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路上捡的。”
褚青缇半蹲下来，手臂自然下垂，枪口对准盐田。
她好笑地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神情柔软。
以这种方法，来试探对方的态度，同时展露自己的实力及诚意。
在物资稀缺的末世，她们愿意收留一只流浪猫，将食物分给除了可爱以外一无是处的猫，即便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原住民见状，神情缓和了许多，提议道：“不如我们放下枪，坐下来好好谈谈？”
两位原住民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放下枪、赤手空拳面对异能者，对于他们来说，风险明显大于利益。
许婉滢欣然点头。
“可以。”
…………
几百公里外的欧阳基地，基因改造计划进行得如火如荼。
王苏拎着用积分换来的食物和药品，心情愉悦地走向教学楼。
他胆小怕事，自从许队长走了以后，他再也不敢进战斗队，扭扭捏捏地进了物资队，干些体力活，换取微薄的积分。
好在，他本身拥有冰水双系异能，而他的身份又非常特殊，是人类与污染体的结合体，属于基地重点关注对象，基地以各种名目给他送了不少慰问品。
至少现在，王苏和奶奶不愁吃穿、也不愁看病了。
王苏决定多攒点积分，申请单人宿舍，这样奶奶就不用挤在大通铺了。
在他踏入六楼时，他浑身汗毛竖起，似乎嗅出了某种危险的讯号。
六楼很安静。
原本热热闹闹的阶梯教室，安静得能听到滴水声。
“滴答——滴答——”
没有人类的呼吸、吵闹、叫嚷声。
只有水声。
一滴，又一滴。
一串，又一串。
水流声流向阶梯教室的前门。
王苏犹豫着，到底担忧奶奶的身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开了阶梯教室的前门。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着。
她身上的衣裳很眼熟，她的后脑勺也很眼熟。
“奶奶？！”王苏又惊又喜，“你能站起来啦？”
前脚踏进教室，鞋底踩到了一滩水渍。
王苏本体是水里的寄生者，他对水有一种本能的敏锐，下意识低头一看。
猩红的液体，缓缓向门外涌去。
不，这不是什么水渍。
而是一片血泊！
王苏猛地抬头望向。
整个阶梯教室，被鲜红的血色所覆盖。
邻居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肢体残缺不堪。
王苏跟这些邻居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记得很清楚，角落里的大婶偶尔会偷偷给他塞一颗糖，糖很甜，那是他吃到的第一颗糖。
门后的小女孩特别可爱，他常常趴在地上，给她当小马骑。
桌角的大叔面凶心善，总是第一时间收集基地的招工讯息，为大家规划合适的打工方案。
王苏浑身血液似乎在这一瞬凝固。
他只觉得头昏目眩。
为什么？
人类，这么脆弱的吗？
他只不过进了一趟物资队，前后不超过十个小时，就再也听不见他们说话了。
“王苏啊……”
背对着他的奶奶，就在此刻僵硬地转过了头。
她脸上全是血，表情非常不协调，好似一个怪物对人类的低劣模仿。
“乖孙。”
奶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鲜血染得变色的大红牙。
王苏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
他的目光，落在奶奶手里。
是一截断手。
不难想象，这条胳膊是怎么被生生撕扯下来，再囫囵地被塞入怪物的口中。
王苏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乖孙子，到奶奶这里来。”
穿着奶奶皮囊的怪物，亲切地朝他招手。
“她”瘫痪的双腿安好无恙地落在地面，支撑着那副摇摇晃晃的苍老身体。
王苏后退，再后退。
直到脊背抵住走廊里的水泥栏板。
他腿一软，跌倒在地。
退无可退。
怪物顶着他奶奶的皮囊，不熟练地操控着这具身体走向他。
“乖孙，你在怕奶奶吗？可是，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怪物维持着怪异的微笑，“我们不是一样的存在吗？”
“一样”吗？
王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你是什么东西？我、我奶奶呢？”他勉强出声，声音抖得不行。
“你奶奶？”怪物天真地歪了歪头，“傻孩子，我就是你奶奶啊。”
它说：“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用担心奶奶生病了。”怪物一步一步走近。
王苏瘫软地坐在地上，傻愣愣地抬眼，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怪物。
怪物继续说：“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们是一样的存在。”
在怪物沾满鲜血的手指伸向王苏时，王苏突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跑到楼道里，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
