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隐秘战争之后,新阳研究所便一直是大夏的中坚力量。”老人道:
“因为独特的地理优势,新阳研究所为黑色禁区与黑暗位面的研究提供了大量资料。研究所内的四座超大型复合工业园区则承担着重要的生产工作,每年都会产出大量的特种作业设备与制式武器。虽不在行程之内,但若是对此感兴趣的话,去一号园区的生产车间参观一番也无妨……”
破败的博物馆里,苍老的男人乘着轮椅,一板一眼的为同行者做着讲解。在他的身下,无人操控的轮椅自行向前推进,轮辐间时不时发出锈迹阻塞的尖锐声响。
与那双遍布白翳的漆黑眼瞳对上的时候,随行的法师终于忍不住流下了冷汗。
一想到眼前这位苍老男人在隐秘战争前的诸多头衔与身份,双腿便不禁一阵发软。
亚洲魔法协会的议员、大夏九卿中的典客卿、圣城圣赦院的大神官、赫赫有名的祖氏的氏族长……
虽然在隐秘战争之后,他就从物质界彻底的销声匿迹。可作为亚洲魔法协会的一员,能得到这位的亲自接见,令人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惶恐。
只是,那双眼瞳没有丝毫活人的生气,反而滋生着浓郁的死寂,显得空洞而森然。在那漠然的视线下,来自亚洲魔法协会办公厅的官员强行撑起了职业微笑,道:
“不用了,故宫廷一直以来都是亚洲魔法协会最好的合作伙伴,在下就不麻烦在新阳研究所幸苦驻守的各位了……”
年轻的官员吞咽着唾沫,声音越来越低,再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余光克制不住的扫向了四周。
恢弘的展厅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曾经收录其中的奇珍异宝不见踪影。瓷砖地面被粗糙的金属板材取代,以铆钉缝合出了丑陋的疤痕。
角落里堆满了军绿色的封装箱,标注着二十年前的日期,过期的物资与弹药泛滥成灾。就在不远处,三名身着军装的法师坐在一枚早已哑火的导弹上,随意而散漫的闲聊着。
法师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凄厉的疤痕,身上的军装赫然是大夏军部二十年前的样式。
这三人无一例外都是超阶法师。
与新阳研究所之外截然不同,法师们没有表露出丝毫对于魔法协会的尊崇,那些探视的目光也只剩下了挑衅和戏谑。其中一名法师随意的把玩着什么东西,细看之下,年轻的官员才发现那赫然是魔法协会所颁发的十字星与橄榄枝的黄铜勋章。
这是唯有为人类文明作出过重大牺牲的杰出者才能获得的嘉奖。面对这份轻慢,年轻官员也只是挺直了身子,交叠双手,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向隐秘战争的亲历者们致以敬意。
那名法师似乎是感到了无聊一样,啧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和伙伴们聊着已经讲了二十年的乏味八卦。
一面巨大的时钟悬挂在他们的头顶,俯瞰展厅。锈迹斑斑的指针仿佛被血浸染,早已凝滞在旧日的时光当中。
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止了流动。
空气中还氤氲潮汐的咸腥,残留着血与死亡的气息。战争所遗留的凄厉伤痕随处可见,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昔年大夏与【铸名者·亚特兰蒂斯】搏杀的战场。
这里是新阳研究所。
而在隐秘战争之前,它还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煞渊。”
轮椅停了下来,金属的框架发出刺耳的铮鸣,祖桓尧望向博物馆破碎的弧形穹顶。穹顶之外,取代了天空的漆黑涡旋依旧在不知疲倦的流转着,向幸存者们降下了一视同仁的阴霾与灾厄。
祖桓尧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平静道:
“自神代以来,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没有放弃过对于羽化和长生的幻想。昔年祝聃箭射周天子,使天人们颜面扫地,自此神代落下帷幕。诸侯因此掀起了绵延近五百五十年的战火,这场漫长的纷争又为祖龙所终结。
可当祖龙荡平诸侯、一统度量衡,试图去触摸这个世界的边界之时,他才意识到……相比起他所构想的伟业,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传说海外仙山有紫楹仙姝,食之可起死回生;云门仙府有青泥菊泉,尝之则长生不死。
神代有天人名彭祖,曾寿八百而亡。可神代之后,再无人类能突破一百八十岁的天寿。
而在始皇帝的时代,长生甚至还不是传说,而是曾真实存在于这片大地之上的神迹。人生数十载亦如梦幻,神代的天人们尸体却能千年不朽,死后依旧栩栩如生,异香金光常伴身侧。
在近乎永恒的日月的照耀下,名为蜉蝣的虫子朝生暮死。可和天人那漫长的生命比起来,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以想象的是,在亲眼见证了这些奇迹、在面见了名为鬼谷子的天人遗血之后,渴望缔造一份不世工业的皇帝,如何能不对这一份名为“永生”的愿景感到心动。
倘若人的天寿已被注定,那就在死后谋划灵魂的不死不灭好了。只要让死者魂魄不散,肉身不腐,行止神念皆如生前一般别无二致,那这与天人的“长生”又有何异?
