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镇。
日头正好,集场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正常人类样貌的人。路过的行人或头顶兽角,或身后携尾,或人身兽貌。
这里是灵水之国和沃土之国交界处,一个兽人族城镇。在这里生活的是兽人不是人类。
难得的好天气,城镇中却气氛凝重,镇子最近接连出现兽人食人案,据说兽人去人类国都抓人杀掉生吃,情节恶劣到惊动人类和兽人族四个国都。
如今四国间暗流涌动,关系紧张逐渐逼向恶化,世人整日提心吊胆。
集市一条街最边角,一家熟食摊前,紧围的大人缝隙里伸出来一双藕节似的白白嫩嫩的小手,将三个红艳艳的苹果挨个放上摊沿摆成一排,从大到小由高到低,摆得整整齐齐。
小摊的桌面太高,那双小手伸了上来,却没瞧见人,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黑脑袋,脑袋上顶着一对黑色的猫耳朵,看起来相当柔软。
摊主打包好所有顾客的东西,这才将视线投向那三个苹果。
“山、山羊叔叔。”
一道未脱稚气的声音传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那毛绒脑袋上的猫耳朵轻轻抖动两下,一张稍有肉感的小脸努力探出。
这是一只小猫兽人,他有一双清澈的绿色眼睛,圆溜明亮,与卡利亚大陆的生命之树同色,又仿若漂亮纯粹的绿宝石,即使那张小脸蛋灰扑扑的,独看这双眼睛也能让人一眼瞧出这小家伙生得很漂亮。
“叔叔。”小猫兽人又轻轻喊了一声,他期待又怯怯地望着摊主,小心翼翼将那三个苹果往前推了推,“小七今天有三个苹果。”
钟洋无奈又温和地笑一笑,俯了俯身凑近:“叔叔姓什么?上次是不是告诉过小七?”
人还没有摊位高的猫小七努力垫起双脚,双手紧张扒拉着摊沿,他抿唇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呼唤:“钟叔叔。”
“诶,对了。”钟洋拍拍手,将那三个苹果收了起来,对小七竖起三根手指,“小七今天想要什么?可以挑三样。”
小七的眼睛亮了亮,攀着摊沿的小手更有劲了,他努力昂头观察,眼睛在冒着热气的食物上滴溜转,努着嘴虚心讨教:“钟叔叔,吃什么可以养身体呀?”
“那当然得吃肉啊。”钟洋怜悯地看着这孩子,心里喟叹。
猫小七是一只约莫五岁的小猫兽人,比同龄的孩子瘦小许多,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那衣裳甚至有好几个颜色不统一的补丁。
这小猫兽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有这么个小孩那。有的家里养了孩子,孩子穿不了的衣服会送这小孩穿,有的家见到这孩子会送口饭吃,也有人想过收养小七,但被这小孩拒绝了。
黑猫在兽人族是不祥之兆,城镇上信这些的和不信这些的人都有,有人心善带过小七回家,后来小七听的口舌之论多了,便自己不愿意留下给那家人添麻烦。
钟洋给小七夹了三大块熟肉,打包了递给他:“来,拿好了,小心烫。”
他笑着对这惹人疼的小孩说:“咱们小七也到了长身体的时候,要好好吃肉好好长高。”
熟肉很烫,用隔热袋装着依旧热乎乎的,小七的手“唰”一下变成猫爪子,他宝贝似地用毛爪子捧稳烫爪的肉,抬头望向钟洋:“谢谢钟叔叔!”
“欸,不用谢,快拿回去趁热吃吧。”钟叔将那三个苹果装进背包里,“小七的心意我收下了。”
小猫后退几步,对摊主钟洋鞠了一躬,转过身小跑离开。
那小孩太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像个蹦跶的小黑豆子,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旁边摊位卖蔬菜的老刘笑了一声,看向钟洋:“也就你管那么多事儿,又不是你家的孩子。你瞧着,你给了他一次甜头,他以后指定赖上你。”
“积点德吧,这么小个孩子能吃我多少东西?”钟洋睨老刘一眼,趁没顾客,他坐回椅子上,拿出一个苹果削皮切块,喂嘴里,点头:“嗯,还挺甜。”
他递了一块给老刘:“尝尝?”
