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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诡辩之谋士的嘴最会骗人。

若要问京中春色不变之处,当为城南李府,茂茂青杉环水,缀雪色而欲新盛。

李元漪自马车上下,却于府前见一人。

长身,松形,竟已是可独挡风雪的杉林。

李檀不敢看李元漪的眼,然步子却先一步上了前。

“…阿姐……”此一唤,竟是五年。

“若是贺偃归唤你来的,便教他灭了这心思。”李元漪抱着暖炉,擦肩而过。

李檀紧跟在后,生怕被拒于了府外。

不过自家阿姐面冷心热,不会让自己在外挨冻的。

这般想着,却是与屏起的朱门碰了个正着。

她捂着鼻子,痛嘶一声,只听那门内李元漪声音淡薄。

“那日既决绝,我便允了你。”

“……!阿姐!阿姐!!”好个军师,如今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委屈唤着,最终三步一回头回了将军府。

李元漪自回了府后。晚间便着了风寒。高热难退。

扎了针后,才勉强睡下。

满府上下一夜未眠,皆提吊着心。

大人身子弱,平日里药材温补好不容易好了些,如今寒风入骨,反倒欲严重了。

翌日午,李元漪才转醒,她接过递来的水饮下,由人扶起,刚一扫眼过去,便默然重闭了上,缓缓得,再度躺下。

“玉棠。”含着鼻音。

侍女开门近前。“大人。可还有哪里不适。”

“赶出去。”李元漪修长的手指了指罗汉床上倚站的人,果断。

“喂喂喂。我好歹是照看了你一夜!”贺偃归哪管,当即便怼到了床前。

白费那生的一张好样貌,长眉秀目的,说起话来却总令人烦躁。

李元漪看去侍女。

玉棠点了点头。

退于一旁充木人。

李元漪再睨去贺偃归。

便见一笑得欠揍的人脸。

“………”“你先出去。”

贺偃归给玉棠让路。

“我说你。”李元漪短叹。“你人在此,不觉着有何不对。”

贺偃归凝了凝神,倒还似真在思索此事。

然最终却是贺偃归赖在了这里。

“……”

二人大眼瞪小眼。

李元漪自是不会先说话的。

“我这坨烂泥,冒昧污浊了贵府。”贺偃归抱着手,倚在茶案旁,好整以暇得俯视着李元漪。

李元漪倒也不在乎披头散发,她侧背过身,闭目养神。“冒昧一词自你嘴说出,倒是大象鼻子插葱,装相。”

贺偃归啧道。“这便是高风亮节李大人?着实开眼。”

李元漪未理,只淡淡,“说完了吗?”

贺偃归打断。“你的脉象。”“可是中过毒。”

暗影中,李元漪眸色幽深。她翻身,与贺偃归对上眼。“是,三肠绝。”

“李大人。”贺偃归凑近了些。“三年前你究竟在哪?”“据我所知,能用此毒唯有一人。”

“南桑。”

贺偃归的目光紧抓着那漆色的眼,纵使李元漪是老狐狸,也做不到微色不变。

然那眼中却当真只坦然与平淡。

贺偃归抓上人的肩。不可能。又是这般,在李元漪面前藏不住情绪。

指尖渐而抓紧。面上竟是没了适才松懒。“…你,在哪……”

“南桑国。”李元漪难得生出了疑色。

“你不在关西?”贺偃归蹙眉。呼汗频犯,他受命领兵,退敌兵十里,本欲捷胜,也就是那时,朝中贪佞私吞军饷,延迟后援,粮食短缺,无人来应,直接断了贺家军的后路。

呼汗趁乱夹击,半月,关西千里,流血漂橹。

而那些日子在关西,且能只手遮天的,只李榭一人。

李元漪挑眉,“你不知?”然贺偃归神色整肃,直直的目光下亦不好逗弄。

“暗查南桑,抓与朝中互通款曲之人。”她话说的轻松,然那次计划却实打实布了两年才收网。

贺偃归指尖收紧了,竟一时未注意力道,拿李元漪的肩当弓捏。

“撒谎。”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却因一腔计谋逃脱,找了个替罪羊。

李元漪忍了忍,奈何贺偃归似陷入了沉思,终是没忍住。“…松开。”

“…你撒谎。”贺偃归喃喃。

可能种此蛊的,只有一人。且中蛊后半年,卧床昏迷。

“松开。”李元漪蹙眉。

“但那日…”

“……贺偃归。”

“明明…”

“贺离!”

贺偃归回了神,松开了手。“我有事。”说完便火急火燎转身。

连门都未关。复行几步才回来重合起。

李元漪自小时便不知贺离此人的脑子如何长的。明明熟读兵书却不谙朝纲,明明祖父开朝元臣,却一头扎进军营。李樾一生都在算计,回旋,故而难以理解。

贺偃归逆于长街人群,他们手握着铺子里买的年货,阖家欢笑。

恰是午后。

三年前。乾午门。宴散,百官离宫之际。

“李大人当真好手段。”

李元漪神色未改,迈步。

面前却赫然立了人影。

贺偃归眼中清明,更应是愤怒。

“醉酒了就回府。”李元漪淡淡抬眼,着他人去扶。

“我贺离惹得你哪里不快,你李尚书弹劾也罢,通天手段算计也罢!”他抓上李元漪的衣领。咬牙切齿。“谁给你的胆子,敢动王军。”

李元漪任他揪着。倒是意外贺偃归灵光了一回,猜到了军中线人,不过…已经收网了。

“贺将,同僚都看着,自重,慎言。”她眼中带着警告,提醒着人。虽说擅自穿插线人不对,但贺偃归未免反应太过激烈,即使他自小就神经不清醒。

“自重。”贺偃归冷呵一声。“此话从你口中说出,当真讽刺。”

“李大人,您权倾朝野,门楣高贵,贺家军都是些百家子弟,您看不上自然。”

“但竟未料想你能卑鄙至此!”

