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苏的声音不算小。
宴会厅里的宾客们听到他的话，纷纷投来古怪的目光。
龚长滨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王苏，这个他从头到尾没放在眼里的家伙。
“看来，几位新来的贵宾，对‘秽土’挺了解啊。”他笑着说道，“不如请几位讲解讲解？”
王苏懊恼地缩着头，偷偷瞅许婉滢。
许婉滢的眼珠子就黏在龚长滨身上了，自然懒得看他。
他只好求助似的去看另外两名队友。
褚青缇已经收敛了情绪，重新恢复对什么都淡淡的一面。
扶医生嘴角略勾，眼尾上挑，乐得看戏，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王苏浑身发毛，只好犹犹豫豫道：“谈不上了解……”
“你们口中的‘秽土’，跟我们曾经见到的‘蜃’，像是出自同源。”许婉滢忽然开了口。“事实上，我们对它也一无所知，我们差点团灭在它手里。”
她有意无意地略过了小队曾经团灭过五六回的事实。
“这些东西，有时候温和无害，只会缠着人类。但听说，它有时候会突然暴走，通过声音造成污染，开启杀戮模式。”
在场所有人脸色为之一变。
换到三号别墅这么久，“涂嘉书”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许婉滢所说属实，它们未必像现在看起来这么温和无害。
或许下一秒，它就会变得暴戾危险。
“当然，这个说法是道听途说来的，未必属实，大家可以自行判断。”
她短短几句话，搅得人心惶惶。
又打着哈哈，三言两语撇清责任。
扶医生忍不住想对她竖大拇指。
这位许队长，聪明得过头了，从来不是愿意吃亏的性子。
他当初见她行事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又主动让出基地老大的位置，退居二线，便昏了头，带着几分刻板印象，认为她武力值过高，大脑就未必发达。
同一时间，龚长滨也在审视着这位女队长，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他斟酌片刻，问：“那么，美丽的女士，你知道怎么对付它吗？”
“声音。保持沉默，不发出声音。”
“只是这样吗？”龚长滨问。
许婉滢思索片刻，“我们牺牲了几名重要的队友，替我们引开了‘蜃’。”
“重要的队友”，主要是指残疾小猫。
许婉滢一直觉得这只猫有问题。
哪怕它最后为了保护小队而自愿赴死。
她依然觉得，这只猫怪怪的。
它好像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语言，懂得该怎么讨好人类。
但本能地，许婉滢隐藏起了残疾小猫的异常。
她含糊地用“重要的队友”一词，来指代残疾小猫。
对于夜市街的窨井加仓库副本，时至今日，依然有许多未解之谜。
精心设局的涂嘉书解释得含含糊糊，摆了她们一道的王苏对具体情况又一知半解。
就连最后，小队得以逃出生天，也是因为残疾小猫引走了蜃和污染体。
许婉滢讨厌猫。
她以前在消防队，除了救火以外，总有各种各样的警情需要解决。
什么烧马蜂窝、开锁、救猫救狗。
尤其当火势太旺时，她们刚冒着生命危险把人救出来，总有人哭着喊着要返回火灾现场，救遗留在火场里的阿猫阿狗、小鸟小鼠。
她一看就来火。
宠物的性命，再金贵，能比人命更金贵吗？
真那么在乎，怎么起火时没有第一时间抱起爱宠，一起等待救援呢？非要等到人没事，才作天作地要去抢救爱宠，以性命变相威胁消防员，道德绑架她们再次返回火场救宠？
她当时的消防队长，就是为了救几只猫几条狗，葬送了性命。
消防队长的尸体被运出来时，宠物的主人差点在身边哭晕过去，嘴里依然念叨着自己的爱宠。
从此以后，许婉滢发誓，她永远不可能喜欢宠物。
说迁怒也好，说无能狂怒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但一旦有警情需要救猫救狗救鸟救鼠，她依然冷着脸，抢在前线援救宠物。
同事嘲笑她“冷脸洗内裤”。
她并不觉得。
她真的不喜欢宠物。
她只是在履行身为消防员的职责而已。
而在夜市街副本中，讨厌宠物的许婉滢，却被她最讨厌的猫给救了。
一回想起来，许婉滢就很不得劲儿。
龚长滨深深地注视着许婉滢的眼睛，似乎想看进她的心底。
“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收回目光，扫过在场的宾客，“各位如果有所顾虑，可以在业委会登记情况，自行离场。”
方才还嘈嘈切切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紧紧挨着王苏的小萝莉小脸煞白，差点忘了呼吸。
王苏在她身上感知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困惑地想：宾客们在怕什么？怕业委会，还是怕自行离场的代价？
许婉滢问出了他的心声：“自行离场，会有什么后果吗？”
龚长滨维持着和煦体贴的笑，“当然没有，晚宴大家随时可以自行离场。”
