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议事持续了半个时辰。
许晚词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看着两人讨论盐课、漕运、军饷,听不见每一句细节,却能听出朝局的紧绷。
等到御书房传膳,萧砚才挥手让她退下:“首辅夫人先回府,朕与郭卿尚有政务。”
“臣妇告退。”她行礼退到门外。
刚走出两步,背后传来萧砚淡淡一声:“许氏。”
她回头。
那人在殿门阴影里站着,冕服已解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暗纹中衣,看上去比殿上轻松几分。
“回府路上,小心脚下雪。”他说,“朕不想听到首辅夫人摔断了腿的消息。”
这句话听着像玩笑,又像提醒。
许晚词垂眸:“谨遵陛下旨意。”
转过身时,她听见郭听晏轻声应了一句:“臣亦会叮嘱府中多加留意。”
她脚步未停,袖中十指却慢慢松开——刚才握得太紧,指节都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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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离皇城不远,轿子晃动不过盏茶工夫,便到了门前。
门房早就候着,齐声行礼:“拜见少夫人。”
许晚词下轿,跨过门槛,肩头落下一点残雪。
张妈妈迎上来,一边替她拂去斗篷上的雪点,一边压低声音:“少夫人,街上都在传——大人今儿一早就被封了首辅,又被陛下留在殿中议事,大家都说,咱们府上要起风头了。”
“风头太大,不一定是好事。”许晚词笑了一下,“让内院管事都仔细些,别出岔子。”
“是。”张妈妈忙忙点头。
她跟着往里走,路过影壁时,听到偏院那边传来几声低低笑语,有小丫头忍不住道:“以后可要叫‘首辅府’了,咱们夫人也是首辅夫人——”
话音未落,被人悄悄捂了嘴。
“瞎说什么呢?夫人最不爱听这个。”年长一点的婆子喝道,“都给我闭嘴做事。”
许晚词脚步未停,只当没听见。
她清楚,这种窃窃私语,只会越来越多。
她要做的,不是去止住每一声,而是让这府里的人明白——首辅府的牌子可以挂,但不能当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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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内院,换了衣裳,简单用过一些点心,天色已经向晚。
郭听晏直到夜里才回府。
许晚词原本打算在书房等他,张妈妈却悄声劝她:“少夫人,您白日里在宫里立了一整天,倒不如先歇着。大人一向爱惜人,见您熬着,反要多想。”
许晚词想了想,往常确实如此,便先回了卧房。
她并未睡,只披了件厚斗篷靠在榻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旧书。
门被轻轻推开时,屋里只亮着一盏宫灯。
郭听晏步子极轻,像是怕吵醒她。
“回来了?”许晚词放下书。
他微微一顿:“吵醒你了?”
“本就没睡。”她笑笑,“大人回来的脚步,我听得出。”
郭听晏脱下外袍,交给丫鬟,才走到榻前:“宫里一路,还顺利?”
“顺利。”许晚词道,“陛下问了些话,又与大人说政事。”
她停了一下,没有主动提起退婚书一事——那是她与萧砚之间的一笔旧账,不必摊开给郭听晏看。
可她不说,不代表旁人不会提。
如今退婚书重被翻出,不知在多少人口里被添油加醋。
“街上在传陛下对你另眼相看。”郭听晏似笑非笑,“说登基大典之后,第一位单独召见的是首辅夫人。”
“街上的话,大人也信?”她反问,“陛下召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许家退婚太子妃人选,如今嫁入首辅府后过得好不好’罢了。”
“那你过得好不好?”他问。
许晚词微愣。
郭听晏很少这样直接问她的感受。
“过得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她转开话头,“大人这首辅之位坐得如何?”
“坐得不稳。”他答得很诚实,“盐课、军饷,都是朔风里晃的旗杆。稍不注意,就要砸下来。”
他看着她:“所以,你也要小心。”
许晚词点点头:“我知道。”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在宫里,陛下提过你的名字。”
“哦?”郭听晏挑眉。
“他说,你寒门出身,走到首辅之位不易。”许晚词把原话略略转述,“又说,既然把首辅之位交给你,就不会轻易收回——前提是你撑得住。”
郭听晏 laugh 了一下:“陛下一向如此。”
“那你撑不撑得住?”她顺势问。
“撑不住也要撑。”他淡淡道,“坐上这把椅子,就没有退路。”
这句话听来轻描淡写,许晚词却听出了他话里掩着的倔强。
“我会帮你看着。”她道。
他似乎有些意外:“帮我看什么?”
“看账。”她理所当然,“看人。”
“你在外头看朝臣,我在府里看来来往往的账本和人情。”许晚词抬眼,“大人不是最爱把一切都算明白么?多一双眼睛,怎么算都不亏。”
郭听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许晚词,你当初嫁给我时,可曾后悔?”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偏殿里,萧砚问了同样的问题——“嫁与郭听晏,汝心可甘?”
如今完完整整落在她身上的,是两个人的目光。
“后悔的话,当初就不会在喜帕底下签字。”她笑了一下,“我一向不做自己会后悔的事。”
“那你退婚的时候呢?”郭听晏若有似无地补了一句。
许晚词心口一跳。
“退婚是许家的决断。”她缓缓道,“我只是在那张退婚书上,帮许家折了一下纸。”
这句话,既是真话,也不是全部真话。
郭听晏没有追问,只低头替她拉好披在身上的斗篷:“总之,既然你进了郭府,就是郭家的人。”
“外头不管怎么传你——”
他语气平稳,却一句比一句重,“你是许家退婚太子妃也好,是新帝旧人也罢,在我这里,你就是郭听晏的妻。”
“只这一点,别人改不了。”
许晚词指尖微热。
这句话,比什么“不要多管事”都更有力。
“好。”她点头,“我记着了。”
**
夜深,府里渐渐静下来。
许晚词躺在软榻上,眼睛却迟迟合不上。
她想起偏殿里那叠卷宗,想起那四个字被抄进案卷,想起萧砚说“朕欠你一场婚约”。
又想起郭听晏说“你进了郭府,就是郭家的人”。
她伸手,从枕边的小匣里摸出一张小纸片。
那是她当年练字时写下的“愿殿下安”,字迹略显青涩,被她剪下藏了许久,后来一直没舍得丢。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纸片折了又折,塞回匣底。
——过去的婚约,早被退掉。
——现在的婚约,纸还在,但未必能保她周全。
她闭上眼,对自己说:
“无论是谁欠谁的,都慢慢算。”
“别急。”
灯火跳了一下,融进夜色里。
这夜之后,京城关于“前未婚妻成了首辅夫人”的说法越传越广。
而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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