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何野不记得自己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南天宫的,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大殿之上面对师尊纳清言的目光的。
看着玄风派掌门封焕然直白尖利的讥讽道:“呵!这就是你们太渊宗的天之骄子,纳清言,我看你也别干了,干脆太渊宗带领整个仙门都去修杂七杂八的玩儿好了!还讲什么大道清言?笑话!”一向不落下风的纳清言却只能进行苍白的辩驳与解释,衣何野很害怕。害怕看到纳清言疲惫失望的神情,害怕辜负了师弟师妹们回归的期盼。
应得的。他在心里嘲讽地笑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谁让你这么愚蠢?这么自以为是?真以为自己能改变点什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
衣何野想到这里,反而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开阔与坦荡,不知道算不算无畏。那些触目惊心的律法条文诵声和严厉的诘问仿佛开了静音,一切杂乱之音他都听不见了。他不愿想起,即使是在恨海情天的幻境里,也在本能地回避这段记忆。
周围静了一瞬。“师尊。”衣何野见“审判”终于艰难地达成了一致,撩起衣服下摆端正跪下,“师尊,弟子有错,甘愿受罚。无论仙宗做出什么决定,弟子一并承受,绝无怨言。师尊万勿为一个逆徒而坏了太渊宗门风。”
“何野……”
“师尊,你为我争取到这个份上,这份恩情弟子没齿难忘。”
众人见此情景,任是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动容,在低声私语与叹气声中,封焕然拍桌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装什么师徒情深?给谁看!”
南鹤真君斥道:“够了。”
“太渊宗养育弟子多年,现在弟子确实无颜再饶舌搬弄、赖着不走了。我从前与往后的一切行径,都与太渊宗无关。”
楚扶摇上前:“何野,既已认罚,就起来吧,总是师徒一场。”
他语气温和,衣何野看向他的神色,分明是冷漠。微笑的眼中带着不再掩饰的胜利意味。衣何野忽然联想到了他几次三番拒绝楚扶摇欲将其收入仙宗中枢的诱惑。
衣何野转而向纳清言微微拱手行礼。
与此同时,一道传讯符早就贴着仙宗的地面,隐藏在雾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飘飞出殿外。
韦泽看到了纳清言简短的一行字:“阿泽:带众弟子先回太渊宗。”
金胜昔望着韦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二师兄,师尊说什么了?”
韦泽道:“没什么,他让我们先回去。”
见金胜昔还在思索,韦泽一拍他的脑袋:“瞎操心什么,走啦!你小子什么时候能学学青燃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儿?”
花青燃立马反驳:“我看二师兄你才是!”
韦泽连她的脑袋一起拍:“怎么跟我说话的?皮痒了是吧!”
青燃,你说错了。韦泽面上一点没变,心里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是主心骨,不能乱。环顾四周,仙门大会已近尾声,人群在渐渐散去,拉扯着一帮师弟师妹们确实不好再逗留,他就老老实实按纳清言所说匆匆领着他们回去了。
夜色如水,沉沉洇洇地压在太渊宗的山门上。
仙宗下了逐客令期限,纳清言对此也无可奈何。两人连夜赶回,整个太渊宗已然陷入静谧的沉睡。
金胜昔辗转反侧,回想着今天衣何野的突然离开,心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师尊和师兄现在还没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盯着窗外的圆月,看着它一点点被流云遮蔽,困意渐渐上涌……他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窗外蓦然多了一道黑影,那人身手敏捷,轻盈地落在了地上。是师兄吧!金胜昔虽迷迷糊糊地想。
他有心想看看衣何野想做什么,闭着眼睛一下没动。金胜昔感觉到一股寒风和衣摆带来的冷意向他飘来。
衣何野只把一样东西放在他床头,还摸了摸他的头发,停留片刻,便走了。
那东西比风更冷,金胜昔觉得它一直在散发寒气,不由得睁开眼睛。他本来想吓衣何野一跳,却发现他已经离开,只有外头的风在不住地拍打着窗棂。他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打开那个东西的包裹一看,在夜间显得亮莹莹的雪凝剑呈现在他眼前,金胜昔拔开剑鞘,目光下移时凝固住了。一道隐隐的墨痕如同蛛网般爬在剑身之上。
桌上还留有一张纸,用砚台压住,应是衣何野的手书。
