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退走之后,大殿中除床上躺着的人便只剩下江瑶一个人在。
她坐在书桌前,拿起笔想整理下思绪,失忆、罚跪,性情大变?
皇城?
太监?
医者仁心?
从前的她,是什么样的?
想起方才那位御医的一句仁心。
在这个皇城,杀人竟然也能得到一句仁心。
方才那些侍女、太医看榻上之人的眼神,有同情,有可怜,却更多的是像在看一只蝼蚁,而且还是泥地里肮脏的蝼蚁。
因为他是太监,是皇宫内地位最卑贱的太监。
因为他是太监,所以连棺材都不用备,命如草芥这四个字,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具象化,甚至没有人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她从前是否也是用这样蝼蚁的眼神去看待别人?是否也是深陷这皇城中的一员。
那为什么她突然就会觉得这样的事情好似不对,并且直觉性的反感,就像动物一样对突然出现的危机激发出一种本能避害。
江瑶无声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张方巾,这是方才有人在帮他换衣服时找到的
方巾上修着两个红色的大字——李苇。
李苇,蒲苇韧如丝苇,这个字该是生命的象征才是,他不该命绝于此。
一个时辰后,门再被打开。
江瑶顺着声响看过去,正见到晴天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过来,“小姐,这里有奴婢就好,您不用管他,赶紧回去歇歇吧。”
江瑶接过汤药,摇了摇头道:“喂完药我再走。”
晴天在一旁无奈道:“便是请太医也便算了,又何必让您亲自劳心劳力。”
江瑶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有些沉重的说道:“他如今卧床,全因我而起,我又怎能弃之不顾。”
说着便坐到床沿处,用汤勺舀着药让药快速散热。
晴天还欲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佛家教说,善人善事,规避命因,来,晴天,帮我把他扶起来。”
李苇昏迷着,药很难喂进去,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喂,直到他喝进去些许。
待结束后,江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李苇,你若听得到我说话,一定要好好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原本今日是他们的出宫之日,但是因为李苇,江瑶暂时决定不走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从李苇昏迷至今,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窗外的雪似乎下的小了些,躺在床上的人气色也没有昨日那般发白了。
江瑶刚刚给李苇喂完药,用手绢擦拭着他的嘴角。
一旁的晴天将人放下去,面上欲言又止。
江瑶见她如此,出声问道:“怎么了?”
晴天有些为难道:“小姐,您今日必须得出宫了。”
江瑶不解道:“为何?”
晴天顿了顿,“小姐,您可以因为任何人留在这宫里,唯独他。”
江瑶放下手中的药碗,垂眸道:“若我不走呢?”
“少将军li说了,您若真想要他活着,可以将他带回去,养好病再送回来。”
这是将军府少将军的原话。
宫里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她身为凤召第一世家的嫡女,在宫里贴身照顾一个太监,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未免太过损伤颜面,将军府毕竟是自家地方,将人带回去医治好再送回来,还可以落得一个仁善的名声。
想明白之后,江瑶吩咐道:“也罢,准备妥当一些。”
“是,小姐。”晴天恭敬道。
收拾好后,江瑶便带着李苇一起回了将军府。
身为凤召第一世家,将军府的府院是先祖皇帝钦赐,是整个京都地段最好的位置,也是除了皇宫之外最气派豪华的地方,江瑶下了马车后,一眼望去竟然有些望不到头。
晴天见此在前方带路。
她一边走一边为她做着介绍,“小姐您的院子在西方,名唤瑶光院,是整个将军府风景最好的地方,院子里种了很多梅花,一到冬天好看极了。少将军的院子住在东侧,名唤墨方院……”
江瑶皱眉,两兄妹,一个东侧一个西侧,离的未免远了些,看来她与这位兄长的关系倒是一般。
没过多久,她便到了瑶光院。
一走进去果然如晴天所说,满院的梅枝一片嫣红,此时的季节是梅花开的最好的时候,一朵朵细梅与纯白的雪交相辉映,甚是美丽。
只不过,对于江瑶而言,再美的景色她也没有丝毫记忆,对待周围的一切环境,她只有陌生。
等她收拾安顿好之后便是第二日了,她将李苇一同安排在了瑶光院,昨日一进门府医就已经替他看过诊了,说是需得好生照顾静养病才能好。江瑶以为将他安排在这里,不仅离得近而且方便照顾,自家院内也没有人敢说多什么。
“轰隆隆——”晚上,一道巨大的雷声打来。
江瑶在房间被这道雷声吓了一跳,她看向窗外,一道闪电光明晃晃的照了进来,刺的人眼睛一闪。
晴天担忧道:“小姐,您休息一会儿吧,您已经多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江瑶答应道:“知道了。”
第二日。
江瑶睁开朦胧的睡眼,帘子外隐隐约约的光透露进眼底,但是由于光色很暗,根本分不清时辰。她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坐起身来,她一手掀开帘子,只见外面的天色阴沉的可怕。
“咯吱”一声,门被打开,是晴天端着水进来了,她走进脸色带着些担忧道:“小姐,您终于醒了,陈小姐来了。”
“陈小姐,是谁?”江瑶疑惑道。
晴天知道她失忆,耐心的向她解释道:“陈小姐是尚书府嫡女,名唤陈月,一向与您交好,她此次来,怕是为了李苇。”
“为了李苇?”江瑶反问道,“什么意思?”
