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冬,雪下得一日比一日大,容华街的热闹却只增不减,青牛白马七香车,容华街上的雪还没落到地上,便被竹扫帚扫进箩筐里。一入冬,街两旁店家纷纷派出跑堂来扫雪,生怕影响了金主们的车马开进来。
这冬天的冰雪再厚,也冻不着富贵公子小姐的朱轮华毂。
长春楼并不位于容华街最繁华之处,却是这容华街最有名的楼。它地处三水交汇之处,坐北朝南而建,请了前工部大匠设计,备料三年,施工又三年方才落成,高六层,凭栏远眺,可尽收整座望京之景。
自然,这长春楼也不是一般的达官显贵消费得起的地方。
司寇若刚步上长春楼的楼梯转台,正瞧见祁瑾倚在三楼栏杆上往下看,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她颔了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大冬天扇扇子,真是神经病。”
虽然祁瑾没得罪她,但她忍不住要腹诽一句。
鸣啸暗道奇怪,这长春楼里面炉火旺盛,进来便觉暖和,怎么这会却突然感到一丝凉意?
塞外送来的烤肥羊味道是不错,肥而不腻,嚼起来有浓浓奶香,可惜司寇若不喜荤腥,只交代鸣啸打包一只送回去给风渊,特意叮嘱“记祁成账上”。
“师傅,我听说你前阵子一直病着,如今可大好了?”
祁成,一张脸稚气未脱,看见司寇若,眼睛便成了星星眼模样,嘴角压都压不住。
“都说了别叫我师傅。”
“好的师傅!师傅,你还想加什么菜,随便点!”
“听说下月是你的生辰宴?”
“你记得!我就说,师傅心里有我!生辰宴的拜贴我早早地就送到帝师府了,鸣啸说你不宜外出,不一定来。你要是能来,那可就太好了!”
“来,不仅我来,我兄长嫂嫂们也需得来,也不知你母妃那永和宫能否容得下?”
“能!你们真的都要来?”
“没错,我很需要这次进宫的机会。”
这话说得祁成不解,“你进宫还不容易吗?你可是帝师之女,你家大哥哥是靖西侯,二哥哥是镇北大将军,你想进宫,谁敢拦你?”
司寇若转了转手中的琉璃杯,看里头的果浆透出的晶莹光泽,不动声色道,“我想进宫容易,但我不能主动进宫。而且,我要进到那太子的东宫。”
“太子东宫?师傅,你可是有什么计划?”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听计划行事即可。”
“好的师傅!只要师傅一声令下,祁成在所不辞!”
司寇若凭栏赏雪,暮雪纷纷,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整座望京的烟火红尘遍收眼底,望不见的,只有那高墙之内的皇宫了。
祁成虽是草包,但在吃喝玩乐方面倒是很精通。
择春山楼顶楼赏雪,遍览望京繁华,饮西域美酒,品塞外炙羊肉,可真是幸福的富贵闲人生活啊。
此刻,司寇若忽然理解了秦穗和。
一连半月,司寇若收了几次六皇子的拜贴,二人出行,捡的都是那些热闹繁华的去处。
春山楼赏雪,城隍庙庙会,博古斋拍卖古画,樊楼听话本……虽然司寇若故意乔装一番,又戴上了面纱,但她知道,暗处,总有人会认出她的。
很快,六皇子的生日宴在即,司寇若准备作一幅画,作为生辰礼。
“那个,风渊,最近是不是瘦了?”鸣啸再一次来替六皇子送拜帖,有些不自然地问。
“可能是人的食物吃不习惯吧,听说他最近不好好吃饭。”司寇若低头作画,未曾抬头看旁边的风渊。
“大小姐最近出门,不妨带上他,我看风渊最近去校场表现很好,没有做逾矩之事。他不能跟在您身旁,心情恐怕不大好,自然食不下咽。”
鸣啸极尽委婉地提醒,更多的话,他也不敢说,说完立刻瞅准时机退了出去。
司寇若自己细算了下,的确,有大半月没带他出门了。
他倒是乖,日日跟着折铁去校场训练。
折铁来求过几次,求她把风渊带走,他在军中的面子,快被风渊打完了。司寇若没理,风渊便还是日日去校场打他。
“最近带上你不方便,不过马上你就可以跟我出门啦!”司寇若放下画笔,抬头瞧了瞧风渊,他坐在书桌另一面,头趴在桌上,看着无精打采。
“为什么最近带我不方便,是因为要和那个男人出门吗?”
“嗯,那是六皇子祁成。后天去宫里赴宴,你便可以同去了。”
“是只有我们两个吗?”他坐起,目光熠熠。
“哥哥嫂嫂们也都一起去,六皇子生辰,我们去他的生辰宴道贺。”
“哦。”
“风渊,你最近不高兴吗?”
