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昏黄,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短靴深深陷进雪里,小太监打着哈欠匆匆赶路,全然未觉到危险临近。
贵妃宫中的银丝炭告罄,他必须立马送去,不敢稍有耽搁。
更深雪重,白日里与几个同伴闲侃谈到的民间诡事不受控制浮上心头。
话说世上有这样一种怪物,日出而歇,日落而作,潜伏在夜行人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专事吸人脑髓,掏烂肚肠饮尽其血,只余一具死不瞑目的干尸。
越想,他越害怕,不断打着哆嗦,一阵阴风吹过,太监吓得尖叫一声,□□淅沥沥湿了一片。
怪物腥臭的呼吸似在耳后,他两股战战,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涕泗横流连连磕头求饶:“别吃我,求求您别吃我。”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一恢复些力气,他踉跄爬起,没命地狂奔,忍不住回头张望,想看看怪物究竟存不存在,亦或是他的错觉。
然而整条宫道上空无一物,掉落的宫灯原地打转,火苗摇晃,投下扭曲倒影。
他长舒口气,抚着激烈跳动的心口骂自己疑神疑鬼。
正欲回身去捡宫灯,转身瞬间却撞上一堵肉墙,他僵硬抬头,脸皮抽搐得厉害。
熊瞎子!!!
未曾出口的恐惧惨叫被扼回喉咙,鲜血飞溅,宫灯火光映出他惊恐凝直的双眼。
尝过人肉的黑熊凶性大发,黑甲卫人手不足,未能照顾到每一处,也给了它可趁之机,潜入防线背后,在它之后,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循踪而来。
*
后半夜,南谌猛然睁眼,眸光似刃,他从柯夏密不透风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
素来警觉的玄阳只是迷迷糊糊咕哝一句:“怎么了?”
南谌说无事,抚过他的发顶,这人便沉沉睡去。
他轻手轻脚翻身下床,替柯夏掖好被角,即使对方从不需要。
床柱挂着的红狐裘是他特意为柯夏备的,很衬他身份,只不过柯夏嫌太热,试过一次之后怎么也不肯穿了。
南谌将长发随意束起,披上狐裘出门。
不出片刻,床上的人摸摸索索却扑了个空,费力撑开一只眼,空荡荡哪还有人在。
床铺尚有余温,他抠了抠脸颊,嘟哝:“原来不是梦。”
窗下嘶嘶声持续了半晌,远处乍然惊起一声高亢鸟鸣。
“啪嗒。”
有只鸟落在窗台,疯狂用嘴啄击窗棂。
穿好衣服正想去寻人的柯夏恼火地喊:“吵什么?大半夜的,找死啊。”
那声音顿了下,随即砸窗的声响更密集了。
柯夏狠拧下眉,一把抽走窗栓,推开窗户:“你最好有要死的大事,否则我弄死你。”
窗台上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羽海东青,绿豆眼瞪得冒火,若不是嘴里叼着条软趴趴的毒蛇,恐怕急得能说人话了。
听完小黑的话,柯夏简直匪夷所思,黑甲卫真是群废物啊,连几头畜生都拦不住。
“这和我有甚关系?”他满不在乎地甩甩手,“我忙着找人,你一边儿待着。”
言罢,他“砰”的丢上窗户,拢起外衣往殿外走去。
庭院中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柯夏暗暗诧异,南谌用的到底是什么药,劲儿这么大,冬眠的野兽全被惊动了。
*
颐和殿内,烛火悄默声燃起,照亮梳妆台,青衣女子借着微弱的光亮描眉画唇,姿容平平,但一双眼睛透亮,别有韵味。
银铃似的轻笑从朱唇传出,女子左右偏头欣赏镜中人,甜腻腻娇喊:“楼主大人~奴家想你想得好苦。”
夜风吹开门扉,银面男子踏月而来,手中佛珠轻轻转动,道一声“阿弥陀佛”。
女子专心致志描眉,未曾回头,嗓音似裹着蜜的砒霜:“多亏了如霜姑娘,不然奴家还不知道楼主躲在此处呢。”
“烛华,把你的蛇都收回去。”
“哈哈哈哈,别生气嘛,奴家依您就是~”女子放下炭笔,袅袅婷婷站起,脸上浓妆艳抹,不伦不类得叫人作呕。
南谌微微皱眉,对她的审美不敢苟同。
走到南谌身侧,烛华托着下巴吐吐鲜红的舌尖:“楼主,就让奴家瞧瞧您的庐山真面目吧,反正您都快死咯。”
他恍若未闻,只问:“司空楚横在哪?”