因此,始皇帝才打造了……那个让他可以在死后也拥有如阳间一般权势的宏伟都城。
称之为六道轮回也好,幽都地府也罢。在千年之后的大夏,这里亦被称作“煞渊”。
可是,神代之后,这世上的一切奇迹皆有代价。当名为“永生”的奇迹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不死”的诅咒,也一并降临了。
死者无法得以安眠,一切美好的记忆与情感皆会随着死亡逐渐扭曲,驱使着尸体对生者展开杀戮。这座寄托着人类对于长生幻想的城池终究随着皇帝的死亡,与其一同被封入了骊山之底。
然而,始皇帝还是低估了“永生”这个词所具有的魔力。
在决定追逐“长生”的那一刻起,“不死”的诅咒便已经降临在了狂人们的头上。以此为起点,那些曾君临过大夏的君王们无一不狂热的追求着登仙之术,一次次的叩问骊山帝陵,寻求长生之法。
自此,每逢天下大乱、饿殍遍野之时,便有走尸食人,瘟神四起。
往后,又是千年的岁月蹉跎。
神代里那些宛若神明一般的天人和兽类终究成为了传说里的角色,长生也就被视作不切实际的狂想。
直到二十八年前,煞渊再次被人唤醒。
而二十年前,面对即将吞噬魔都、侵入内陆的【铸名者·亚特兰蒂斯】和君临七海的冷月眸妖神,大夏又一次做出了选择。
将沉寂的煞渊唤醒,投入了隐秘战争最前线的战场。
杀死了皇纱枯骨女王,重创了冷月眸妖神,封印了亚特兰蒂斯……付出了无以计数的牺牲与血泪后,夺得了大夏地区的惨烈胜利。
堪称生息不灭的饕餮·季喰,为了拖延冷月眸妖神于东海力竭战死;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太一·华展鸿则撬动龙脉,拖拽着煞渊,和亚特兰蒂斯一同坠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半的魔都因此沉入了煞渊当中,整个华南军部与华东军部的精锐战力前仆后继,追随着那两位军首的步伐,填进了名为战争的绞肉机里。
死死守住了海岸的防线,未曾让一只海妖侵犯到内陆之上。
代价同样是惨痛的。
煞渊战场的所有幸存者们遭到了煞渊的污染,一旦行走在物质界,便是“不死”的流毒的传播者。更有甚者,暴露在了亚特兰蒂斯的注视之下,因此罹患了异生症候群。
为了终止这份灾厄和不幸的扩散,当时所有的亲历者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全员永驻煞渊。
每一个人的名字在内部的文书上被红笔尽数划去,视为战死疆场,他们的余生将永远与煞渊相伴。而为了不在死后堕落为亡灵,他们在将死之时也会先一步自我了断,再由同僚净化尸骨,以永绝后患。
死者无法得以安眠,而苦痛继续折磨生者。
只要亲历者还一日存活于世,那么他们将一日背负这份沉重的责任。
正是因为这份牺牲,大夏才更快的脱离了战后的“大衰落”,提前进入到了黄金时代。
如今,煞渊在物质界的入口稳定在魔都外的隐秘战争遗址当中。围绕煞渊的入口,故宫廷建造了新阳研究所的第二期工程。负责时刻对煞渊进行观测,维护空间的稳定性,以及作为后勤部门,向驻守在煞渊的法师定期输送物资。
而新阳研究所的第一期工程基址,就是隐秘战争时沉入到煞渊的部分旧魔都。
初代的先行者们构成了新阳研究所第一期工程的成员,经过了二十年的发展,才有了如今的规模。作为目前人类唯一彻底了解的黑色禁区,新阳研究所每年都向世界输出了大量宝贵的研究资料。
然而,对亚洲魔法协会和毗邻大夏的国家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好比邻居家里盖了化粪池,还踌躇满志的搞起了沼气发电一样。虽说都是一栋楼里的住户,有商机大家一起赚钱。可是分红就那么多,而自己家得到的悲伤与恶臭却一分都不少。
最要命的是,这座沼气池里面不止有新能源,还埋着核弹。
——没错,煞渊里是有原住民的。
虽说在禁咒的面前,这些原住民的意见可以忽略不计。可奈何他们还有位算不上很好说话的顶头上司……
【铸名者·冥王】。