“拿走,苹果是最无聊的水果。”老刘偏开头。
钟洋也不强求,目光放远,看向城镇遥远处,那座伫立在城市中央的巨型白色堡垒:“那凶手不知道抓住没有。”
“要是抓住了,早该通报了,你没瞧见早上那会儿来了那么多悬浮车?据说还有伙计看见人类国度的悬浮车来。”老刘躺在躺椅上,闭眼啧声摇头,“估计是来谈判的,反正最近不怎么安宁。”
钟洋沉默,嘴里慢慢咀嚼,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无奈叹息:“小七那孩子也到该上学的年纪了,如果开了元素力,就可以去岛屿上的堡垒学院学习。”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谁都可以开元素力,说不定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兽人。”
“我让你积点嘴德,那孩子太小,又没个居所的,去【心岛】学院上学的话以后就不用流浪了。”钟洋叹息,“他已经够苦命了,我倒是希望他能成功开元素力。”
猫小七并不知道钟洋叔叔在为他担忧,他将肉抱在怀里,从城镇出来后,沿一条小道一直跑,穿过锦簇的花海,翻过一个小坡,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家。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小房子,搭建在山崖下面,连接了一个小山洞,能遮风挡雨,往洞口里面去些还能保暖。
这是小七自己慢慢搭建起来的小家,春天的时候他找来许多花朵和树枝,给小家弄了个不怎么美观但很有安全感的围栏,如今是夏天,花开得更盛,招来不少蝴蝶蜻蜓。
小七跑着跑着慢下来,快到抵达家门时甚至停下了。
他在围栏外站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脏的鞋子,原地跺跺脚,又左右瞧瞧,去旁边将门口那块石头呼呼干净,小心地把包装完好的肉放上去,这才又站直,用手拍拍身上的灰。
拍两下才惊觉自己现在是猫爪子不是手,黑乎乎的毛毛,浅粉色的爪垫。
小七很喜欢他的爪垫,但他还是把爪子收了起来,变回人手,一看两只手都是黑黢黢的,顿时有些着急。
他在门口踱步半晌,最后还是选择变回猫爪。爪子毛毛黑是黑了点,但至少能掩盖脏兮兮的皮肤。
他做好准备,重新抱起那三块肉,慢吞吞地往围栏里去,打开围栏门进去,转身紧张地瞧一眼洞口里。
早上离开时升起的火已经熄灭了,里面很黑。
小七走进去,还没完全靠近,里头就传来一道恶狠狠的怒斥:“滚出去!”
他惊了一跳,脖子缩起来,抿着唇害怕又无措地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委屈,又有点生气,好半晌后怂怂地说:“…这里是我的家。”
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冷笑一声:“家?”
小七抱紧手里的肉,小鸡啄米似点头:“嗯!我家!”
他的小脸儿上露出骄傲,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在说:我的家哦,我搭建的家,我厉害吧!
“我可没同意你把我拖来这鬼地方。”那人的语气依旧不善,“滚出去!肮脏的兽人!”
“我不。”小七委屈极了,走也不是,不走又难受得慌,他的爪子捧紧换来的肉,“你受伤了,我听城镇里的叔叔阿姨说,受伤会生病,生病很难受的。”
“不用你管。”
“你听话呀。”小七着急地跺跺脚,原地踏步半晌,壮着胆子往前挪一步,没听见呵斥,又挪一步。
里面传来一阵衣物摩挲的声,他吓得立定杵着,尾巴都炸毛了,又赶紧把手里的肉放去旁边的小石凳上,连连后退几大步:“我,我找了点吃的,钟叔叔说吃肉养身体,你听话哦,要好好吃肉。”
小七模仿钟叔叔的腔调对里面的人说,明明都害怕得夹起了尾巴,竟还认认真真嘱咐完了才转身出去。
小猫兽人跑了。黑暗中,倚靠墙壁的少年睁开眼睛。少年黑发黑眼,标准人类外貌,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
少年浑身是伤,身上的白色战术服残破不堪,模样甚是狼狈。
他冷冷凝望着离开山洞的黑猫兽人,又看向旁边石凳子的肉,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偏开头,用手捂着腹部那道深长的伤,闭眼倒回墙壁。
墨卿早已没了行动的力气,他的腹部和腿部遭受重创,腹部的伤口太深,已经有感染的趋向,今早醒来时他就在发高热,身体不断地向他发出求救。
可他却束手无策。
墨卿的呼吸沉重炽热,他疲惫不堪。疼痛可以忍受,但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家被血洗的画面。
一夜之间,他的亲人全丧命兽人之手。
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了。
墨卿咬紧牙关,高热和疼痛不断地熬着他的身体,他的眼皮愈发沉重,身体像被灌了铅,浑身无力,意识模糊。
思绪发散间,他恍惚看见不远光源处出现一个黑黑的小豆子。
那颗小豆子慢慢靠近,来到他身前。
“你怎么了?”
小七有点害怕,耳朵下压,他紧张地看着这个人类哥哥,蹲下来,小手捧住墨卿的脸左右看看,松开手就见那脸朝一边偏去,顿时慌了:“哥哥你先别死啊,小七给你带了肉!”
小七重新捧起墨卿的脸,再一松开,那脸又朝另一边偏了,他着急起身,去拿那三块肉过来,递送到墨卿嘴边:“你吃一口吧,吃一口就好了。”
幼崽儿小猫没什么力气,把肉轻轻抵在墨卿嘴巴上,好半晌不见对方有动静,于是使了点劲往前推,来回几次,墨卿嘴巴脸上糊满了肉渣和油。
仍不见张嘴,小七就要用他那双黑黢黢的手去掰墨卿的嘴巴了,被虚弱得不行的墨卿一把抓住手腕推开。
他从嘴里艰难挤出声,气若游丝:“滚……你踩到我伤口了!”
小七低头一瞧,发现他一只膝盖正好抵在哥哥的肚子上,他赶紧站起身,手足无措:“哥哥你在流血!”
“废…话!”墨卿咬牙切齿,用最后的力气说,“找块干净的布,给我止…血……”
干净二字几乎是着重强调了,说完就要晕。
小七赶紧抱住他歪倒的脑袋:“你先别晕呀!你刚刚凶小七了,你给我道歉我就……”
人类哥哥晕倒了,小七眨巴一下眼睛,撇撇嘴小声嗫嚅:“给我道歉呀,我肯定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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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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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捡到个人类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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