许婉滢点头，又问：“业委会在哪里？”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似乎她问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我刚来基地，只跟物业打过交道，说起来，还没见过业委会的人呢。”许婉滢仿佛没留意到这些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
“业委会啊，就藏在各位宾客之中。”龚长滨露出狡黠的笑容，“业委会从业主中产生，需要业主们自行发现。”
“那……”许婉滢又抛出另一个疑问，“如果离场时没有在业委会处登记，会发生什么？”
龚长滨笑了。
不同于之前客套礼貌的微笑。
这次，他眼尾笑出了一道细细的鱼尾纹。
“美丽的女士。”他说着奇怪的译制腔，饶有兴致地道，“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套话失败。
许婉滢早有心理准备，平淡地“哦”了一声。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
重新步入展示礼品环节。
龚长滨拍了拍手。
有侍者扛着一个麻袋丢进去。
麻袋口已被解开，里头的人不断扭动着钻出来，一抬头，对上十张一模一样的脸，在恐怖谷效应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苏彻底站不住了。
麻袋里的人，正是在玻璃房外被带走的小孩。
小孩长得玉雪玲珑，满脸泪痕，漆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仇恨。
“秽土喜欢纯净的灵魂。”龚长滨笑着解说，“灵魂越纯净，它们越欣喜。”
众人还在思考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怎么看得出“欣喜”的。
笼子里的“涂嘉书”们动了。
它们直勾勾地盯着小孩，渐渐围拢。
小孩哭喊道：“滚开！我要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萦绕在宴会厅里。
有人不忍地别开视线。
有人兴奋得浑身颤抖。
王苏下意识看向许婉滢。
她几分钟前的冷静自若消失了，又变成了自从进入宴会厅后长时间维持的痴女状态，痴痴地盯着龚长滨。
看来许队长是指望不上了。
王苏纠结了几分钟，刚动了动手指头，想上前救人，手指就被牵住了。
“哥哥，你在干什么？”小萝莉扬起脸问。
奇怪的是，王苏被她的手这么一握，刚调动起来的异能，沿着原轨迹分散开来。
明明这只手很小，很弱。
但他却想是被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和异能，差点腿软跌坐在地。
王苏惊骇地盯着小萝莉。
小萝莉的笑颜天真无邪，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恶意。
但他后知后觉地想：究竟是她对自己没有恶意，还是她瓦解了他洞悉恶意的能力？
“嗖——”
弩箭激射而出，精准击中即将触碰到小孩的“涂嘉书”。
它的手被洞穿，掌心冒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腾腾的雾气。
“涂嘉书”们止步，带着几分畏惧，齐齐看向再次出手的褚青缇。
褚青缇语气淡淡的：“你们动他试试。”
王苏有些意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成了褚青缇的新一轮靶子。
他心有余悸地大喘了口气。
幸好褚姐的异能发挥了作用，目标偏移，不然刚才这一箭，射中的就是他了。
而侥幸脱离“靶子”身份的扶医生，也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刚才对褚小姐的开导还是有成效的嘛。
至少褚小姐不再瞄准他了。
被丢进笼子里的小孩忘了哭，懵懵懂懂地盯着褚青缇。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啪、啪、啪。”
龚长滨意兴阑珊地开口：“褚小姐很厉害。但难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他提议道：“既然褚小姐想当英雄，不如亲自上阵，替换这个小孩？”
“英雌。”王苏纠正。
龚长滨错愕：“什么？”
“英雌。雌，她是女的。”王苏一板一眼地强调，“‘雄’是指公的、男的。”
龚长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会。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正什么雄雌？
有病！
他气乐了。
“我看你挺关心褚小姐的。要不然，你英雄救美，替褚小姐上阵？”
王苏：“……”
王苏闭麦了。
没想到，褚青缇瞟他一眼，代替他回答：“可以。”
王苏：？
不是，你可以什么啊可以！
不带这么坑队友的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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