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闹钟的震动嗡鸣钻入梦境，将姚嘉从不安稳的睡梦中拽拉出来。
天光大亮，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姚嘉头痛欲裂，眼皮红肿胀痛。他闭着眼，熟练地摸索手机关掉闹钟。
他抱着枕头蜷成一团，如同寻求庇护的小兽，把头深深埋进被窝。
没睡几分钟，嗡嗡声再次响起，他不情愿地哼唧几声，像小猫的呜咽。挣扎片刻，他闭着眼，慢慢地用手臂支起身。
一头过肩的柔软黑发此刻凌乱得像炸了毛，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起，更有几缕头发黏在颊边，衬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光洁的肌肤。
姚嘉抬起手顺了顺头发，睡衣领口歪斜，露出清瘦的锁骨，以及左边锁骨上的两颗小痣，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粉。
他睡眼惺忪，眼神没有完全聚焦，抓起手机，慵懒地关上闹钟。
解锁屏幕，通知栏上几条来自徐霖的未读消息赫然在目。
这瞬间赶走他的睡意，带着一丝微弱期待，他点开了聊天框。
最先跳出来的是对他昨晚那条含糊信息的回应。
[霖哥：还是什么？说话说一半。]
[霖哥：是不是昨天剪视频太累了？很累的话告诉我，我想办法找人帮你。别什么都自己扛。]
隔了几分钟，又发来几条：
[霖哥：给你订了套新设备，GRTs600的旗舰键盘和鼠标，我看你之前那个都快包浆，该换换了。下午就能送到。]
[霖哥：新一届萌主杯记得留意下，这次规模更大，奖励也更丰厚，打好了能吸更多粉。]
[霖哥：次元微视那边预计是要给新入驻的大主播引流造势，安排了大主播带队，最好能联系上A那边看看能不能同队。我的身份太商务了不适合，得看你去聊。]
姚嘉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一杯桃酒：谢谢霖哥，设备破费了……ToT]
他收下了这份“礼物”，如同咽下裹着糖衣的苦涩安慰剂。他打开购物软件，滑动挑选着回赠的礼物。但比起快递礼物，他更想把自己送过去和徐霖见面，但他知道，徐霖不一定想要这个“惊喜”。
姚嘉挑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索性转到闪购页面点了份外卖，起床洗漱。
下午开播前，那套价格不菲的新设备果然准时送达。姚嘉拆开包装，看着那质感过人的外观，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他默默地将它们连接到电脑上，替换下了那套陪伴他许久、键帽已有些磨损的旧装备。
直播开启，人气稳步上涨。他先是和**打了两局排位，配合依旧默契，直播间里欢声笑语。
直播画面上一双纤巧的手正在灵动地操作，新键盘的呼吸灯更加炫酷，光影衬得指节精致，如同手模。
“桃神换新外设了？手感怎么说？”**问。
“还行。”姚嘉轻声回应，操作着角色完成了一次急停瞄准射击，一枪爆头。
[X良X影来了，斯哈斯哈]
[今天话很少啊，主播没睡醒呢]
两局结束后，**语带歉意：“那啥，桃啊，我女朋友喊我出门，得先溜了。”
“去吧去吧，兄弟单排了。”姚嘉表示理解，把直播间标题从“和波神双排”改成了“孤狼上分中”。
送走**，姚嘉自己单排了几局。然而运气似乎离他而去，不是匹配到莫名奇妙的队友，就是遭遇疑似开了锁头挂的对手，连续几局体验极差，赢的分输得一干二净。
[新设备磨合吗？感觉打得没那么利落了]
[桃出桃出桃出]
[好区好唐取关了]
萌主杯过后，姚嘉的直播间引来了不少串子观众。看着屏幕上的连跪战绩和零星飘过的嘲讽弹幕，一股烦躁感涌了上来。
由于段位较高，匹配时间很长，等了十来分钟，还没有匹到人，他索性取消匹配，准备切到“疯狂靶场”去练枪。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好友列表，发现那个熟悉的默示头像赫然亮着——Ax1om显示在线。
他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顾朗轩的直播间。画面里，男人神色专注，正在靶场操控着角色进行射击练习，一连精准命中了二十多个移动靶。
姚嘉犹豫片刻，切回游戏界面，向 Ax1om 发送了组队预约。
几乎是在邀请发出的下一秒，提示音响起——邀请被接受了。
直播间那头传来顾朗轩的声音：“嗯？桃酒，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邀我。”
姚嘉点开直播间页面，恰巧看见他秒退靶场，进入了匹配队伍。
[桃妹ob你直播间呢]
[今天这么早甜双]
[桃出今天枪法区得很，来找老A头混分（哈哈大笑）]
“轩哥来这么快……一起吗？”姚嘉小心翼翼地问。
“开吧，新练了波西娅，来试试。”顾朗轩爽快地答应。
匹配，等待，进入游戏。
当姚嘉专注于游戏时，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被隔绝了。两人的配合行云流水，高效交流，一个标记，一个走位，便能理解彼此的意图。
顾朗轩的沉稳指挥和顶级道具，为姚嘉创造了完美的输出环境，让他可以尽情发挥其突击手的优势。连续几场高歌猛进，畅快的胜利将刚才单排的郁闷一扫而空，直播间的气氛也重新热烈起来。