纳清言站在祠堂门前,身披月光,神色凝重。他曾经决断无数,却也没有经过这事,更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在这一刻他沉默如钟。
纳清言听见身后响动,转身:“这就收拾完了?不多留一会儿?”纳清言一看,衣何野除了银粟剑,就只有一个随身细软,身上的太渊宗弟子服饰也都尽数换了下来,心中不由得一阵不舍与失落。
衣何野对他一笑,仍是那个从前样子,清俊少年眉眼里带着一分不正经的漫不经心:“师尊,别这么难过嘛,您这样我看着也伤心。您不是说过嘛,修行之道,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我现在不过是另辟蹊径,换了个地方修道,追求我自己的‘道’去了。”
要是平常,衣何野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师尊欢心,但纳清言此刻根本没有和他插科打诨的兴味,望着他,眼中尽是疲惫:“我不该告诉你那些,也不该说那么多。结果是害了你。”
衣何野第一次看到纳清言后悔自责。
“非也,”衣何野摇头,抬手敬酒三杯,洒在祠堂前青石上,“是我自己太贪心了,想知道得太多。如今这点代价,换得明心见性,也不算亏。”
“师尊千万莫放在心上,不关师尊的事。”衣何野宽慰道,“是我自己太过天真幼稚,确实该下山去真正地历练历练。”
见衣何野离心已定,纳清言问:“你真打算不和他们告别?非要这么仓促吗?”纳清言其实早就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衣何野嘻笑道:“现在不走,等他们反悔了要抓我,就得不偿失了,还是赶紧跑吧。”
“你啊……”纳清言道,“总是笑嘻嘻地藏着伤心。我终究是你师尊,我怎么会不明白?”
“你这般不辞而别,不知他们以后会有多伤心。”
衣何野背脊一僵,过了一息,才道:“我无颜以对。与其哭哭啼啼,不如现在走了干净。”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向远处寂静一片的鸣鹤馆。窗下,一株槐树正悄悄抽枝,嫩芽在夜风中轻晃。
他没告诉纳清言,在他来祠堂前,悄悄到了练馆金胜昔的屋里。床榻上,那个他从小带大的少年还蜷着身子,紧紧抱着薄毯。
他以为他还未醒。其实,他多么希望金胜昔是在装睡,猛地跳起来吓他一跳,这样走之前他们还可以说说话。但是金胜昔并没有,看上去是真的睡着了,齐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没有一点弯曲。“哎,这是怎么了。运气这么不好吗。”衣何野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摸摸他散乱的长发。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把雪凝剑放下,衣何野瞥见一旁的笔墨,挥手快速写下几句话。
回头看了那孩子最后一眼,衣何野飞身跃下窗子,径直去了祠堂,准备迎接他为自己选定的命运。
金胜昔坐起身,光脚就下来,跑到窗前去看,衣何野走得太快,连一个背影也没留下。那张薄纸的一角被砚台压住,其余三角被风刮得哗啦作响。
“小昔:雪凝剑赠你,好好对它。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走了?走去哪里?他看着那几个吝啬的龙飞凤舞的大字,不解其意,可又不敢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应该是和二师兄下山一段时间吧?或者是闭关。又或者难道他要像那些前辈一样,脱离师门,自己下山?为什么要专门来给自己留个信吧?这好像,诀别一样,不要啊。
那张字条像火焰一样烧在他手中,灼痛了双眼,怎么还睡得进去。他从床上悄悄爬起,蹑手蹑脚穿上外袍,握住那把包得严严实实的雪凝剑,藏进怀中,然后悄悄推开门。
他先是御剑到了衣何野的寝殿,里面空荡荡的,格外寂寥。他的下意识在不断地预警。望遍整个太渊宗,只有祠堂一角亮着灯光。
看到师兄的背影隐没在祠堂光影之间,金胜昔欣喜不已。他贴着墙根蜷起身子,这欢欣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听到里面的对话,就被惊愕所替代。
祠堂内,纳清言叹了口气,把一只手放在衣何野肩膀上。
纳清言道:“何野,今后若有任何难处,别忘了找师尊帮忙,即使你非我门中人,我也一样将你跟我亲徒一般看待。先别灰心,仙界变化风起云涌,往后,或有任何机会,为师不会放弃让你重回太渊宗。”
天色已翻明。衣何野道:“我本山下一弃婴,师尊收留我至此,我无以为报。能得此一段培养,我已是感恩不已。弟子这就……”
衣何野是抱着再不能回是师门的心的,他说不下去,跪下深深拜下一礼,转头就走。
金胜昔听见了“不辞而别”、听见了“这一次是永远地离开”,又听见纳清言冗长的劝说“再想想别的法子”与衣何野坚决要走的态度,心头的寒意比清早的冷风还重。
天光微亮,谈话声戛然而止,一小阵万籁寂寥之后,衣何野终于跨出门槛,召出银粟剑。
眼看衣何野就要离开,金胜昔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从背后猛地环住了他的腰。
“你不许走!”