黄金时代魔法协会的心腹大患,目前已知物质界唯一能与亚特兰蒂斯和冷月眸妖神正面抗衡的铸名者。祂依然沉睡在煞渊之中,且随时都有可能从酣眠中惊醒。
新阳研究所以东,是曾经煞渊亡灵的领地,冥王的永世行宫修筑于此;新阳研究所以西,是当年随着魔都一起沉入煞渊的数以百万吨计的海水,亚特兰蒂斯牢不可破的生态循环运行在这片浅滩当中。
也就是说,现在的煞渊里同时封印着亚特兰蒂斯、冥王、濒死的冷月眸妖神,还买三送一了一只亡灵帝王的传承遗骸。
如果隐秘战争再启,不论是为了解放亚特兰蒂斯和冷月眸妖神,还是为了掠走皇纱枯骨女王的遗骸,以此造就新的亡灵帝王,海洋神族都有充足的理由将大夏作为开战的第一目标。
甚至,考虑到冥王与亚特兰蒂斯之间的死仇,倘若祂从沉眠中苏醒,决心延续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在海洋神族来袭之前煞渊可能会先自己炸了。
这才是新阳研究所存在的意义。
它不止是哨站,同样是缓冲带与断头台。倘若事态真的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整个新阳研究所会毫不犹豫的启用自毁备案,连带着里面的驻扎者也将迎来一视同仁的毁灭。
这也是为何亚洲魔法协会会定期派人来新阳研究所进行交流与视察。而这……也让大夏的地位变得十分微妙。
就算守了二十年,大夏人还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在煞渊搞起了基建种起了菜,但谁他妈知道这鬼地方会不会在第二天突然爆炸。
而大夏一旦炸了……不如猜猜看,还有谁能挡住同时涌入亚细亚洲东部的海洋神族和煞渊亡灵?
所以,就算在隐秘战争之前,亚洲魔法协会和大夏因为苏鹿的关系直降冰点。但黄金时代后,二者又立刻恢复了蜜里调油的状态。
你给我低息贷款,我帮你基建种田。甚至于,哪怕故宫廷的太常卿在午夜一脚踹开亚洲魔法协会秘书长喻渡的卧室大门,摸着他的脑袋,说,小喻啊,最近我们家门口老是刮风打雷的不太安宁,你有什么头绪吗?喻渡也得马不停蹄的灌着冰咖啡起床,穿着睡衣把搞事的傻逼一个个揪出来,挨个儿枪毙了。
“请放心,二十年来,亚特兰蒂斯并无任何扩散的迹象。至于冥王……就目前来看,祂的前三次苏醒全部在可控范围之内。关于今天的第四次苏醒,我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无视了身边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祖桓尧瞥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在连通物质界与煞渊的穿界梭基站附近,有四人正相谈甚欢。
白帝一手教导的弟子,大夏华东军部的苍鸾·蒋少黎、来自钦天监的老牌禁咒,大觋·天之宵、亚洲魔法协会的“凋亡姐妹”帕祖祖与拉玛什图……
足足四名禁咒法师,再加上曾经华展鸿的左膀右臂,现在永驻煞渊的火法神,重黎·狄青。
以及,某位据说自历史中抹去了自己姓名、任何禁咒都会谈之色变的恐怖存在。就好像四大天王必然会有一个神秘第五人一样,虽不知其真实姓名,但想必二十年前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而在大后方,还有昔日总领故宫廷的大议长、被誉为“心灵系第一人”的蜃龙·邵郑坐镇。
面对这样的豪华阵容,仅有中阶的官员无言,只是默默向外望去。
漆黑的涡旋之下,冰冷的的钢铁丛林耸立在冥土之上,商业区不见当年的繁华与喧嚣,那座坍塌的铁塔上曾挂满霓虹的球体早已残破不堪。
举目皆是疮痍。
祖桓尧靠在轮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淡然道:
“我知道因为新阳研究所的特殊性,让许多知情者对它颇有诟病。但请相信我,整个大夏,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安全……”
轰!!!
