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亭看到那个画修回复,把图存了下来,十分自恋地设为屏保。
他在网上逛得开心,他从以前就被宣传说是少年英才如何如何,却是没有几个人会在他面前长篇大论说他的优点——真要说了柳离亭也会觉得是社交辞令,他又向来不喜欢听别人说太多话。
比起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他更喜欢所有人都听他的话行事。
但在手机上看就不一样了,柳离亭看得轻松,听得放心。
当面说的好话可以是作假,在他背后说的好话,对这些人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了,他自然顺眼许多。
他高高兴兴上网冲浪,抬眼却看到厉南行黑了脸,一脸阴沉地盯着手中的手机,好像要冲进屏幕杀人。
他心想,厉南行最近好像心情就没好过。
这很不对劲。
以前他们忙的时候,厉南行连续十天都在案前工作,手里的笔没停下过,见到他却照样笑得轻松,好像高强度的工作对他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修士不用睡眠,但不是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不会累。柳离亭修为都到大乘期了,让柳离亭连续工作一天他依旧嫌烦,可见厉南行是多么擅长忍耐工作压力的一个忍人。
柳离亭有时候觉得对方是真的爱工作,发自内心的热爱,让他非常敬佩。
所以这时候的负面情绪才让柳离亭觉得意外。
柳离亭和对方相识得够久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脸上血色全无,像被剜了心的面色苍白,又像被什么东西气到面色发青。
扇子也不拿了,左手神经质地拿食指指甲一下一下划着拇指皮肤,用力到手都在微微颤抖,对方却浑然不觉。
这种带着节律性的刻板动作出现在束凤池身上,柳离亭会知道对方是又焦虑了。
但出现在厉南行身上,他还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惹得厉南行一个大乘期不高兴?
最近魔宫发展依旧稳定,没出什么大事。
柳离亭对厉南行手机屏幕上的东西产生了一些好奇。
不会是什么网恋被骗吧,柳离亭想到话本里和手机相关的情节。
手机问世不久,好像厉南行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谈上了吧,也是赶上时代浪潮了,够时髦。
柳离亭正大光明走过去准备看热闹,厉南行注意到他,惊得一震,倒是脱离了刚才自顾自陷入沉思的状态。
厉南行装作没看到人的样子,手指划了几下。
柳离亭哪能看不到他的小动作,笑道,“是需要刻意躲着我的东西吗?”
“刚看到有人对尊上喊……”厉南行面上有些为难,顿了一下,似乎是说不出口,“一些比较‘特别’的称呼。属下忧心尊上看到了影响心情。”
“那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那人对尊上毫无敬意,诱导风向的意图太明显。”
柳离亭不信这番说辞。
厉南行最擅长维持体面,敌人如何威胁也能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战而屈人之兵,刚才那般失态实在罕见。
柳离亭正想追问,他自己的手机却响起消息提示音。
是纪青安。
————
柳离亭并不完全了解纪青安。
至少在纪青安看来,他的唯一归属并不是宗门,而是他的师尊。
他比柳离亭想的更了解柳离亭。
或者说——是柳离亭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对宗门的不在乎有时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在柳离亭身边的纪青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当整颗心都只关注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错失对方一丝细微的情绪。
柳离亭显然是这句话的反面案例,他尽管总是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温和自谦的一面,本性却是傲慢冷漠的。
因为那份傲慢的存在,柳离亭不会将目光真正投给谁,因此也不会去注意站在他身边的纪青安的神色。
纪青安知道他的师尊不在乎玄天剑宗,甚至也知道他的师尊不太在意他。
他是明知这点还准备了这一切的。
——此刻,天地为熔炉,热度上升到纪青安这样的化神期修士也颇感不适的地步。
纪青安的面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汗,嘴唇苍白而干燥,他连轴转了几个月,神情有些憔悴,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照得很亮。
那双眼像是映照着日升日落之景。
秘境之内,炼器道至宝现身已久。
无数天材地宝在其中炼化成发亮的光点。
本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古天地熔炉,不知是何原因,此刻出现在此处。
其内汇聚着熔金一般璀璨的颜色,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滚动沸腾,液面上升腾起阵阵白雾。
过高的热度不断扭曲摇晃着视野,弥漫在空气中的热浪让一切都显得模糊而虚幻。
炉心温度已至最盛,似要与天体争辉,耀眼而不可视。
那些似光非光的液体,熔岩般缓慢温吞地吞噬着彼此。
在上古天地熔炉的中心上空,一柄剑被灵力固定在空中,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是那位大乘期仙尊的苍和剑。
纪青安孤身一人望着那一柄剑,轻微出神。
他在等待的人还没有来。
柳离亭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他触碰到一层屏障,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就可以突破,但他还是在屏障前停了下来。
柳离亭没忘记要等着看纪青安能做出什么,拿出了十成十的诚意,为他的弟子让出了最大的发挥空间。
柳离亭冷眼看着纪青安回过头,从他的苍和剑上收回视线。
他的弟子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师尊。”
笑得有些稚嫩,颊边有不甚明显的酒窝,几乎像是回到对方小时候。
纪青安拜入他门下之后,因为常常代他出面处理宗门杂事,只保持着沉稳如磐石的样子,好让其他修士信服。
不过柳离亭倒也没有特别怀念的意思。
他有更好奇的事情。
他问:“你要做什么呢,青安。”
“我想成为对您而言有些特别的人。”纪青安说。
柳离亭不置可否。
纪青安布置出这样的情景又能做到什么呢?就算是要把苍和剑熔了,他也无所谓,他的战力不靠这一把剑。
纪青安继续往下说:“您还记得那一年带我回宗门之前的事情吗?”