衣何野心头一震,第一反应是暗暗苦笑道:麻烦了,这是又要唱哪一出,再闹真的舍不得了啊。
他下意识转过身,金胜昔的眼里噙满泪水,双手死死地抱着他,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不放。
“你要去哪儿?你要走多久?你说自己要离开,可你根本就是……就是……”
“就是被赶出去的。”衣何野温和地接过他的话,“对,师兄这回犯了大错,要被罚了。”
“才不是,才不是,你不要说了,我不信。根本就是他们害你,你不要走。”金胜昔或许是真的伤心极了,一改平时的早熟懂事,难得的任性了一回。
衣何野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可怎么忍心教训他?
衣何野耐着性子笑他:“我去,你勒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别哭了,丢不丢脸,把我这一片衣服都弄湿了啊,得晾好久。……热死我了,快松开。”
金胜昔知道衣何野的离去已经无法挽回。
“我跟你一起走!”金胜昔趁势从身后扑到他身前,抬头望他,“你把我也带上。”
纳清言最看不得这种场景,他走近,伸手欲将金胜昔拉开,衣何野眼神阻止了他。
“我不能带你,”衣何野蹲下来,握住他的肩膀,平心静气地说:“小昔,你要听话,乖乖长大。等你乖乖长大,我自然会回来。”
“我已经长大了啊。”金胜昔红着眼,“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带着我,我什么都能帮你做,我还不够大吗?”
衣何野嘴唇颤了颤,强忍着没抱住他,只是将一把传讯符纸塞进他手中。
“那你就帮我守好宗门,守好雪凝剑。将来,若有谁想动太渊宗,你就用这把剑打回去。”
“可我要的是你,不是剑。”
衣何野终于忍不住俯身抱住了他,声音几不可闻:“抱歉,我不能永远都陪着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
“你要学着强大,没有人是永恒的保护伞,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金胜昔知道任性不会为他带来想要的结果,只会将关心的人越推越远,所以他竭力恢复一贯沉着的状态,但声音里的委屈显而易见。
衣何野没说话,只是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
“等你真正长大了,就会明白。”
“你回来,我会变得很强,我会变得比所有人都强。”金胜昔哽咽地说,“我不会再让人赶走你,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干嘛冷着一张脸?多笑笑,啊?这样才好看嘛。”衣何野走了,就像他很多次平常的离开那样,走之前还不忘逗逗小孩儿。
小孩儿整个人笔直地站起来时,已经能从青脆的身架中瞥见日后的风采,此刻仿佛在风中立成了一棵苍白的竹。
金胜昔珍惜地收好衣何野给他的传讯符,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一张也没舍得用。
还有衣何野视若珍宝的那柄剑,正是恨海情天幻境边缘沾染过界意的兵器雪凝。
其姊剑银粟,仍随衣何野游走世间。金胜昔不知道的是,雪凝与银粟本是双生之剑,铸于太渊宗藏剑峰一段传说已久的流霞天晶母矿,在灵剑堂锻造之时剑心即澄澈无比、彼此不离;铸成之后,剑与剑主气息缠绕,持其一者,可感应另一方的灵息变化。初成时尚无名,与衣何野剑缘引后,因其剑气交缠共鸣、又剑心相印,被年幼的衣何野以银粟雪凝命名。
衣何野持剑多年,银粟剑能暗中牵引雪凝心印,彼此心印连结,若金胜昔有任何生死危机,衣何野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两日之后,仙宗正式宣布衣何野因修邪魔之道,仙宗及太渊宗一致决定将其驱逐。衣何野不再是仙门中人,太渊宗及仙界与此人再无瓜葛。
那年春末,衣何野被逐出仙门的消息,如惊雷劈开太渊宗的静雪。
仙宗的说法是“走火入魔,修持偏颇,误入旁门”,面对门内弟子的不可思议,纳清言只能神色肃穆地告诉他们是真的。
韦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久久义愤填膺:“简直是欺人太甚!衣何野的父母还是七界大战英烈呢,他们就这么对待他?这么不相信太渊宗?”