话音刚落,远处的工业园区,炸了。
金红的火焰冲上了天空,绽开绚烂的花火。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伴随着剧烈的震感袭来,一时间,破败的博物馆都开始摇摇欲坠。
就连还在交谈的禁咒们都愕然的回过头,朝爆炸的源头看去,不多时又收回了目光,继续聊天。
一直在不远处的过期物资上坐着的几名老法师倒是惊叹连连,“卧槽,牛逼,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爆炸了”、“哈哈哈看来这个月的交货日期又要延期了”、“听声音是一号园区传来的,老狄这次是弄了个啥啊这么攒劲儿”……
祖桓尧的眼角微微抽搐,深呼吸。在他身旁的年轻官员踌躇半晌,鼓起勇气,道:
“阁下,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无需在意。像新阳研究所这样重要的战略地点,我完全相信,整个大夏,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安……”
轰!
第二声爆炸,袭来。
自遥远的方向传来,虽然并不真切,可不多时,一名风系法师急急拍打着双翼,落在了博物馆穹顶的大洞上,双手拢在嘴边,兴奋的呐喊:
“快快快,零号精炼厂那里老祝和人打起来了!大家伙儿快去看啊!”
眨眼间,好像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了一万个吃瓜的热心群众,拍打着各自的翼魔具或羽翼,一哄而散。
除了祖桓尧与来自魔法协会的官员,还有那几名谈笑风生的禁咒,博物馆里再无一人。
年轻官员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瞥见了祖桓尧铁青了一瞬的脸色。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
“要不……您带我去参观一下一号园区,请问方便吗?”
“呵呵,方便,当然方便。”祖桓尧神色如常,他面无表情的调转了轮椅的方向。官员看不见老人的面孔,唯有那道传来的声音异常和煦:
“请跟我来吧。我们,慢慢参观。”
…………
零号精炼厂里,雷与火席卷了一切。
雷霆与烈火暴虐的扩散,撞上了无形的银色屏障,又被精准的锁定在食堂中央。
在空间系魔法造就的屏障之内,名为祝蒙的苍老男人垂下了泛着血色的眼瞳,感受到那宛若与群山角力一般的怪力,不禁嗤笑:
“高阶?要点儿脸吧,莫凡。谁家的高阶会是你这种怪物?”
滚滚浓烟散去,露出了莫凡的面孔。他笑意盈盈地挑起了眉毛,死死握住了祝蒙的手掌,一点点的,向前反推。
二人的脚下大地塌陷,钢材熔为铁水,金红的光辉里翻涌出粘稠而致命的浪涛。
哪怕是统领级妖魔都会瞬间毙命的重击,也不过是让莫凡的手臂浮现了两道裂痕。
即便,在交手的那一刻起祝蒙就知道,莫凡确实没有说谎。
他如今的躯壳并非本体,其修为的确是实打实的高阶。只不过,莫凡本身的战斗经验实在是过于丰厚,再加上恶魔血脉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加成,别说高阶法师这个头衔,这家伙还能不能算作人类都尚且存疑。
“老古董不懂不要瞎说,我们黄金时代的高阶法师是这样的,我老婆都说我正常极了。”
莫凡啐了口血沫,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如此戏谑:
“倒是你,老东西打人这么点儿力,没吃饱饭吗?需不需要我等你把饭吃完?我对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是一向都很温柔的。”
“是吗?但我对目无尊长的臭小鬼……可不会手下留情!”
