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行平静地注视对面的人。
他一早就猜到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记忆。
重启，应该算是他这个种族的特性，而遗忘，则属于漫长沉睡的后遗症。
这个司暗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像他从前认识的人。
但江雨行上看下看，左右打量，盯了司暗足足十秒，都没能从他身上找到熟悉感。
不过，一开始醒来的时候，他对见到的一切都不熟悉。
除了比较贫穷的那几天，时不时就觉得别人的钱长得很熟，像自己的之外。
江雨行不再纠结这点，眼皮一垂，看起推到面前的菜单。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了一遍，告诉对方：“都不想喝。”
“那带你去吃点别的，这里有些食物还不错。”司暗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又是一顿，回头来，用询问的语气说，“要和我一起去吗？”
江雨行眉眼轻轻一动，目光在前方街道上扫过，点头，先司暗一步走出露天咖啡馆 。
当然，带路的是司暗。
这座小镇被河流一分为二之后，人流也被分散，加上一些人挤进了比赛场馆，街面上的人类密度终于让江雨行稍微舒适了一些。
但从比赛场馆里传出的声音还是吵得很。江雨行每次听见，都得遏制一下自己的破坏冲动。
不过与之相对的，河堤下水声潺潺，风流转得轻柔。
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景区。
他一边避人一边看景，一边跟着司暗往前走。
这个人对这里很熟，一路走来，没见他张望过周围的招牌，换方向时也换得干脆坚定。
江雨行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雾都游园会好几年才举办一次，店铺也都是临时招租来的，不过每次的重复率都不低。我只是记住了觉得不错的店的名字，提前看过地图。”司暗转回头，笑了一下，对江雨行解释。
说完停下。
他们来到了一家做土豆的小吃店前，门口架子上插着几个巨大的旋风薯塔。
这种食物在景区并不少见，江雨行吃过几次，并不觉得新鲜。
但谁能拒绝炸得脆脆的土豆呢？
所以在司暗询问口味的时候，江雨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都要。”
小吃店老板喜笑颜开。江雨行得到麻辣、香辣、孜然、番茄、原味五个薯塔，心情值也加了几分。
他不让司暗帮忙，一只手就拿起这五串，每一口都咬不同的口味，雨露均沾地临幸。
两个人继续向前。
江雨行得到的食物越来越多。
他依旧不让司暗帮忙，手里拿不下的就挂到手臂上，几乎挂成一串挂饰。
偶尔回一次头，他发现郗玉年牵着梼杌走在后方不远处。
那俩家伙也在吃吃吃吃。从臭豆腐吃到小酥肉，隗的毛脸上沾满辣椒和油。
“很抱歉，没有在你醒之前赶回来。”司暗突然说起。
江雨行收回目光，咽下食物，淡然回答：“不用抱歉。”
“你真是一点没变，从来都不会问过去的事情。”
司暗笑了一笑，金色的眼眸垂低后抬起，视线从江雨行身上扫过，：“没有我给你的胸针？”
江雨行：“用不上。”
那的确是个好东西，无论是外观还是功能。
但在收到之前，他体内那些外来的缘、那些特里安城人死而不屈的执念，已被闻炤剥走了大半，而剩的那小半，他无需再借助什么，仅凭着身体的自循环，就能吸收消化。
不过，人家好心送礼，他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江雨行从食物里抬起头，有礼且郑重地：“谢谢。”
“看来是那个人类帮你解决了。”司暗又是一笑。
他偏头看向河堤外的流水，片刻后轻声道：“也不错。”
他饲养的人类当然不错。
江雨行在心里接话，把最后一根竹签上最后的一块肉吃掉，连同其他的包装袋一起丢进垃圾桶。
“看起来已经适应了人类生活。”司暗说。
他可是只环保的不死鸟。
江雨行撩撩眼皮，用眼神示意司暗可以继续带路了。
虽然已经吃了不少，但不死鸟的胃口一向很好，就算把整条街都吃一遍，也不在话下。
司暗失笑，扬起下颌一指前方，“你想吃点心吗？那里有一家……”
就在这时，虚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勾住江雨行肩膀，把他猛地往后拉了一段距离。
“逛挺开心的啊，带我一个？”
闻炤走出空间通道，手臂将江雨行整个人环住，偏冷的嗓音里带着点儿笑，眉眼也弯起，但眼里看不出任何笑意。
司暗眉梢微微一挑。
闻炤目光从他身上一掠就过，扭头问江雨行：“住的地方定了吗行李放了吗床品换了吗狗喂了吗和社保局的人联系……”
江雨行：“……”
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江雨行面无表情举起手里的冰淇淋，径直怼进闻炤嘴里。