晴天继续解释道:“小姐从前,并不是那般厌恶太监的,是因为陈小姐讨厌太监,一直在小姐耳边灌输太监有多么恶心,所以才导致现在小姐一见到太监,心里面也觉得恶心。”
“那为何她讨厌太监?”江瑶反问道。
晴天抿了抿唇,靠近江瑶耳边小声道:“因为陈小姐的姑姑是被太监害死的。”
江瑶心里一跳:“被太监害死的?”
晴天点点头:“陈小姐的姑姑乃是当今圣上的废妃,因发现与太监有私情而被赐了白绫。”
江瑶心里一震,竟是如此。
“那这和李苇有什么关系?因为她讨厌太监,所以知道我把李苇带回来了特意来寻我?”
“这……是,也不是。”晴天有些犹豫道。
“说清楚。”江瑶皱眉道。
“李苇,便是那个染指宫妃被凌迟处死的太监唯一的徒弟,小姐此次进宫,是为了帮陈小姐出气,要……”
“要杀了李苇?”江瑶笃定道。
话说到这里,她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了。
原来如此……
并非是因为李苇那一眼所谓的冒犯,而是她本就存了心,想要李苇的命!
江瑶的掌心开始微微颤抖,从心底发寒。她知道这世道要一个人的命,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只是没想到她失忆之前竟然如此……恶毒?
江瑶闭了闭眼,狠狠吐了一口气。
晴天叹了口气,有些犹豫道:“有一句话,奴婢想与小姐说,这个陈小姐往日里总是把小姐当枪使,好的名声她都占了,坏的却留给小姐。小姐性子纯善,总是看不明白。”
江瑶心里微沉,对于这个陈小姐她大概了解了,这一次,她怕也是借刀杀人,借从前的自己,杀李苇。
她掀开被褥起身,“走,我去见见这个陈小姐。”晴天快速替江瑶洗漱绾发,待收拾好后,二人便前往瑶光院的书房。
书房离她的房间不远,几步路就到了。江瑶刚走到门口,人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怒火声,“什么意思啊,我已经等了一上午了,她还没睡醒是吧?是不是不想见我啊?不想见我不能直说非要让我等着是吧?”
随着“嘭”的一声,那杯子被狠狠砸了出去,刚好就砸在踏进门槛的江瑶脚下。
陈月抬头就看见进来的江瑶,她眼中怒火更胜一筹,咬牙切齿的说道:“江瑶!你是不是疯了?”
江瑶笑了笑,在她面前坐下缓缓道:“抱歉,今日当真是起迟了,并非有意怠慢。”
陈月见她如此,心里怒火更胜一层,她走上前质问道:“你装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太监?还把那个太监带回来,你想干什么?”
江瑶不急不缓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气。
看着怒火中烧的陈月,她对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为了救他。”
陈月的眼神一变,瞬间跟见了鬼似的看她,她气急败坏道:“你是真疯了是不是江瑶?你当日不就是想弄死他吗?他如今没死就算了,你还将人带回来了,你平常不是和我一样,最恶心太监这种东西。”
“嘭!”江瑶将手中的滚烫的茶水狠狠嘭到桌面,水溅到手上,却丝毫不觉得痛。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她指控道:“不是我想杀他,是你想杀他!我为何会讨厌太监,那日为何会在冰天雪地里罚他跪,你心知肚明。”
陈月捂住胸口,整个脸胀的通红,用手指着江瑶大喊道:“我想杀他?是,我是想杀他,江瑶,你又装什么好人!前几天罚他跪的人是你!想他死的人是你,如今你救了他,你是在给我演哪一出?怎么?还想把你那恶毒的名声挽救回来吗?我告诉你,你休想!”
江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曾经的她为何会那般的蠢,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她脸上淡淡道:“名声不名声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如今倒是知道了,陈小姐的内心可不似京都传闻一般贤良淑德,无辜之人尚且能随意下手。”
陈月走到江瑶身旁将她喝过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她气急嘲讽道:“无辜?他无辜!一个太监,肮脏不堪,连一条狗都不如!你告诉我他无辜?江瑶,我看你真是脑子坏掉了。”
江瑶冷静无比的问道:“陈月,我且问你,他做过什么事伤害了你,亦或是伤害了旁人?”
“他的师……”
江瑶打断她,“那又怎么了,错的又不是他,你想说他的存在就是一种错对不对?他活着就该去死对不对?即使他什么都没做过,可他有着这样的身份就不配活下去,对不对!”她连用三个对不对铿锵质问,嘴角轻勾尽是嘲讽之色。
江瑶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沉声道:“有些人便是活着都是煎熬,因为他们本身并不拥有活下去的权利!陈月,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也不该死。”
后面几个字,她说的极为缓慢,让陈月直接震住了,“他受伤之事是之前我的过错,我会尽力弥补,从此以后他的事便不劳陈小姐操心了。”
陈月“噗嗤”一声笑出声,她的眼神开始变的荒诞起来,脸庞撕扯着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刺耳的冷笑,她语气狠厉道:“若是我今日非要将人送回去,或者带走呢?”
江瑶眼神渐渐变冷,她语气从容道:“这里是将军府,陈小姐可以试试。”
陈月大声一笑,拍了拍手掌,“好,有志气,你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从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
江瑶冷声回道:“晴天,送客。”
陈月脸色难看的直接甩袖离去。
江瑶看见陈月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墨色晕染的越发的浓重。
曾经的她究竟是如何?不仅交了这种朋友,还随意草菅人命。
李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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