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流光说他到处找汤绥,他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是泄漏到汤绥那边了,他也帮着一起找过了,可同样没有消息。
汤绥并不是个很会玩手段的人,但并不代表他傻。在京里当了一辈子官,他要真想避开各方眼线悄无声息的干点什么,并非不可能。
这也是最可怕的点——向来不屑于耍阴招、事事都要光明正大的人,突然开始遮遮掩掩了,那只能说明这次他遇到的事情比以往都要严重,严重到他不信任任何人,一定要暗中调查才行。
也就说明,他势必要查到真相。
而且他这样悄无声息,幕后黑手肯定也没有得到消息,被他查到的概率非常之大。
事态发展看来是不会平和了。
郭涵一瘸一拐地来了,正在跟工部尚书闲唠的章鹏快走两步过来扶他:“怎么了这是?听说你昨天摔了一跤,没事吧?”
郭涵笑着摆摆手:“小问题,骨头没事,就是还有些肿。”
户部尚书搀着他另一边胳膊:“院里要是没什么事就告病几天吧,好好养养,上了年纪可得小心啊。”
“哎,咱们御史台哪有没事的时候,昨天我就一天没去,孟华忙得连折子都没看……对了”他看了一圈,发现少个人:“汤大人呢?不会也摔了吧?”
他一说,众人才发现汤绥不在。
钟离烬顺着风念安的目光,一起看向大殿外。
宫中没什么积雪,台阶都被清扫的一尘不染,防止有人打滑受伤。
空荡荡的殿前广场上只有十步一哨的御林军。
“孟华……”
“郭大人……”
郭涵和风念安几乎是同时开口,可就在这时,四喜那尖细的嗓音从龙椅后传来:“陛下驾到!”
什么话都彻底来不及说了。
众人找到各自的位置站好,拜了三拜高呼万岁。
周庆呼完“平身”,一眼就看见第二排空出来的一个坑。
“汤爱卿呢?”
他看向吏部尚书和四喜。
一般请假的申请都是递到吏部的,极少数重要的会汇报给皇帝。
吏部尚书低头回答:“臣尚未收到汤大人的请假奏疏。”
四喜也摇头:“汤大人并未差人来宫中知会。”
风念安感觉自己虽然人还站在这,但灵魂已经入了地府了。
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呢?
他现在居然希望汤绥最好不要出现,他可千万不要突然出现在朝会上。
周庆拧着眉头对四喜说:“汤爱卿年事已高,别是出了什么事。你差人去他家里看看。”
四喜领了命,风念安觉得自己必须出来说话了。
汤绥到现在还没露面,要么已遭毒手,要么尚未被发现,他觉得后者的面大。
如果他真的是偷偷去查案子了,趁着他现在还没回来,不如把这件揽到自己身上。
反正他一个花瓶少爷,在御史台就是凑数的,从来胸无大志,就算揭发了赈灾银可能不是丢了,是被人从一开始就吞掉了,也无所谓。
他还可以把这个案子也揽过来,反正满朝文武肯定没人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个案子的调查权轻而易举就能落在他手里。
到时候给汤绥一个告病的理由遮掩过去,他就能彻底在这件事里隐身。
而且案子落在自己手里其实才是最好的,他能操作的空间更大,不管真相如何惊人,他都可以尽量找个平和的方式将事情按下来,慢慢消化,在真相大白的同时,将波动范围缩到最小、伤亡降到最低。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迈出一只脚,迫不及待地开口:“陛下,其实……”
话没说完,就听金殿外传来苍老的声音:“臣汤绥,朝会来迟,请陛下恕罪。”
门外,一个苍老的身影拾级而上。
他风尘仆仆,鞋上全是泥土,甚至连朝服都没换,眼底一圈比风念安还严重的乌青,目光却十分清明,精神抖擞。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宽大的袍袖走动之间带起些微风,穿过满朝文武,站在大殿中央朝周庆跪下时,风念安从他的背影上看见了几分慨然赴死的决心。
他一口气吸进了嗓子眼。
汤绥的出现粉碎了他的所有计划。
周庆对汤绥这身打扮十分不解:“汤爱卿这是去哪了?快起来说话。”
汤绥谢了恩抬起头,却没有起身,而是说:“臣有本启奏。”
周庆不明所以,心说你奏就奏,也没多大事需要跪着奏吧?
可他一看汤绥这模样,又觉得他要奏的恐怕是个惊天大案。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地避开汤绥地眼神,嘴唇翕动两下,不太自然地说:“奏。”
他这点不自在的反应落在风念安眼中,他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人在毫无预兆的听见一件并不明确的事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好奇和震惊,如果出现了心虚,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件事跟自己有关。
汤绥要说的事明显不会是件好事,为什么陛下会第一时间将自己带入,还露出心虚的表情?