虽然是问句,但纪青安没有指望对方会回答,那些记忆只是对他重要,对于他的师尊什么也不是。
他像自言自语一样,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您杀了魔修之后,注视着那些被魔修杀死的凡人,又发现了幸存的我。”
“您蹲下来轻声问我,我身边的人是我的父母吗?我当时回答您说——‘是的。’”纪青安又浅浅露出了一个笑容,“您很温柔,对着一个凡人孩子甚至不敢加上一个‘死’字。”
他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望着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的柳离亭,“其实我当时骗了您。我当时的想法很天真,觉得这样说了您就会心疼我。”
“您又问我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我如实回答了。您说,‘我的剑叫苍和,你叫青安。苍与青都是天空的颜色,和跟安又都是表示和谐安定的字,或许你和我很有缘。’”
“那夜的月光冷极了,人们都死去的城镇又安静极了。您的话却说得很轻,很温柔……我知道那是您哄小孩的话。”
柳离亭和纪青安的关系并不算多么亲近,拥有师徒之名,从来止步于最“尊师重道”的距离,柳离亭也是第一次听到纪青安跟他表达内心的感受。
“您记得您那一次一共带了多少因为魔修丧失至亲和家园的人回玄天剑宗吗?”
柳离亭不记得。
纪青安代他回答了:“二十个。到最后,回到玄天剑宗时您也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但您记住了我的名字,是因为幸存者之中,我年纪最小,或者因为我名字的含义?我不知道。我在那时……以为我对您来说或许是比较特别的。”
“孩子的想法真的很天真。”纪青安摩挲着手腕,而后忽地攥紧,“然后,我们二十个幸存者都成为了玄天剑宗的外门弟子,您也没有把目光再分给我们过。”
柳离亭倒也不找借口,“我确实没有精力把注意力放在一群孩子身上,这样说或许有些无情,但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以为离您更近一些,自然就能慢慢成为对您而言……比其他人更特别的人。所以我努力在灵州大会的比武上获胜,成为了您的弟子。”
纪青安今日的情绪似乎要比以往都更平缓坦然,全无遮掩之意。
“但在您身边,我却比年幼时更深刻地意识到……我或许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您特别的人。无论是十年、百年、千年过去,突破到什么修为,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我也一定都是对您而言无足轻重的人吧。”
“您在玄天剑宗之外一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或许是您的友人、亲属……我甚至没有资格得知。”
他无比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师尊,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不甘、怨恨或对他人的嫉妒。
或许是因为站在这台巨大熔炉的边缘,与话语相反,这双沉静的眼睛在其投射的光芒里闪烁着明耀的流光。
柳离亭耐着性子听着他表露内心,仍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成为谁的特别的人,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柳离亭从来没有类似的感受和心情,所以无从得知。
像是看出了他的不解一样——
有人总是比柳离亭自己更了解他的情绪。
——纪青安在此时扬起清浅的笑容,轻声为他的行为加上再简单不过的解释:“师尊,我想成为您的剑。”
他向后倒去,投身于那一片流动着的落日之中。
对于那过于瑰丽的色彩而言,一个人的身影渺小如蝼蚁。
至此,祭炼剑灵的最后一件主材料进入熔炉之内。
神器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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