[卧槽，好枪！]
[甜双甜甜甜]
[新的萌主杯要开始了，A神桃妹这次组队吗？]
有弹幕提到了即将到来的新赛事。顾朗轩正好结束一波完美的四杀，一边换弹一边看着弹幕回答：“嗯？会参加。这次准备自己当队长，”他语调变得郑重，“大家记得多投投票，把我投成队长就能选桃酒了。”
据说萌主杯改了新的参赛机制，新加入人气投票环节，排名前50的主播可以获得参赛资格，而前10名则成为带队队长，可以通过“拍卖”机制选择队友，但具体规则还未公布。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自然地说：“选桃妹，还得看他参不参加呢。”
“我当然参加。”姚嘉立刻回应。
弹幕开始起哄：
[组队！组队！组队！]
[A神把桃妹选走！]
[双突瘤子来咯！]
顾朗轩看着弹幕上刷屏的组队，颇为满意地笑笑，带着点戏谑的口吻：“有机会当然一起。不过你们别瞎投，万一把他投成队长，我就选不上了。”
姚嘉连忙接口，语气带着真实的惶恐：“别！千万别让我当队长，队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不过，我当队长，就算倾家荡产，都一定选轩哥！”姚嘉涨红了脸，急切地补充。
“看来我在你眼里身价很贵哦，”顾朗轩调笑，“那我也一定倾家荡产选你。”
两人一来一往，弹幕一片“有给啊”和“甜甜甜”的刷屏。
正巧两人在B点小巷道双架，敌方一阵道具狂轰滥炸攻进来，带走了两人。
【枪毙所有给 使用毒刺击杀 pinkpeach】
【枪毙所有给 使用毒刺击杀 Ax1om】
队友见了这ID，开麦说话：“我不行了，你们俩给在B小黏糊啥，给力点啊。”
姚嘉羞得手指蜷缩，憋着笑，刚想开口反驳，就听见顾朗轩带着笑意说话：“好好好，给力点，不当给了。”
[诡计多端的直男]
[好区的给]
[不笑的是给！谁是给已经一目了然了！]
[被给狠狠迫害]
姚嘉的直播间又刷起一波弹幕，他把视线从弹幕移开。不能再看了，再看影响枪法。
两人似乎真的认真起来，猛猛杀人，赢下了这局。
一旦沉浸在战局里，就不觉时间流逝。两人一路胜利，上了不少分。顾朗轩保持着优良的作息，快到晚上十一点时，便开口道：“差不多了，我准备下了。”
姚嘉有些不舍，“好，轩哥再见。”
“嗯，你也别熬太晚”顾朗轩叮嘱姚嘉，跟弹幕道了别，“缺觉对状态影响挺大的。明天见明天见。”
顾朗轩下播后，一部分观众转到了桃酒直播间。姚嘉看着直播间依旧高涨的人气，准备再打几场再下播。
正好这时，手机震动，徐霖发来了那份姗姗来迟的续约合同文件。
前段时间和**一起打游戏，直播时长和观看时长的任务完成大半，这个月的指标压力不大。一股想要尽快解决的冲动涌上心头。
姚嘉对着麦克风说道：“那个……我今晚有点事，可能得提前一点下播了。明天见！”
不顾弹幕的挽留和疑问，他道了晚安，匆匆关闭了直播。
姚嘉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份PDF合同文件。
起初，他只是抱着简单审审的态度去看，毕竟合同已经由徐霖把关过。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这份合同远比他想象的更为苛刻。
合同虽然签的是A级主播的约，但在待遇上却只是增加了剪辑师和文案助理，关于流量帮扶方面的权责则写得很模糊。
乙方义务条条分明。公会独家代理他所有商业活动，并且他“必须积极配合”公会签署的商务合同。合同期间，他使用的所有直播账号及产生的所有内容，归属公会。这意味着如果解约，他连“桃酒”这个ID都保不住。
收益分成相比之前的B级合约，条件大改。平台分成后，公会要先扣除10%的所谓“运营管理费”，然后再四六分成。这意味着他辛苦直播和接商务，近半都流入了公会。而且，他以“桃酒”名义所得的代打和复盘教学收益，也需要进行分成，原本的B级合约中并没有算上这部分。条款还规定，如果他单方面解约，需支付过去一年的总流水或两百万人民币作为违约金。
姚嘉粗略地算了算，根据他目前的流水，签完这份合同之后，收入反而要比之前的B级还要低！
这根本不是合作，这是卖身契！
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截取了最离谱的几条条款，发给徐霖。
[一杯桃酒：哥，合同我看了。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这个分成比例，抽成是不是有点太高了？还有这个违约金…]
他试图让自己的提问显得柔和，安慰自己也许是徐霖太忙疏漏了合同。
徐霖回复得很快，回答却不如姚嘉所愿。
[霖哥：这都是标准模板，大家都这么签。分成考虑了公会未来的投入和资源倾斜。违约金是为了保障双方合作稳定，你不违约就没事。]
[一杯桃酒：那账号归属和接商务这条呢，哥，你有看吗？我觉得，不太合理吧，“必须积极配合”，和“无条件配合”的区别在哪？]
[霖哥：别钻牛角尖了，合同细节都是法务看过的，能有什么问题？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专注直播和比赛，公会不会坑害你的。]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姚嘉越来越冷的脸色，他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双颊和眼尾因怒意飞上薄红。
