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夏左跨半步挡住他粘腻的视线,随后二话不说提刀劈砍过去。
桌翻凳倒,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间,那人不敌,节节败退,然而杀心之重,即便柯夏也为之惊诧。
末了,他一刀砍中那人脖颈,刀刃深深嵌入骨缝,再施几分力道便能使其身首分离。
可诡异的是,在柯夏以为他必死无疑,收刀而立之际,原本气绝之人竟然像僵尸一般直挺挺立起,扶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吸气音。
他眉头紧蹙,握紧弯月刀准备再战,这次打算把他大卸八块。
“我还会再来的,呵呵呵……”
鬼魅似的轻语从柯夏耳边飘过,这声音似曾相识,但柯夏想不起在何处听过,趁他分神之机,那人捂着藕断丝连的脖子仓皇逃窜。
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柯夏追出没多远又折返,等他回到客栈时,南谌堪堪醒来。
街道上都是打斗的痕迹,屋内一片狼藉,南谌只需一眼就猜到发生了什么,瞥见柯夏从窗户翻进来,穿好衣服默契地收拾起行囊。
正反交代过乌策,这里不待也罢。
“那人好生古怪。”柯夏皱眉道。
南谌头也不回地问:“从北苍来的?”
柯夏摇头:“不清楚……可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南谌手上动作一顿,柯夏见过的人不少,但能留下印象的不多,也就是北苍王宫里面那几位,总不可能华荣裳亲自带人追来了?
“封尧?”他疑道。
“不是。”柯夏一口咬定,“封尧宁愿死,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田地。”
南谌点了点头,随口应道:“总之先离开这儿。”
一路以来,他们留下了太多线索,若非八咏楼在悄悄善后,他们逃到青璃国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
三江城三面临江,易守难攻,主城门是唯一出口,重兵把守,两人直到正午以后才混在人群中排队离开这座城池。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河边浣衣的村妇双手皲裂,神情麻木,被生活反复磋磨捶打,眼中早没了生气。
走走停停,柯夏的感触越来越深,越发觉得这里不只是一本书的世界。
转眼到了一片干涸的湖泊前,四周渺无人烟,他左右观察了会儿,拉着柯夏的手腕踏进旁侧洼地。
穿过漫长的高过头顶的水草坪,巨石挡住二人去路,柯夏问:“往哪儿走?”
其实南谌心中也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并不知晓华妃将那些物件具体藏在了何处。
左右都是芦苇荡,南谌四下转了转,仍是回到巨石跟前,他有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又或许是天道看不过去,在给他开后门。
“凤儿。”
柯夏应声回眸,答应着:“怎么了?”
南谌问:“能把它移开吗?”
“可以,”柯夏毫不犹豫道,撸起袖子,“这后面有路?”
“我不确定。”
“哦。”
站到巨石侧方的柯夏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气沉丹田,双臂撑住巨石,腿部骤然发力,暴喝一声:“起!”
巨石轰然滚动,带起湿润的泥土簌簌落下,南谌后退数步,给柯夏腾出位置。
当把巨石推出陷坑,之后就顺利得多了,没多大功夫,柯夏站在黑黝黝的洞口前拍拍手:“搞定。”
南谌笑眯眯走近,夸赞道:“真厉害,我的好凤儿。”
不待柯夏凑来讨要奖励,他脚尖一转,直接踩上了敞开的神秘通道。
腐烂臭气一股脑涌上,柯夏一把将他拽至身后:“等等,这里不对劲。”
南谌回头问:“怎么了?”
柯夏眉头紧锁:“死气很重,我先去探探,你待在这儿。”
方要往前去,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拉住他,南谌走到他身畔,打趣道:“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说不定又要失忆了。”
闻言,柯夏的确犹豫了下,他至今也没弄明白自己失忆的诱因为何,不该单独行动。
“那你抓紧我。”
南谌笑着点头,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递给柯夏。
漆黑的甬道亮起一团白光,衬得前方黑不见底的道路更加诡谲。
脚下是死板的泥土,南谌鼻尖耸动,心略微沉了沉,他闻不到柯夏所说的臭味。
甬道左右都是干枯的青苔,一触就剥落,蓦地,刺耳的尖叫炸响,无数尖锐的鬼哭声越来越近。
南谌当机立断道:“趴下。”
柯夏于是反手把他拉进怀里,倒地瞬间两人位置调换,看着黑压压的夜燕从甬道上方像块扯不断的黑布掠过,他稍稍收紧手臂,低声说:“是夜燕,别被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臭味愈发浓烈,熏得人头晕眼花,柯夏又在痛恨自己过于灵敏的五感了。
待到成群夜燕飞走,两人起身继续往深处走,无边的黑暗一步步侵蚀,渐渐的,柯夏神思恍惚,竟忘了今夕何年,他猛地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臭晕过去。
见此,南谌心中大概有了底。
“我——”柯夏张了张嘴,话全卡在喉咙,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突然身形一晃,当即昏厥。