祝蒙嗤笑,破碎的袖管当中,漆黑的雷霆与血色的火焰交替显现,宛若烧冶金属一般,钢铁的色泽自手臂之上浮现。肌肉收缩之间,发出了工业钢缆绞紧时的铿锵声响。
随后,那只手掌猛然向前推进!
二人之间,爆炸的白澜如气箭飞射,迸发爆鸣。
莫凡,后退了两步。
身下如有雷鸣绽放,脚掌踏碎了大地与铁浆。小臂的皮肤寸寸绽裂,裸露出血肉与森然的白骨,雷炎如附骨之蛆贪婪地穿行其中,烧灼血肉。
让莫凡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那是他自己的魔能。
他竟然……被自己的魔能攻击了?
不,不止如此,就连体内的雷火魂种都陷入了暴乱之中,无差别的攻击起其他的法系。倘若不是莫凡对于自己的星子拥有着绝对的把控力,寻常法师恐怕会直接被引动魔能暴乱,甚至星子永久性受损。
可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瞬间明悟了其中原理的莫凡渐渐咧开了嘴角,流露兴奋的笑容。
如此欣喜!
这是自毁式的让自己体内不同的魂种粗暴的彼此碰撞,在魂种被激发至最不稳定态的时候,从那瞬息变化的狂乱魔能之间抓住与对方同样的魔能频率,再以自己的魂种为支点,强行同调双方的魔能,反客为主……
然后,将这份足以引爆魂种的暴虐力量尽数馈赠于对方。
借力打力!
——怎么办?这招好缺德,他好喜欢!
“这是什么?”莫凡呢喃着,瞪大了双眼,期待的呼喊:
“这招,叫什么名字?”
“一些自己无聊时琢磨出的奇技淫巧,我称其为‘协律摧破’。”祝蒙的脸上同样浮现笑意,只是,那笑容显得是如此狰狞:
“如何?看来我这样的老东西,还没有被时代抛弃掉啊。”
浸□□法之道近六十载,驻守煞渊二十年,一名在隐秘战争最前线战场里存活至今的老兵,加上百分之九十九蔑视死亡的疯狂,还有百分之一的灵感……
这就是,昔日故宫廷中,可以为捍卫那一份理想而战斗至最后一刻的先行者!
“真是……不得了啊,老祝。我可以断言,就雷火两系的理解,你已足矣彻底碾压其他的法师!”
莫凡发出了由衷的惊叹,片刻后,又缓缓道:
“但是……这种程度的话,我也做得到啊!”
祝蒙的脸色微变。
在他面前,莫凡些微的调整着自己的架势,很快……他就以一模一样的发力姿态,站在了祝蒙的眼前。
火焰,自莫凡的手臂上燃起了。
瑰丽的玫红、璀璨的金红、如血的赭红……乃至于,最后那一抹纯粹到如骨一般的苍白。
火焰妖艳而狂乱的舞动着,渐渐的,驯服而恭顺的,贴伏在莫凡的手臂之上。
将莫凡的手臂烧灼成金属熔融一般的赤白之色。
雷鸣,再度迸发!
自骨骼的碎裂声里,那股暴戾的魔能一路撞入了祝蒙的魔力循环当中,引爆了运转的魂种。祝蒙踉跄向后退去,一路被逼入了空间屏障的边缘。
“这不是很能干吗?莫凡!”明明有腥甜的气息在口中弥漫,祝蒙却忍不住大笑,吞咽着鲜血的味道,如同老迈的野兽显露獠牙:
“我们,再来!”
十五分钟后。
零号精炼厂,恢复如初。
虽然在这之前,在其他人的围观之下,两人就将整个食堂中央彻底格式化了一遍。好在打够了之后没忘记复原战场,在莫凡靠着混沌系魔法重置了场地之后,又和祝蒙一副爷俩儿好的样子,重新打了份员工餐,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坐下。
没错,我们和好了!