一样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一样？
他是人类，他喜欢跟人类在一起生活，他才不会把人类当成食物！
在极速的奔跑重中，他回想起了许队长离开基地前对他说的话。
“为什么不行呢？既然你可以‘寄生’，你奶奶也可以被‘寄生’啊。”
是啊。
他自己可以寄生。
那为什么他始终无法接受奶奶被“寄生”呢？
因为……
因为……
奔跑中，王苏湿了眼眶，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因为他一直很害怕，和蔼慈祥的奶奶，会变成今天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啊！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
研究院的镜子里，映出人类王苏懦弱而坚定的脸。
“活着真辛苦。”
“队友全军覆没，只有我这个最没用的废物活了下来。”
“我这样的窝囊废，凭什么幸存？”
“求求你了，吃掉我吧。”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不要伤害我奶奶。如果可以，麻烦你帮忙照顾我奶奶。”
镜面上起了一阵微小的涟漪。
镜子里映出的“王苏”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成交。”
从此，他从镜子里钻出来，成了王苏。
他有王苏大部分的记忆，继承了王苏大部分的感情，接纳了王苏大部分的社交圈。
他孝顺懂事，辛勤打工，照顾生病的奶奶，热心生活，和周围所有人和睦相处。
像所有普普通通的人类一样。
渺小，却始终热情，充满生命力。
孤独太久的污染物，终于有了安身之地。
原来这就是人类聚集的基地。
好温暖啊。
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当平平凡凡、快快乐乐的王苏。
可是温暖，为什么会这么短？
王苏狼狈地找到欧阳，质问道：“我奶奶怎么了？”
欧阳表情微妙，“你……奶奶？”
“你一个污染体、寄生虫，哪来什么‘奶奶’？”康仁坤冷笑着，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美梦。
王苏看向康仁坤。
他记得这个人。
基因改造计划的主刀医生。
王苏的眼神，一向是柔软的、胆怯的。
而此时，他眼里仿佛藏着一把冰锥，隐隐泄出锋芒。
“是你对我奶奶做了基因改造？”
“不然还有谁？”康仁坤傲慢地反问。
欧阳适时出面，挡在两人中间，温和地解释：“你奶奶不想继续拖累你，主动提出参与基因改造，要求对你保密。”
“她听说了你的事情，她也想在被寄生后保留人类意识，跟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欧阳顿了顿，充满歉意地道：“可惜，我们的计划还不够成熟，这次改造失败了。”
战斗队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抓到了那个改造的失败品，关在隔离区，从它身上提取生物样本，继续下一轮优化。
王苏很想从它身上找到奶奶的影子。
可他失败了。
那个东西，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它虽有一部分记忆，却失去了人类的感情，它的本能就是吃。
不仅吃人类，还想吃同类。
王苏去探监时，不慎被它咬了一口，伤口处立即滋滋冒起了黑烟。
康仁坤显然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兴奋得无以复加，以“安置观察”为借口，把王苏也隔离了起来，在他身上插满了管子。
奇怪的是，所有实验数据，在王苏这里翻了车。
他的各项生理功能和心理素质，就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抛去“主体性”不说，不像是污染物寄生了王苏，而更像是王苏寄生了污染物。
观察多日，迟迟提取不到有用的数据，欧阳发话把人放了出来。
而王苏，在出来的第一天，探望过彻底丧失人类理智的怪物后，果断收拾行囊，连夜逃离了欧阳基地。
夜深人静，风朗气清。
王苏茫然地奔向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未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他只是想逃离。
街道口，一道人影挡在前方。
王苏猛地一个急刹车，脸刷一下白了。
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
水系污染体和冰系异能者的结合体，遇到了最强的水系异能者，【百川归海】甄小柔。
脸盲甄小柔睁着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没精打采地盯着他，试探性地问：“王苏？”
王苏的腿不由自主地发抖。
甄小柔瞥了一眼他打颤的腿，总算确定了他的身份。
这么怂，又这么怕她的东西。
怕是只有王苏了。
甄小柔笑了笑：“喂，做笔交易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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