“大人—!”侍女急忙上前将被甩下的李元漪扶起。

李元漪额上冷汗直淋。

“等着。”贺偃归最后一声低戾,头也不回得离开。

百官咋舌,这前脚刚出殿门,人还没走出乾午门,竟揽得这般事。早听说陆李二人自小不合,朝中更是针锋相对,可也不至如此动起手…

“………!大人…大人!!”

贺偃归那力道用了十成,

李元漪痛得直捂背。

“嘘别喊……想别人都知道你大人摔到屁股了…?”李元漪漂亮的眉眼尽数都皱在一处,混沌间她剜了眼贺偃归消失的地方。

犯什劳子神经。

“哎哟……李大人………”众官找着了机会,赶来嘘寒问暖。

李元漪捂脸。

好巧不巧,李元漪休养之时,恰赶上了三肠绝再次毒发,只得闭府谢朝,后来再是痊愈,那朝中却皆传遍了贺李二人不睦,贺将将李大人打得面目全非,难以下榻,甚而,百姓都有所听闻。

贺偃归坐于书案前,从午后坐至傍晚,侍女入内点烛,而直到次日清晨,暗卫才来禀了。

“哟,不冷啊。”

先声夺人。贺离来时,走的不是正门,径直翻了墙。

李元漪正于檐下观雪,一炉,一茶正煮。她长发未束,只一竹簪草草挽着,着素灰单衣,裹着厚实毛裘。

玉链盛雪,不闻鸟声,唯听风,雪,树婆娑。

连眼都未移。

李元漪未应,却是再倒了杯茶。

“不怕我检举你,闭府思过的贺,大人。”

贺偃归扁扁唇,未置可否。他拿过茶倚靠于雕花柱。

热气氤氲,若说李元漪与雪是水天一色,那贺偃归便是夕阳融雪。

“解释。”他直言了当。

“解释一个你百思不得其解,而我一点就破的事?”李元漪将脚踩在了椅上支起。

贺偃归懒得与她贫嘴。“是。我诚心求教。”极不真诚。

李元漪抿了口茶。“你心中的替罪羊,便是私吞军饷之人。而你眼中的证据,是我给你的,之所以冒他的名,一是为了腾出半年卧床,一是为了…保我的线人。”

“我凭何信你。”

“你若是不信,也不会来找我。”

“………………”啧。明明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怎又被摆了一道。

“那你…那个……”贺偃归拿着茶盏挠挠鼻子。

“说。”李元漪指尖把玩着茶盏。

“屁股还好吗?”“没啥隐患吧。”

李元漪被烫到了指腹。“?”“什么?”她似不可思议,反问。她竟不知他二人羁绊这般深了。

贺偃归很心虚。“…三年前,乾午门,揽春宴。”

李元漪了然,转而斜笑。平缓的眼尾微挑。“怎么,酒醒了?”

贺偃归叹了一声,一鼓作气走来将茶放下。立在了李元漪面前。阴影布下,倒是将人全全掩住了。

神色莫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斩草除根。

李元漪坐直了些,捂住了衣领。“…”

“是我误会…但我确实老想那般做了。毕竟…很早便讨厌你。此次你帮我,我贺离谨记。从前恩怨不作抵,但恩亦…不忘。”他一股脑全数托出,倒是有些语序颠倒,前后紊乱。

李元漪倒是听懂各中阴差阳错。不过,于她听来,这话却更似宣战。

她失笑。

“等等,线人?!”贺偃归逼近。然片刻又叹气倚了回去。

“你李尚书的棋局,我是真不知。亦难参与。”

李元漪笑笑。

“所以呢?所以又得到了什么。”贺偃归抱手。

“…”李元漪笑而不语。

贺偃归侧目,印象中的李榭还是幼时模样,自己常年带兵打仗,再相见已是五年后。

现下坐在此处的是吏部尚书,天子亲臣,李榭,还是,那年门楣高贵的千金小姐,李元漪。

“李元漪。”他唤道。

那双漆色的眼便这般直直投来。

“我还能拿回兵权吗。”贺偃归没话找话。

“问你的军师。”

“哦。”

“我就问一句。”他重站好身,两步跨来,俯身。“只一句。”放低了声音。

“你可还会以贺家军为棋。”他直视着李元漪的眼。

“不会。”

“骗人。”

李元漪耸耸肩。

“李元漪。”贺偃归握住她的肩。

“未免固执,幼稚。”李元漪拂开他的手。“谋者的嘴,最会骗人。你得不出想要的。”她退后靠于椅背,抿了口热茶,不再看人。是夜,京中亮得很,多数官员辗转于案前,彻夜难眠。

前脚贺离被缴了兵权,后脚御史台便露了马脚,于子时被宣下了诏狱。

御史台张发,但凡是参与过胶东案的官员谁不与其打过交道,此一夜过后,怕是要吐出不少东西…

午前,帝清殿中。

袅袅檀香,由窗外雪色中和。

棋局之侧,李元漪静待。

高允背着手,指尖还捏着一玉子,然那蹙然的眉正布着愁思。

她复行着步,虽不急,但亦不缓。

“您不需急。”李元漪声音清清。

高允沉着声。“狼入羊群,牧者如何都不得安睡。”

“饱腹之狼。”李元漪神色未有起伏,她落下一子。

棋子轻鸣。恰如玉碎。

“跑不快。”

胜负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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