“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我也说不清楚,人间的感情太复杂了。”
“最近太忙了,没空顾上你,这次去宫里,我们有一个大任务,等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要一个奖励,好吗?”
风渊虽已是十**岁的少年模样,性格却还是像小狗一样好哄,听完便咧嘴笑了。
看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只在战场上摧枯拉朽、只身破千军的小狗。
冬月初八,六皇子祁成的生辰宴。
安贵妃前几日看到宾客名单时,便皱了皱眉,英气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她那破草包儿子,小小生辰宴,何德何能能请这么些人,只怕是有心之人要利用他。
生辰宴当日,司寇一家高调前来赴宴,还有护国公夫妇一行人,连太子都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前来赴宴。
安贵妃的永和宫自住进来,还未如此热闹过,路过的皇帝和九王爷祁瑾都忍不住进来看了两眼。
宴上,祁成和司寇若虽坐得远,但请了好几次宫人,将司寇若爱吃的冰酪、酒酿等甜品给她送去。
秦穗和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这宴席上,就算是个瞎的,也知道这俩关系非同寻常。
酒过三巡,秦穗和找了个由头回寝殿休息了,遣退了宫人,着人请司寇若到跟前来一叙。
到安贵妃跟前,司寇若毕恭毕敬行了礼。
比问话先出口的是秦穗和那凌厉似刀的眼神,凤眼含威,打量着眼前这个才过及笈之年的少女,纤细单薄,容貌生得倒是乖,神色里却有藏不住的桀骜。
将门之女,开门见山。
“你究竟想利用我儿子做什么?”
“您应该庆幸,他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大胆!司寇若!你……”
“贵妃娘娘先别动怒,我知道,您是值得敬重的长辈。您不想让祁成卷入这一切,但深宫之中,谁能由己?他能当颗闲棋,是好事,总比成为弃子强。”
司寇若一番话,直诛秦穗和的心。
六皇子,文韬武治一概不通,争储绝无可能,她只希望他在这皇宫中作一个无足轻重的边缘皇子。可无足轻重,那便代表着可有可无,这中间暧昧的界限,谁又能说的好呢?
但秦穗和不是轻易示弱的人,她神色自若道,“我哥哥是当今护国公,我虽无能,保成儿无虞还是做得到的。”
“娘娘,您才不是无能之辈,春猎那日,昭云嫂嫂为何会瞧上我二哥,这其中,难道没有您的手笔?”
“我……我不过是教昭云认认京中的青年才俊,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她瞧上你二哥,并非我的谋划,昭云是我的亲侄女,我将她看作亲女儿,怎么会拿她婚姻之事来做谋算!”
司寇若款款欠了一下身,“那若儿便替二哥哥放心了,是若儿多虑,请娘娘见谅。”
秦穗和解释完,忽然回过味来,司寇家怀疑秦昭云嫁入司寇府是她的谋划,却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这说明……
“那…你是想和成儿……”
“若儿并无此意,娘娘放心,若儿与六皇子只是同窗好友之谊,自会把握其中分寸。”
六皇子同司寇若成亲,与秦昭云同司寇河成亲比,政治意义完全不同,秦穗和揪着一颗心试探发问,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稍松了口气。
秦穗和沉静下来,看着司寇若,思忖良久。
“娘娘,您是聪明人,君子之约,不必明言。若儿便不多叨扰了。”言毕,司寇若缓缓退了出去。
秦穗和原是想让儿子效仿九王爷祁瑾,当个闲散王爷谋个出路。可九王爷和当今圣上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友弟恭,而他祁成和祁玄,是不共戴天之势。她能仰仗的,只有自己的哥哥。
哥哥秦淮安,身为护国公,手里是握着些许兵权。但若那太子祁玄果真即位,这点世家权利和兵权能否护得住他们母子,秦穗和也没十足把握。
侄女嫁入司寇家,这门亲事实打实能为她和儿子的后半世挣得一把名为“司寇”的保护伞,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哥哥秦怀安向陛下请旨给秦昭云和司寇河赐婚时,秦穗和没少助力。
她原以为,这桩联姻已成,便是万事大吉。
没想到所有的谋划都在暗中标好了代价,祁国帝师家,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若那祁玄果真即位,而司寇家又不肯保他们母子,恐怕即位当日,便没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
她说的“闲棋”和“弃子”,执棋者竟是她自己。
秦穗和这才明白过来,她面对的不是寻常那些工于心计的女子,而是个着眼于天下的棋手。
目送司寇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秦穗和感到脊骨发寒。虽然她对帝师一脉的心计城府有所预备,万万没想到司寇家一稚气未脱的幼女,竟然也这般枭心鹤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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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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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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