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岙“嗯”了一声,也没叫其他下人,自己提了灯带着妹妹往外走。
毕竟是自家后院,王希音并没有十分谨慎,她趁机向王岙低低地讲述着在庄子发生的事,便是看不清她的小脸儿,从她得意的语调里,王岙也听出了小姑娘的兴奋。
“……母亲原是看中了咱们静姐儿的才华才委以重任啊”,他调侃着说:“这次也是我考虑不周,既然知道庄子有外人,该是跟你一起去的。”
王希音心念一动,道:“大哥你要待客,分身乏术嘛,”她状似不在意地又加一句:“说起来祖父回来晚了,把接风宴会取消,我还没见过那位从陕北跋涉而来的传奇少年呢!”
王岙不知道妹妹的小心思,自也不去瞒她:“怎么没见过,你今日还在我院中殴打了他的义弟。”
“哦?”王希音的语尾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婉转和余韵。
王岙听不出来小姑娘的含意,说到这个话题,他便顺带着把二人介绍了下,毕竟祖父没有为二人设宴,二人也已经客居府中,日后难免再有交集:“年长些,长身白面书生气的,便是曾祖父当年得力部下,西北总兵赵成之子赵晋之,他义弟叫梁钧,自述同赵晋之一起长大,我原当他是赵晋之伴读,但后来瞧着不大一样,这二人虽然情谊深厚,但梁钧待人接物更稳重深沉些,似乎也是承继于名门。”
王希音又想到了梁钧极为优越的身形,忍不住问:“他也是武将出身?”
王岙点点头:“说起来,叫我单看这兄弟两人,还以为梁钧才是总兵教养出的儿子。”赵晋之倒像是被人强行压上战场的读书人。
“西北总兵都是曾祖父的部下呀……”知道话题没必要在两个少年人身上打转,王希音又感慨起自家曾经的荣光。
大齐立国之初,也是从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初代镇国公王达便是立威于此,后来齐帝登基,暴政血洗朝臣三十年,王达凭着低调务实,又极富军事领导才能,保住爵位及一家老小。
也许是对当时多疑的齐帝十分忌惮,王达教育子孙时,除了自保的武训不能丢,其余的就是低调顺从,这也导致王家少了些自己的脾气。
镇国公的爵位传到王旦这一辈,也不过五代,但是王岙口中的西北总兵,早在第四代镇国公,也就是王旦的父亲年幼时,就已经不听王家号令了。这次赵晋之打着西北总兵的名头来投奔,其实也是给王家抬轿。
要知道,在北燕南下的乱世中,西北那些大将军发现齐主不堪后,自守城池了好些年,要不是最后被燕国骑兵围堵,又买通内奸,里应外合之际告破,怕是会自立为王。
若说起来,这些大将军还是少了些号令天下的正统气运,不然这天下局势到底如何,还难说呢。
王岙暗地摸了摸鼻骨,实在不想对妹妹说破自家的颓势,转了话题道:“母亲只是让你去私库对账,你是怎么想到秦岭去的?”
怎么想到的?
王希音眯起眼回想,一个曾祖父所谓部下的后生来投奔,家里竟在祖父六十大寿的当口,还要再设宴款待,即便是小小家宴,也可见是对此人的重视。如果只是照拂晚辈,博个好名声,随便收容就是,大张旗鼓必有所图,原本王希音看这二人带来的狼皮货物十分稀罕,还以为他们是经商而来。
金陵虽然富庶,但镇国公府也不会嫌弃钱货烫手,要两个富商,走走南北线路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当她在庄子看到那些略有约束的散汉时,想的就不一样了。
地痞流氓不好管,就算知道他们有武力,但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收拢在身边的,更何况两人还把他们带去了金陵郊外,说明这些人不服于管事,却不会不服他们自己的主子。
而且兄长在明知庄子有这些人的前提下,还让自己过去,也不过多说一句换上小子装束,就知道兄长抽不出身亲去庄子,她或者说她带着的王定是代替王岙去的,目的为何,见了那些人就不言而喻了。
她有些赌气兄长刚才的搪塞,自也不愿对自己的盘算和盘托出,而是闲散道:“诈你的呗。”
原本她还想再诡辩几句,却不料王岙默认了她的话,一时间王希音又添三分气闷。
不过,国公府的后花园转眼就到,她的小女儿心思倒也不用太过计较。
兄妹二人远远站在暗处,此时除了小楼灯火,看不到其他人影,申正更是没有踪迹。
“你在此处等着,我过去看看。”王岙道。
王希音连忙拉住他:“一起去,就说我早上画画落下东西,过来找。”她也不顾王岙的态度,扯着哥哥的袖子就往小楼走。
王岙对妹妹也无可奈何,只让她放开自己的衣袖,正正衣襟,阔步过去。
小楼的一层是八柱连墙,大开大合的构架,为的是姑娘们春夏之际,可以引水入堂,清凉诗意,所以没有太多墙壁遮挡,里面就是单单亮几根火烛,瞧着都比其他地方明亮许多。
只是王岙兄妹过去,没见到任何仆从,倒是堂间放着几个木条简单钉住的木箱,同镖师运镖时固定货物的手法类似。
“这是没用上的东西。”王岙蹲下身翻看几下,判定道:“有人想从这里运出东西,先是备下许多木条钉制的板材,然后一面装货一面装订,只是后面货物装完,这些就剩下了。”
王希音没有跟在王岙身后,而是从摇曳着火光的火烛处走来走去。
忽而,她好似找到了什么角度,道:“大哥你看,从这里是不是能看到后罩房外面的墙?”