“怎么上一秒还说说笑笑的,下一秒就怎么也留不得了?他究竟天天鬼鬼祟祟地修炼个什么破东西?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师尊,能否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做的?是不是玄风派的那些红眼病?”
纳清言道:“阿泽,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何野他,不是不谨慎,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了。太渊宗有你们,是好事。但也不能太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韦泽沉默了。
如此突然的新闻,仙门众人震惊不已,衣何野并未申辩,就这么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这没什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总有新秀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很快他们就会忘记我了吧。
衣何野知道事情真相早已注定被掩盖,他若执意留在仙门,只会连累他人,连累师尊,连累太渊宗。
无论外界如何传言,金胜昔从未怀疑过他的师兄。此后,他日夜苦练,朱隐剑之名威震灵榜。
与此同时,灵通系统与灵簿系统变得更加风靡,如野火燎原般在全仙界广泛铺展,金簿、氪灵、虚榜……仙道修行仿佛也被分门定价。
太渊宗之外,天高地阔,任君远眺。
其实,抛开离开太渊宗这个算是他生活了十多年、已经算是“家”的地方,以及离开一众玩玩闹闹到大的同门和心中敬重的师尊、丢下对金胜昔莫名其妙的养育责任这些沉重的事实,衣何野还是挺情愿到人界来,以前他们最喜欢到人间出任务,老是偷偷跑东跑西地玩儿,给自己放假。现在没人管了,日日是假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们都处在最不愿寂寞的年纪吧,人间热闹,有烟火气,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界没有的气质。人间包容,不像仙界嘴上说着包罗万象,天天开大会让各界人士都来,扭头说翻脸就翻脸,傲慢,虚伪!人间还真,比起仙界一套一套的繁文缛节、礼教道德,人间的规则可来得实在多了。
比如此刻,衣何野就真真地被十方赌坊老板贺飞燕追着讨债。
贺飞燕之所以给自己改名叫贺飞燕,就是因为他那双跑起来不要命的飞腿,年轻时靠着这双腿给赌坊不少盈利。
他一边跑一边喊道:“站住!那个小子,你别想跑!想白玩、没门儿!”
“我去!”衣何野疑惑道:“他这么比那些修仙的老头子还能跑啊?”
衣何野甩了他三条街,累的要死,他竟还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衣何野急了,拐弯进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子里,召出银粟剑,就要御剑而逃,这下你可追不上了吧。
一卖茶叶蛋的老妪正昏昏欲睡,一见衣何野竟能上天,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差要给他拜拜了,旁边卧着的狗子都目瞪狗呆。
“大娘,看错了,你看错了,接着睡吧……”
衣何野还没说完,贺飞燕已经飞身窜到了巷子里:“往哪跑!”一嗓子就把衣何野快要哄睡着的大娘又给嚎精神了。
“日了天了!”贺飞燕定睛一看,衣何野正御剑扬长而去,也目瞪狗呆了,“这他娘的!这小子说得居然是真的!他还真的会修仙!”
衣何野松了口气,每当这时,他就格外感恩纳清言,要是真让正律司那帮崽子把自己修为废了,现在自己哪还能跑得了。
想到纳清言,就想到金胜昔,那孩子大概还在生他的气吧。纳清言有一次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他传了个讯,大家都给他说了一两句简短的话。
韦泽说:“我反正是把你大师兄的位置顶了,你要再不努力回来,我这屁股就舍不得挪开了。”衣何野一听就扑哧笑了,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韦泽,包括仙门众人,那些不知情的吃瓜群众,大概以为他躲到哪个世外仙境、深山老林里去卧薪尝胆,哪天就会杀回来一雪前耻,向仙宗证明自己的道,没错!哪里会想到自己真在人界混上了?