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被迫静音。
司暗站在对面看着两人，神情微妙地变了变。
“阿行。”他轻唤道，将挂在左臂的外套换到另一只手，“我有点事要办，先不陪你了。这个游园会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地方，好好玩。”
江雨行把头转向司暗，冲他摆摆手：“再见。”
“下次见。”司暗对江雨行一笑，转身走向人群。
江雨行礼貌目送，却被闻炤拨了一下脑袋，将视角拨了回去。
江雨行不再目送，眼皮敛低又抬起，朝后走了一步从闻炤臂弯里退开，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这人。
“我不能来？”闻炤读懂了江雨行的眼神，拿开嘴里的冰淇淋，扯起唇角一声冷嗤，圈住他脖颈把人捞回跟前，垂着眼语调平平地问：“不是说不认识什么姓司的人么。”
江雨行严肃纠正：“是不记得。”
“哼。”闻炤继续冷笑，“那现在呢？”
“有些好奇。”
“哦？好奇啊……”闻炤眯起眼睛，拉长了尾音。
“对刚认识的人产生好奇，是件非常正常的事。”
闻炤微微一笑，在江雨行逐渐瞪起来的目光中，一口一口吃掉了他的冰淇淋。
连底部的蛋卷都没剩。
江雨行眼睛瞪得凶狠。
“不是你给我的吗？”闻炤无辜地摊开手。
然后表情一变，变得阳光开朗和善亲切，抬手一揉江雨行的头，“再给你买就是了。我知道一家，比这个好吃多了。”
不给江雨行反驳机会，闻炤勾起江雨行肩膀就走。
但没走出几步，两个人的电子讲解器同时一震。
不，是游园会上人手一个的电子讲解器都震动了起来。即使两人都没戴耳机，但同样的声音响成一片，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深红协会发布悬赏令：悬赏从A级疫境西州镇中逃跑的王级异种，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朗读着这条新通知。
深红协会是升华世界中最著名的占卜师协会，代表着命运这一传承上的权威，光是这四个字，就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
街面上熟识的人之间纷纷交换眼神，都表现出意动。
这份悬赏给出的赏金很高，光是提供一条线索，就能拿到一万美金！
江雨行也顿住脚步。
对于深红协会这个组织，他没多了解，但那个从A级疫境西州镇中逃跑的王级异种，他可太熟了。
不是隗又是谁？
而现在，隗被公开悬赏了。
江雨行并不意外这个消息——好几天前，闻炤就从高塔得知了这件事、告诉了他。
只是有些意外宣布这个消息的场合和方式。
还很意外隗的赏金。
——提供线索能获得的酬劳前面已经说过，而活捉它并上交到深红协会的人，更是能拿五千万，美金！
刹那间，江雨行脑子里闪过了金额所对应的零。
“江江！”
隗的牵引绳拖在地上，它火急火燎地奔回江雨行脚下，脑袋蹭了蹭他的腿，仰头望向他。
“没事。”江雨行安慰它，往周遭环视一圈，瘫着脸说道，“直接报我的名字不就好了。都占卜出它没死了，难道还占卜不出它在我这里？”
“那你愿意交出它吗？”
对面的人群中出现了回应。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棕发灰眼、长相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手持水晶球，戴一顶尖顶巫师帽，胸前分别佩着鸢尾花和繁星的徽章。
“是深红协会的副会长。”闻炤轻声告诉江雨行。
“哦。”江雨行露出吃惊的神情，稍微向前一探脑袋，认真地问：“五千万美金是一次性付清么？”
“江江？！”隗大惊失色。
其实它也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本来都不在怕的，但现在竟然……？
“江江！我还是很能干的，战斗力强但吃得不多，性价比超高的！我不要被人类抓去研究啊呜呜！”它哀嚎道，眨巴着眼睛，两爪并用死死抱住江雨行的腿——尖锐的爪子还不敢伸出来，只敢用肉垫扒着。
紧接着听见深红协会的副会长点头回答：“是，五千万美金，一次性付清。
“除此之外，你还将获赠我们协会的高级会员，终身享受资格。”
“哦……”江雨行拖着语调，低下头又抬起，把牵引绳抓到手里，掂了两下，看回副会长，淡淡地开口：“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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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日落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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