“怎么每次过来都看见你在吃这种速食餐,明明你们食堂里有那么多菜式欸。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多尝试尝试呢?”
莫凡严肃的发问,坐在他对面的祝蒙面无表情舀了一勺糊糊,看向了被莫凡捏在手指间那根酷似胡萝卜的灰色根茎状植物。
表皮遍布肿瘤,一张肿胀的人脸浮现其上,正大口咀嚼着莫凡另一只手里的筷子。在把筷子吃完后,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莫凡的盘子里,还装满了不断蠕动的惨绿色土豆泥、长满骷髅脸花纹的菜叶,和一颗颗宛如畸变内脏一般的不明果实……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煞渊的土地只能长出这种货色,祝蒙表示非常理解……个屁!钦天监和农务署的那帮拓荒狂魔只想着要种菜,根本没想过种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吧!
这种鬼东西超阶法师吃了恐怕都要折寿吧?!
像是没有看到祝蒙发黑的脸色,莫凡顺手抄起了放在一边的勺子,一勺糊糊直接怼到了还在尖叫的萝卜口中,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哎呀,你们食堂的饭菜还真是充满活力啊!嘬嘬嘬~别着急,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看看这个活力四射的小东西,搞得我都回忆起当年给我家那几个娃喂奶的日子了……唉,老祝你快看,它还会咬我呢!”
在莫凡的手中,尖叫萝卜一口咬断了汤勺,暴躁的将口中的铁片甩到了一边后,便猛的咬住了莫凡的手指,发出了金属摩擦一般的刺耳声响。
吃着糊糊的祝蒙已经说不出话了。
胃口全无的同时怒气槽拉满,感觉下一秒就可以搓个必杀技直接扔在莫凡的脸上。为了避免自己再往莫凡的脸上揍上一拳,祝蒙生硬的扯开了话题:
“说到你孩子,最近怎么样?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说你有点放不下心。”
莫凡愣了一下,似是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他挠挠头,一把扯开了衔咬在指尖上的畸变植物:
“嗯……怎么说呢。小的那俩到希腊后和新同学们相处得非常不错,姐妹之间的关系也变好了许多。她们很喜欢那边的气候环境,最近还迷上了打网球呢。
虽然这姐妹俩还是皮得我有点想死……姐姐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鬼点子,犯了事儿就叫妹妹和哥哥顶包;妹妹的脾气比我还倔,上头了谁来也劝不动。但是事后还是会觉得……这样不也挺好嘛!我倒是希望她们能一直这样下去。”
虽然带着抱怨的口吻,可莫凡脸上依旧洋溢笑容:
“至于我家那个大的……他倒是一直都很让我放心。那孩子从小就早熟,哪怕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我相信他也能把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是吗?”祝蒙无动于衷,反问:
“既然一切都好,那为什么还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呢。”
“啧,像你这种没当过爸爸的人果然是不会明白的。有时候就是因为让人省心过头了……才让人不那么放心啊。”莫凡叹气:
“说实话,那小子身上让人看不透的东西有点多,就算他啥也不知道,但也肯定藏了事儿没和我们说……不过,到了这个年纪,谁还没点小秘密呢?”莫凡托着下巴,淡然道:
“毕竟,当爸爸妈妈的又不是没事儿瞒着他。等他想说了,自然就会说了。”
“嗯。”祝蒙道:“还有呢?”
“……老祝,你在故宫廷人缘不好不是没原因的啊。”莫凡翻了个白眼:
“还有啊?就是希望那小子不要遇到什么事。毕竟他的运势吊诡到让我都感到有点匪夷所思……”
“你不是说你儿子很擅长魔法吗,怎么又担心起来了?”