花青燃说:“大师兄,我好想你。你过得好吗?小师兄也很想你。”衣何野听着前面心头暖暖,听到后面咯噔一跳,心情复杂。
陆空玄说:“师兄安心自己的事即可,我们都有努力修炼。”衣何野欣慰。真是孺子可教也。太渊宗未来冉冉上升的希望之星。
……然后是
就没了。
金胜昔这小子成心给我添堵,衣何野想。
凌空御剑,冯虚御风,游走于云中,大家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下面熙熙攘攘的世人,或为碎银几两,或在祭拜神仙。他既不能上去,也没办法完全融入下面,夹在两层之间的云中,他称之为自由。
甩掉了贺飞燕,衣何野开始思索起十方赌坊,这个以气运入道,以赌术测命,修运为术的地方。他最开始看上这里,也是因为它的灵气十分旺盛,且那个坊主贺飞燕不仅能跑,还与妖界、兽界、鬼界等交往甚密,在这里说不定能知道很多失落界的事儿。
十方赌坊门人擅长迷惑、预判、幻术与欺诈,衣何野短暂住宿此处,起初出手阔绰,所以与各路人精赌鬼打成一片,不过当他发现贺飞燕的人脉纯纯是为了生意和赚钱,一旦涉及失落界这样玄之又玄的话题,贺飞燕就不愿涉险,甚至衣何野拿灵通币贿赂他问问鬼界中人也不愿意,实在软弱。所以他看得出来,找贺飞燕打听打听情报还行,实在不是一个可以长期依靠的合作伙伴。
衣何野找了个理由跑路了,走的时候顺便使了个小法术伎俩障眼,帮那帮帮了他不少忙的狐朋狗友把石块变成金子给贺飞燕抵债,竟骗过了坊内所有神兽的法眼,只可惜时效过短,还没想好去哪就被贺飞燕追上了。
由于在十方赌坊内挥金如土,衣何野现在身无分文,还被列入了十方赌坊黑名单,好处是他顺利探得不少鬼市盟的消息。
就在衣何野逍遥门外、在法外狂徒的路上一去不返的时候,太渊宗里他的昔日同门们也没闲着。
韦泽从前最喜欢嚷嚷要当太渊宗的大师兄,现在他真的当上了,却思考再三,决定加入正律司,纳清言自然欣慰地准允了。但衣何野和韦泽都陆续离去,他心里说不空落落的也是假的。
按修为资历,金胜昔现在是太渊宗大师兄。
金胜昔拼命修炼,好像成为了一个升级怪物。
不再追着师兄师姐撒娇,也不再时常在人间停留。灵通系统大行其道之时,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地冲入各种任务,赚金升灵,路过的蚂蚁看不顺眼了也要揍上一揍。唯一的爱好嘛,大概就是买买买各种珍稀武器。有人说他恃才傲物,也有人说他太贪太冲。可只有他知道,他必须更强才行。
这些都是从花青燃的传讯中得知的。
大师兄变得好可怕。当然了,对我们也很好就是了。碎碎念少女花青燃如是说道。
大大师兄最近过得怎么样?
衣何野皱了一下眉。这是个什么称呼?
过得怎么样?衣何野望了一下鬼市盟青天白日还阴魂不散的氛围,两条修长纤指夹着一张燃烧着绿火的符纸,回道,挺好的,别提有多好玩儿了。
过了不久,衣何野忽然收到了一张熟悉的传讯信,不是纳清言,也不是花青燃自制的传讯符,分明是衣何野之前留给金胜昔的。
衣何野愣了一下。臭小子,这么久了,终于舍得用一张了是吧。
只有几个字,写得好认真:师兄,想你。
浪费,多写几个字会怎么样?!
衣何野立马点燃了一张传讯符,快速地说道:“小昔,帮我好好保管雪凝。莫怪我不辞而别,我若不走,怕连累于你们。你天资极佳,必能登上仙道顶峰。他日再见,愿你仍笑我轻狂。”
金胜昔忐忑地发出那封信,在殿里不住地走来走去,后来干脆直接趴在窗子上等着。
待在衣何野曾经住过的偏殿里,望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事物,他思绪万千。是他自己向纳清言请求搬到这里,搬来后又一阵阵地后悔自己的轻率。全都是那个人的影子,怎么睡得好啊?
幸运的是,他没有等很久。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他兴奋地脸都红了。听了好几遍,最后才想起来用法术封存起来,放在剑匣里,不然马上就要化成灰了。
金胜昔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做了一夜光怪陆离旖旎暧昧的梦,梦中人的脸竟全都是他的……
在梦中,那个人一声又一声地温柔唤他小昔。
醒来之后,回想至此,他羞愤难当地去把那个法术毁掉,失去了灵力庇护的符纸顷刻间烟消云散。
当然,他又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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