王岙过去看了一眼,他个子高,看得更远些,也更清楚:“墙头好像有东西。”话音未落,就见小姑娘已经拢着斗篷往后门跑去。
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王岙摇摇头,连忙跟上。
小楼后身的角门果然没有落锁,王希音轻巧地推开门出去,发现连通后罩房的小门上挂着一个奇怪的木架子,上面有木轮和麻绳等物。
“这是什么?”王希音不懂器械,此处也没有火烛,借着月光望向兄长时,却发现王岙面容紧绷,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是滑轮,一般常见于军中起降重物,可以借力将很重的军粮、火药装到车上。”王岙简单地说,这种设备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当然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像王岙这样,随口解释出眼前此物的用处。
军用设备架在镇国公府的后院,听着可不像什么好事。
王希音暗暗舒口气,她觉得自己今晚找上王岙真是做对了。
母亲看着将私库问题交给自己,其实多少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兴许叫她愣头青似的找出几个作乱的贼子,哪怕是申正这种父亲的亲信,母亲也能把申正赶出府去,顺便给父亲一些警示,让父亲别做出格的事。
然而,蒋夫人想的还是简单了。
镇国公世子王守城,一如他名字所述,是个极为保守、安于现状的人,他将祖上教诲刻入骨髓,既不沉迷享乐,又绝不冒进,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偷窃自家私库呢?
他或许连私库里都有什么都懒得打听和盘算。
王希音不觉得自己这么想亲爹是对亲爹的冒犯,事实上,如果不是王守城太过温吞,自家大哥也不会自觉扛起接班人的重担,恨不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既管大房又理二房,甚至西院的事也要打量打量,十几岁的年纪活得比他老爹还累。
“后罩房里有什么重物,用得上滑轮?”王希音好奇地问,她回忆着自己看了一晚上的账本,大部分都是金银之物,也有些家具、玉石,不过那起子玩意儿,找四五个小厮就能抬动,如何用得上这种大家伙?
王岙不语,推开连通后罩房的小门进去,王希音也立时跟上。
出乎意料的是,后罩房前的小院并不杂乱,似乎除了墙上架着奇怪的物什外,与往日并无分别。
“……过水?”王岙在后罩房走了一圈,没见到其他痕迹,迟疑地自语了一句。
王希音竖起耳朵:“什么?”
王岙轻咳一声:“可能是别处拉来的东西,从这里走一遭罢了。”他道:“后罩房没人居住,且院落宽敞,许是教人放置了什么货物,到时候再一并拉走。”
他说着便把自己说服了,王岙舒口气:“一定是这样,你看到的申正应当是奉命运走货物,至于东西是什么,大抵还是跟兵马有关,毕竟父亲是都指挥同知,京卫也需要辎重。”
言罢,也不待王希音说什么,径自道:“料想申正也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明日你再到库房清点一番就是,也许母亲最近事忙,一时没有清点到位,就等着你这个小帮手出马。”
这却是在哄孩子了,王希音见王岙不想在此地多留,只得压下心中疑惑,顺从兄长的话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兄妹二人回到世子院,正房依旧没有掌灯,院中原本焕发生机的花草在黑暗中徒显狰狞,一阵风来,沙沙作响,便是王岙都觉得萧瑟,自觉妹妹还是会怕,他安抚地说:“我今儿个在东厢房歇了,你也回去睡吧。”
一夜无话,世子夫妇将近子时才回来,自然不会再折腾儿女请安,而他们都不知道,满院的主子彻夜未眠。
“到底是岙哥儿心细,我竟是没顾上你妹妹独自在院子的事。”既然王岙在自家休息,一大清早肯定是要给父母请安的。蒋夫人妆面有些重,但言语还是十分温和周至。
世子王守城也点头赞许儿子,不过他更关心儿子的课业,多问了几句后就说:“……快回书房吧,虽然咱家不用走科举之路,学问却是不能落下。”
蒋夫人欲言又止。
王岙好似没看到母亲的神情,垂眸应是后,离开院子。
王守城不是个偏心的父亲,见女儿掩袖又遮住一个哈欠,忍不住好笑道:“静儿昨天也是辛苦,但是功课不能丢。听说你昨天作画作到一半就跑了?我那里刚收了一副名画,你去帮我装裱起来,顺便临一副交与我。”
王希音哈欠打到一半就憋了回去,杏眼立时闷出两包泪:“爹……”
“嗯咳,”王守城打断她:“还有些小物,一会儿让申正给你送去。”
所谓小物,便是沿街串巷叫卖的一些小泥人、纸鸢等玩物,偶尔王守城还会给女儿送几本志怪小说,许是太过刚直,经过王守城筛选的小说怪谈肯定不会照顾少女心事,大多是坐打山中虎,倒灌鄱阳湖之类的,王希音十分喜欢。
一听这话,那两包泪自是没有用途,小姑娘欢欢喜喜地应了,只待母亲一挥手,脚步飞快地告退。
儿女退场,夫妻便把前夜的话又续上了。
蒋夫人直言:“二弟那儿又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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