“……不,这是两码事。”莫凡捏了捏眉心,掏出烟盒,先为自己点了支烟,然后将烟盒丢到了祝蒙手中:
“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那些突然把他的生活节奏打乱的人——哈,我这个当爸爸的,有时候都有点没法理解这孩子的想法啊……你能想象吗?明明是个在家里连键盘缝隙里的灰尘都没法忍受的小孩儿。但是,哪怕浑身被溅满了鲜血,他也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橘红的火光明灭之间,袅袅升起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神情。莫凡的声音依旧平淡: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这小子十四岁刚觉醒魔法的时候,在自己学校的门口遇到过通缉犯。托南熙山的福,事态很快得到了控制。但等我去审判会接他回家的时候,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莫凡磕了磕烟灰,两眼放空。
似是透过烟雾,看见了当时被自己牵着手的银发少年。少年回眸一望,仿佛察觉到了这份来自未来的窥视。
可他的眼神却透过了莫凡,看向远方,又回过头,紧紧抓住了大人的手掌,嘴唇开阖。
不过是,随口一提。
【“好慢的魔法——”】
“‘如果是我,能做得更好’。”莫凡冷酷的复述道。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对着血债累累的杀人犯降下了评价。
不带任何蔑视与厌恶,只是在陈述一件乏味的事实。
男人垂下了眼眸,叹息:
“他……确实是个好孩子。但是,只是因为这能让他感到自己还在‘舒适圈’之内。如果让他感到自己的舒适圈被人入侵了,相信我,那孩子会应激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象啊。”
“……嗯,听上去是个很容易长歪的死小孩儿啊。”祝蒙斜靠在椅子上,叼着烟,思索了一番,认真道:
“感觉是那种一不小心就会祸害整个世界的恃才而骄的臭小鬼。作为过来人,我的建议是趁他年纪还小多进行人格修正,让他明白人心险恶。”
“喂,这么想玩小孩儿就自己生去,别老盯着别人家的孩子不放。”莫凡没好气的敲了敲桌子,可自己反倒笑了起来:
“再说了,从我这个当爸爸的角度来看,他要是变成了真的那副模样,想必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更大一些吧?到时候我会帮着他添把火也说不定啊。”
莫凡漫不经心的碾灭了烟头。面对莫凡的答案,祝蒙嗤之以鼻:
“随你,物质界的事儿要怎么样也确实轮不到我指手画脚。”他将自己和莫凡的餐盘摞在一起,起身,语气漠然:
“我做好我的工作,你做好你的,就这么简单。”
“哈……还真是不近人情啊。”
莫凡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其他用完餐的法师正有说有笑的往外走去。与莫凡熟络的法师经过时,总会热情的与他打声招呼。莫凡则笑眯眯的一一应下,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祝蒙,冲着他得意的挤挤眼睛。
祝蒙斜了莫凡一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二人并排向食堂外走去。
在离开之际,却有一声不和谐的噪音在身后响起,令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似乎是某个人没拿稳餐盘,不小心将其摔在了地上。
然而,摔在地上的却不止是餐具。
第一秒,餐盘摔落;第二秒,金属的勺子砸出颤音;第三秒,□□倒在了地上;第四秒,莫凡与祝蒙完成回头的动作。
一起骚乱,一声惨叫,数不清的呼喊与咆哮。
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井然有序。
——那是一名自肋骨生长出一对额外节肢的生长病患者倒在了地上,像一尾缺水的鱼,拼命地用脊椎撞击着地面,发出了宛若妖魔一般的凄厉尖叫。
他的皮肤塌陷又鼓起,似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人群中有冰系的法师立刻呼唤出冰锁,捆住了他的手脚。另一名法师迅速扑上前,拔出了随身携带的注射枪。
可下一秒,他就被一道黑影狠狠扫飞。
连带着那些碍事的冰锁也被一并扯断。
那个男人泪流满面的趴在地上,双手抓破了脸颊,撕裂出了泪一般的鲜血,痛苦嘶吼。在他的背后,一节又一节刀锋一般的粗大触足撕裂了皮肤,狰狞的升起,舞动。眼球在眼眶之中癫狂震颤,毫不留情的,向着昔日的同僚挥下了刀刃。
然而在下个瞬间,那如刃的触足就被狠狠抽飞,再无法寸进半分。
因为,那个身着明黄色防护服的苍老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雷霆如鞭,刺眼的辉光一闪而逝,烧焦了锋锐的足肢。无视了那凄厉的嘶嚎,祝蒙抬手,粗暴的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手里的注射枪径直贴在了上面。