他暗地里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他心里的猜测尚未得出结论,汤绥已经开口了。
他跪的笔直,无所畏惧地朗声道:“臣要参飞龙军右将军张安胜监守自盗,私吞数十万赈灾银,伪装成山匪抢劫,诬陷五府山!”
此言一出,四座巨惊。
周庆差点从龙椅上站起来,张安胜第一时间看向太子,太子率先反驳:“汤大人此话可有什么证据?”
汤绥不慌不忙地捧起手里拿着的册子:“臣近日整理转运司账目,核对榷仓记录时发现疑点——靖州海县榷仓中缺少赈灾银出入库记录。臣昨天特意去了一趟海县调取本地记录核实,发现确实没有这批赈灾银的记录,连当地官员也对此毫无印象。陛下,百万赈灾银途径之处是必须落脚在榷仓的,如榷仓之间相距甚远,当日无法抵达,也该暂留驿站,可臣将沿路上的驿站一并走访过,并没有相似体量的官府队伍留宿。”
四喜已经将他带来的榷仓记录抄本呈给周庆,周庆越看脸色越难看,看完瞥了一眼太子。
太子立马说:“赈灾银事关重大,为防止遭歹人觊觎,进行伪装、或者分批次运输都是合理的,这并不能成为证据啊汤大人。”
汤绥好似早有准备一般,继续说:“抄本里有赈灾银从离开京城到被五府山山匪抢劫期间的所有记录,包括商队租用货仓的记录。至于伪装……太子殿下,进出货仓都是需要核验的,官府赈灾银再怎么伪装,到了货仓都是到了自己家的地盘,何须再伪装?”
榷仓的流动性很强,大部分都是空的,所以会租用给商家暂时存放货物,久而久之,榷仓里就单独分了一部分仓库出来专门用作商用。
但不管是榷仓还是货仓,进出都要接受检查,避免买卖禁品——如军械、走私的盐、铁和茶叶等。
所以不管赈灾银表面上伪装成什么样子、分成多少个批次,都不可能瞒过榷仓记录,除非它根本就没有进过榷仓。
就在汤绥跟太子对峙时,张安胜跳出来喊冤:“这绝对是污蔑啊陛下!百万赈灾银,随军护送者高达二百人,怎么可能不经过榷仓?我不知道为什么记录上没有这一笔,但这绝对是污蔑!末将的二百弟兄身陨此战,为赈灾银鞠躬尽瘁,怎可受此污名!请陛下明鉴!”
对于他这番自述,汤绥只给了俩字:“诡辩。”
周庆把榷仓记录放下,说:“命人将靖州转运使和榷仓主簿一起宣入京吧。此案证据不足,先移交大理寺查办。”
他看着张安胜,几不可察地叹口气,继续说:“张安胜暂时革职,禁足于府,无召不得出,任何人不许探视。”
张安胜叩头:“臣真是冤枉的!陛下!”
周庆一摆手,不愿多言,张安胜被内侍请出去了。
与风念安擦肩而过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看见张安胜放松似的闭了下眼,松了口短暂的气。
今天这场朝会简直处处透露着诡异,他从朝会后半段开始就没怎么听过别人在说什么,一直低头琢磨这件事,连华诺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华诺怼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风念安这才回神:“我总觉得陛下……”
脱口而出到一半,他又止住了。
没影的事,他自己怎么想都行,但大肆宣扬就不对了,而且如果真跟他想的一样,那这件事就远比赈灾银丢失更加复杂,还是先不要让旁人知道。
华诺追问:“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连赈灾银都贪,有点太过分了。”
华诺莫名其妙:“那群人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
风念安释然一笑:“是啊。”
两人在门口分开,风念安往御史台走,上车前看见钟离烬正好路过。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钟离烬什么也没说,但风念安就是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一点点“欣慰”,也不知道哪来的。
他坐在车里,朝会上的各种细节放大了在脑子里过一遍,他越想越想不通。
汤绥拿到缺失的榷仓记录后,当庭参奏张安胜监守自盗,按理说张安胜应该是第一个跳出来喊冤的,但为什么第一个说话的却是太子呢?
太子急不可耐地出来反驳汤绥,然后张安胜才顺着他的话进行辩解。
所以,贪了赈灾银的是太子?张安胜只是他的一把刀?
可是张安胜是太尉心腹,没听说太尉跟太子有什么交集啊,他不是陛下的人吗?
可是这又说不通为什么陛下在看到榷仓记录的抄本后第一反应却不是去看嫌疑人张安胜,而是瞅了太子一眼——非常小幅度的抬了下眼皮,只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但当时风念安正在想汤绥失踪一夜原来是去核实榷仓记录了,所以一直盯着陛下手里的抄本,刚好看到这一幕。
监守自盗的嫌疑人和陛下,在看见证据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去看太子,所以太子除了剿匪,到底在这件事里还扮演着什么角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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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赈灾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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