早有准备的南谌抬手接住他,寻了个干净处让他靠坐着休息,在他怀里放了颗夜明珠和一个香囊,夜明珠驱夜燕,香囊驱蛇虫。
他俯身在柯夏额头印下一吻,随即更加坚定地走进黑暗中。
穿过一段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四四方方的石室点着长明灯,四周都是夜燕的秽物,恶臭扑鼻,直到此时南谌才终于闻到了那股臭味,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石室中心是一个古老的祭坛,同样以寒玉雕铸,淡淡雾气浮动,静影沉璧,祭坛被打磨得足够光滑,映出门外人冷肃的面容。
走到祭坛前,他叼着匕首划破掌心,鲜血顺流直下,汇入祭坛表面的符文
彼岸花开,充斥着不详的气息。
鲜血填满符文,南谌把那枚头骨摁进花蕊,原地盘腿坐下,闭眼诵经,左手佛珠一刻不停地转动,金轮环绕,一圈圈佛印随之亮起。
少顷,寂然的祭坛轰隆隆震响,裂成两半分开,头骨咕噜噜滚进裂缝。
寒气破土而出,阴风吹动鬓发,一丝金线迅速从南谌耳后蔓延及太阳穴。
逼仄的石室一览无余,无尽银白色方框挤满了他睁开的天眼。
又是相似的情景,只不过这次多了张熟面孔——封尧。
【“你不能去!你会死在那儿的!”】
【“你就当我是活腻了罢。”】
【“他是你幻想中的角色,你到底明不明白!”】
【穿书系统已激活,请确认。】
【……“我去带他回来,给我特权。”】
【世界裂缝扩大,污染体逃逸,已定位追捕。】
【“他的记忆程序在哪?我想看看。”】
【“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的,我爱他。”】
……
封尧的怒吼,系统的提示,被篡改过的记忆——无不昭示着柯夏失忆的真相。
他有种直觉,就算柯夏能回到他来时的地方,可能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与此同时,一阵无力感涌上南谌心头,他只是书中人,或许离开了这儿,就会化为一捧尘土。
“放弃吧,你离不开这儿。”
“他会被你害死的。”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熟悉的阴冷声音回荡在石室中,南谌漠然抬眸,只见祭坛上青烟缭绕,一对翼骨从小至大,最后占满了整间石室,尖锐的翅翼抵在他鼻尖,阴风刮得脸颊生疼,而他不闪不避,手中佛珠转动加快,闭目诵经。
城外雷暴汇聚,百姓叫苦不迭,急急忙忙把家赶,拳头大的冰雹随之降落,地底似乎有东西游过,大地一起一伏,诡异非常。
异动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之后,黑云压顶,房舍倾倒,鲜血染红了烂泥地,哀哀哭声不绝于耳。
干涸的湖泊不知何时蓄满了水,芦苇荡纷纷倒伏,周遭泥泞不堪,巨石被烈风刮得滚出百尺远,留下黑黝黝的洞口,熏天臭气拔地而起。
一天一夜过去,南谌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脚冻僵,那扇巨大的翼骨终于缩到巴掌大小,与先前头骨一般,几条红线陷在连接处,微不可察地蠕动。
破妄经在嘴边转了好几圈,南谌才能看清这间密室原本的模样,数以百计的人骨挤挤挨挨,无从下脚,他方才所立之地是唯一净土,死不瞑目的怨魂一刻不停围着他尖叫惨嚎。
“阿弥陀佛。”他长叹一声,僵硬地取出木鱼,放在身前,低眉诵经,“贫僧特为尔等超度往生,早日归去罢。”
他渡人,谁渡他?
世间最不可能有菩萨心肠的就是南谌了,天道要他杀伐果断,立地成魔,方可对抗恐怖的天外来客。
之所以他愿意超度亡魂,不过是对他自己修习的漏尽通有裨益罢了。
见三界死生,渡世人苦厄。
唯有习得漏尽通,超脱生死,不再受后有,南谌才有机会出去与祂们一战。
顿悟的时机颇为难得,由是南谌这一次入定足足耗费数日之久,他不敢想柯夏,不然定会前功尽弃。
待到他灵台清明,神魂一轻,睁眼即见祭坛大放金光,彼岸花符文红得滴血,他便知道,柯夏出事了。
祭坛与柯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可以说祭坛就是柯夏降临此方小世界的媒介,阴山那座祭坛为封印华妃残魂已经损毁,剩下三座祭坛,若全被毁去,柯夏将再也回不去来时处。
南谌微微垂眸,看不见右臂,淡淡的金色佛印似乎在嘲笑他乃井底之蛙。
他握了握拳,撑着地缓缓站起,围绕着他的每个怨魂脸上都带着解脱的笑容,永远没有来世也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结果。
回到安置柯夏的地方,一张沾了泥水的纸条贴在甬道墙上。
——你凭什么和我争?
南谌面无表情撕下那张纸,踩进土里,扶着墙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封尧为何不趁机杀死自己,明明解除同心契,就能顺利带走柯夏。
但他知道,他炼化了系统,这处祭坛便也废了,封尧必须去往下一处等待自己自投罗网。
天道虽虚弱,但力量仍不容小觑,而他所习五眼六通,念力更是强悍,若不解除同心契,柯夏必定与他一体同命,生死相随。
遭逢大难,入眼天地荒芜,了无生气,南谌在洞口站了站,一道闪电无力地劈向不远处的枫树。
那是天道的哀鸣。
渐渐的,右腿不听使唤了,他从旁拾了一条树根,慢慢挪到树下。
天道用尽最后的气运加持,送他一棵雷击木。
他垂下眼,抚摸粗糙的树干,低不可闻道:“多谢。”
枫树轰然倒塌,而他巍然不动,枯叶翻飞,一截黑漆漆的枝桠落在脚边。
带着天道最后的馈赠,南谌转头向云昭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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