“奴家不知呢~”烛华无辜摊手,“不过——”
她故意拖长尾音,满心期待南谌能做出些许反应。
见对方无动于衷,烛华撇撇嘴,旋身卧上贵妃椅:“楼主既无兴趣,奴家也不多嘴。”
抬眼觑着那张湛然若神的银面,想到不久后就能拉他下神坛,烛华兴奋得瞳孔震颤:“楼主大人~若被奴家识破您的真面目,一定会生不如死哦。”
南谌微微一歪头,抬手打了个响指,梵音如瀑,悠悠荡荡。
隔壁宫殿就是被关押的云昭使团,此时爆发出惊天惨叫,滚滚地动如雷,烛华脸色一白,猛抬头看向北冥:“你做什么?!你疯了!”
空白的银面似乎出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南谌幽幽开口:“自然是让你永远发现不了。”
“你!”烛华一惊,急召群蛇回防。
匆匆从王宫四处赶回的蛇群死的死、伤的伤,能活着回到她身边的寥寥无几。
蛇群与烛华血脉相连,她因此怒喷出一口鲜血,支撑坐起的那条手臂抖若筛糠。
南谌缓慢挪动步子,绕她转圈:“我知你与成煦帝交情匪浅,你还曾救过他一命……你猜他知不知道,你救他时,顺手在他身体里种了个蛊?”
虚弱的烛华浑身一震,惊恐万状,她万万想不到,北冥竟连此事也知晓!
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她自己知!
噗——
一大口鲜血再度喷溅而出,血珠快溅到衣摆时,南谌不着痕迹避开,低眉悲悯地注视着她。
反噬来得凶猛且快速,烛华一张嘴,血就顺着嘴角直往下流。
“你、你为何……”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谌拂袖挥手,一个瓷盅凭空出现,盖子掀开,清新的药香霎时盈满内室。
烛华顿觉心头重担一轻,咽下鲜血,神情叵测。
“众生皆苦,人唯自渡。”南谌说着,缓缓翻手,瓷盅在烛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摔个粉碎。
她拼命耸动鼻子吸收残余的药香,堪堪止住七窍流血之状。
多年不见北冥,稍微露一手就逼得她伏地求饶:“楼主,属下知错。”
南谌默不作声,冷汗逐渐浸透她的薄衫。
咬咬牙,为保全性命,她供出了司空楚横:“司空来北苍后遇到个人,宝贝得紧,寸步不离,楼主您只要知道那人在哪,就一定能找到司空。”
房顶瓦片轻响,似有野猫翻越,半开的窗户动了动,一个人影欻地倒挂下来,双臂抱胸,笑嘻嘻问:“主人,我们盯着呢,我知道那人是谁。”
覆面红衣小少年古灵精怪转动脑袋,垂落的发梢被一截断头的毒蛇衔在嘴里。
一见此人,烛华顿觉愕然不已,南谌既知道司空楚横的位置,为何还要给自己来这一出?莫非只为随便找个由头发落她?
太医李骞昨日死在家中,如果南谌再不出现,烛华最迟明日就会去找高湛,凭后者的敏锐程度,他很快就会暴露。
所以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她勉强勾出个笑脸:“楼主,奴家还有用的,司空楚横不知道奴家出自八咏楼,对奴家信任有加。”
南谌支着下颌审视她,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指尖轻轻叩击膝盖。
她再接再厉道:“楼主明鉴,奴家御蛊了得,留着奴家还可为楼主效力。”
外头的兵荒马乱和此处针落可闻形成了鲜明对比,好半天过去,南谌才终于松口:“你对成煦帝能做到什么地步?”
听着还有转圜余地,烛华急忙表忠:“能让他意识暂失,完全为我所用。”
不过她没说的是,这种蛊虫十分有损寿命,动辄减寿三到五年。
对付烛华这种反复无常的墙头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无法翻身。
南谌虽留她一命,但也在她肩头写下了一段经文,日后只要她一动出卖南谌的念头,即刻暴毙。
她大可试试真假,不过南谌估计她没那个胆子。
从颐和殿出来,果然在拐角遇到了面若冰霜的柯夏。
“外面危险,你怎的出来了?”他拉着柯夏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担忧道,“有没有受伤?”
说话间,隔壁宫墙撞出一头两人高的黑熊,张开血盆大口,穷追不舍那仓皇逃命的异国人。
柯夏冷冷一笑:“南谌殿下还真是风流多情,见完蓝颜会红颜。”
这儿不是闲聊的好地方,南谌拎着他朝空荡荡的东宫走去。
“放开。”柯夏的声音第一次这么冷,像是淬了冰。
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南谌心头一跳,呼吸加快,柔声哄道:“先离开这儿,我慢慢跟你解释。”
“我说放手。”
南谌沉默摇头,手背青筋爆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攥得柯夏手腕生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烛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