正要打字，徐霖拨通了微信电话。
姚嘉接下，那头传来徐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佳佳，你非要现在跟我纠结这个？你说商务太多，我已经尽力在推，新的商务都排到萌主杯之后了。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依着你，公会也有规矩！”
“不是我要纠结，是这合同本身有问题！”姚嘉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提高了些许，“这条件根本不合理！”
“有什么不合理？我帮你把关过了！你就是太天真，直播不是过家家！”徐霖也激动起来，“你也有自己的事业，我不可能完全惯着你哄着你，佳佳，别太恋爱脑！”
“这和恋爱脑有什么关系！是合同的问题！”姚嘉气得手阵阵发抖，几乎要握不住手机，声音染上哭腔，“哥，你觉得我看不懂吗？你觉得我很蠢？”
“其他主播都是这么签的！怎么到你就这么多问题？”徐霖的指责脱口而出。
“谁？你告诉我，还有谁签了这种合同？”
电话那头瞬间哑火，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几秒后，姚嘉先开了口，声音平静，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徐霖，这合同，我不续了。”
徐霖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拔高音量：“不续了？小问题可以改，为什么不续？拖了这么久不问我续约的事，现在不想续了，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吗？我为你忙前忙后，为你争取资源，你就这么回报我？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自己火了，翅膀硬了，就想甩开我了？我告诉你，没有我，你能有今天？！”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又陌生的咆哮，姚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哀涌上心头。
他每天播八小时甚至更久，接代打、做复盘，下播后反复看自己的直播，找问题，练枪，提升技术，绞尽脑汁策划直播整活，挤出时间写视频文案，录制、剪辑，找教程提升剪辑能力……明明这一切努力徐霖都看在眼里，他却偏要用一句“没有我，你能有今天”给全部抹杀。
他承认徐霖对他至关重要，可徐霖是怎么看他的？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迅速模糊。姚嘉想忍住泪水，但溢出的悲伤不可抑止。泪顺着他的眼角漫向下巴，滴滴下落，沾湿衣服前襟。
姚嘉想要抹泪，却抬不起手，痛苦攫着他的感官，让他陷入悲伤的僵直中。
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反胃感，用带着浓重哭音却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
“徐霖，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端骤然安静，随即是徐霖错愕的声音：“……你说什么？姚嘉，分手？有话好好说，别拿这个当气话。”
“气话？”姚嘉重复着这两个字，满面潮热，静静淌着泪，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我觉得，好像是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他顿了顿，轻声说道：
“不喜欢，就别勉强了。”
“我们结束了，徐霖。”
说完，他不等徐霖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任由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只是僵立着，努力控制呼吸，试图平复巨大的痛苦和猛烈的抽泣。
过了好久，他才重新拿起手机。
不理会徐霖疯狂拨入的通话提示，姚嘉点开微信，在聊天框里郑重敲下：
[徐霖，经过慎重考虑，我正式决定，不与公会续约。]
[同时，我们的恋人关系，也到此为止。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点击发送。
不断震动的手机终于安静。
几秒钟后，微信弹出新消息。
[霖哥：好。姚嘉，]
[霖哥：你别不识好歹。]
姚嘉看着那两条信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再回复。
房间一片寂静，只有他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自这天起，两人再无交流，彻底陷入冰冷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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