
“谁能记不得?”严启升被他气笑了:“我那被你弄断的半根衣袋、被你拿去刷浆糊的狼毫、还有那本被你改成了大白话的孤本,都还留在家中柜子里呢!”
二十八岁的薛璟听着夫子数落着八岁的薛璟干的破事儿,有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处刑的尴尬。
他用食指挠了挠鼻头,略带窘迫地笑了笑。
这老头怎么能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见他面色有些羞赧,夫子收回手,捋了捋胡子,恢复了一副儒雅的模样笑道:“听说你前些年去了边关,年前才同薛将军一起回了京。多年未见,倒是长高了不少。不过你……”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都是小巷,若说两人是恰巧在此处碰上,他可不信。这臭小子以前就趁着自己买猪蹄时偷摸跟着自己,还从自己手上分了一个去。
想到这,他捂着猪蹄的那只手又往怀里紧了紧。
薛璟看他的动作心中发笑。
这个老头还当其他人都跟他一样,把块猪掌当宝呢。不过也多亏他口味经年未变,要靠这个寻他踪迹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正色道:“夫子,今日来找您,是有要事相求。事后,我给您送十倍的猪掌!”
看着夫子一脸犹豫,他又开口道:“是柳常安的事。”
***
薛璟和严启升赶到柳府时,就见柳家大门口闹哄哄的。
有三个男人在门外想进去,正使劲推门,但大门内却有两三个家丁堵着,正用力地往外关门。
两方人马势均力敌,一时僵持不下。
外头一个稍微发福的男子额角上青筋暴起,一边推门一边喊道:“你们柳家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娘舅爷!你们凭什么拦我?!”
里头的一个年长些,看着像个管事的家丁一脸不耐地冲门外喊:“乔老爷,大少爷不在家,您进来了也见不着他呀!”
“胡说!”
那个自称娘舅爷的发福男子抵着门不信他的说辞,气得大喊,“分明有人看见他回来了!再说,因他不在,便可把娘舅爷拦在门口不让进吗?”
里头几个家丁不回话,只顾着关门,还冲着里头喊人帮忙。
没一会儿,里头堵门的人多了起来,将大门关得越来越窄,眼看就要给闭上了。
突然,一只手斜插进门缝,挡住了即将闭合的大门。
那发福男人侧头,看见身边站了一个英武少年,正帮忙一起把门往里推。
他这时也管不上疑问,招呼着自己这边的几人一起使出全力。
有了薛璟的帮忙,柳府大门缓缓地往里打开。
里头那个管事急得往里头大喊:“快!再喊几个人过来!”
一个家仆闻言赶紧往里跑去,准备再喊些人。
薛璟懒得再浪费时间,抬起一脚便将门给踹开,里头那一众家丁被沉重的木门扇得都往后倒去,跌坐在地。
他抬脚进门,几步上前,拽着那个正往里跑的家仆后脖领子就把人拖了回来,丢在那一堆倾倒的家丁中。
管事的见他面色不善,半躺在地上指着他喊道:“你是什么人?!强闯民宅,你就不怕去见官吗?!”
薛璟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旁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发福男子,冷冷地说道:“舅父来见外甥,怎算强闯民宅?倒是你们这群奴才,竟敢把舅父关在门口,柳侍郎知道你们如此没有礼数,怕是得罚了吧。”
娘家舅爷是尊长,一般家里舅爷要是来了,都得奉为上宾。连当朝皇帝在嫡皇后去世后,依然敬重舅爷一家,这才有许家的权势滔天。
而柳家下人竟然敢把柳常安的舅父拦在门外,怕是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打算。这要是闹大,柳侍郎在朝中的名声可就得受牵连。刚巧,他身边就站着一个能让事情“闹大”的人。
薛璟没管那一众哑口无言的柳家家丁,转头恭敬地说道:“夫子,您瞧见了吧?也不知是这些下人自作主张,还是柳侍郎如此目无礼法。夫子可得弄明白了,再斟酌是否要告到御史台。”
严启升看了这一场争执,也有些怒气。
柳常安的家事他听说过一二,但想来家家户户都有些内宅琐事,便没当回事,只觉得这孩子请了好些日子的假,怕他落下了功课。
他刚才在路上听薛璟说他这最疼爱的学生出了事,还觉得是这个小霸王夸大其辞。可这会儿看见柳常安的娘舅竟被明目张胆地阻在柳家门外,就觉得事情怕有些不妙。
他厉色回道:“先进去看看,若事实如此,老夫必然去御史台告状!”
他虽然只是个五品学士,可礼义忠孝于这些儒生而言,便是法度,更何况他与御史台一些官员交好,告状可谓是信手拈来。
说罢,他踏步走进了柳家大门。
别看他平时温文儒雅,这时心急起来也步履生风。
柳常安的舅父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两人,但听着像是来给外甥撑腰的,便指挥自己带来的两人拦住一众柳家家仆,自己则快步走在前头带路:“这里!必然是在这厅堂处!”
薛璟前世对柳常安母家了解不多,只知道姓乔,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抄了家。
看着那位娘舅紧张匆忙的背影,觉得他倒是挺关心柳常安的。
越过照壁和天井,舅父带着二人轻车熟路往厅堂去。
还没过二门,就见厅堂的阶下正围着一群人,远远就听到一声呵斥:“打!给我继续打!若死了我便当没有这个儿子!”
舅父一听,脸色大变,急忙冲上前去,口中喊道:“不许打!不许打!”
他焦急地拨开院内围着的人,指着台阶上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喊道:“柳焕春!你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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