随着大量药液汇入血管,病变的男人剧烈的痉挛,干呕。半晌,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一般,眨了眨眼,茫然四顾: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的身体、怎么——”
当他看见了周围的一片狼藉,看见了那些沉默的同僚,还有半跪在他面前的祝蒙时,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沉默的抬起手掌,看见了自己开始剥落的皮肤,五官一阵抽搐。最终,只能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那样,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嗫嚅着嘴唇,嗓音嘶哑:
“抱、抱歉……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明明上周的体检还一切正常的……对不起、对不起……”
可就连那些歉疚的话语也渐渐化为了虫类一般的嘶鸣。
属于人类的声带在不断退行,男人狼狈的躲避着祝蒙的视线:
“拜托了……祝蒙先生,在我完全变成妖魔之前……让我解脱吧。”他匍匐在地,卑微的乞求:
“请让我,以人类的身份死去吧。”
剥落的皮肤之下,涌现出漆黑而黏稠的分泌物,覆盖在血肉之上,形成了狰狞的倒刺与甲壳。可一双手不顾尖刺,紧紧的,握住了那双已非人类的手掌。
手掌被倒刺所割破,鲜血一滴一滴的流在了地上,可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祝蒙肃声反问:
“为何要在死亡面前流露出如此窘态呢,我的朋友?抬起头来,看看周围那些向你致以敬意的战友们吧——二十年来的坚持与付出,数十年如一日的忍耐与孤独……如此的丰功伟绩,你已足矣蔑视这世上一切的苦难与折磨!”
紧紧握着那只手掌,祝蒙郑重其事的告诉他:
“尽可以此为傲吧,这就是,我们所共同缔造的丰碑啊!”
男人张了张嘴,他懵懂的看向了四周。于是,他看到了那些垂下头颅,向自己致以军礼的同僚们。
所有的悲怆都被藏了起来,只剩下了敬重与肃穆。
男人沉默着,不论怎么痛苦也想要牵动嘴唇,露出笑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掩盖这不堪入目的丑态。可到最后,却只有嘴角在丑陋的抽搐。
因为在人群里,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几个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身影了。
往日战友们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连天空真正的模样都记不真切了。就连那个在记忆里总是走在最前方的、宛若太阳一般璀璨的身影,也早已远去。
无论怎么追赶也赶不上他们的离去,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
好孤独。
真的……好孤独。
好……绝望。
想要求救,想要嘶吼,想要放声哭泣。然而,不断萎缩的泪腺已无法再分泌泪水。干涸的泪痕里,昆虫复眼一般的结构覆盖了眼球,妖魔的悲鸣夹带上了哭腔:
“那我……又该到哪里去呢……好痛、我想回家……家……”
可是,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的家,又在何方?
“好。”
恍惚中,男人只听见一个声音在轻声回答他:“我们回家。”
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有什么滚烫而香甜的液体落在了脸上,像是泪水。
好温暖。
身体变得好温暖,也不再感到痛了。像是拥抱一样,温柔的抚平了一切的创伤。
啊……想起来了。这一定,是家乡的阳光吧?
是啊,到夏天了……天空是蓝色的,阳光璀璨而耀眼,街道上弥漫着水果和花的芬芳,回家的路上总是会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
哪怕知道这只是弥留之际的幻想,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如此的骄傲而自豪。
——这就是,他所守护过的一切啊。
寂静之中,血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如飞鸟的双翼垂怜的合拢,渐渐包裹住了那具正在畸变的躯体。
“睡吧,我的朋友。当你醒来,就到家了。”祝蒙垂眸,低声道:
“这二十年来,真是幸苦你了,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坚守。我向你许诺,你的姓名会永垂不朽,你的功绩将与世长存。”
那些落在地上的血与泪都被火焰蒸发了,所有的痛苦与彷徨都在火中迎来了终结。
握着祝蒙的手,法师渐渐合拢了双眼,蜷缩起身体,仿若陷入了如泥的酣眠当中。嘴角勾勒出似有似无的笑意,就好像,真的在梦中找到了回家的路那般。
再无任何声息。
迎着残存的火光,祝蒙缓缓起身。被刺穿的手掌上伤口的血肉缓缓蠕动,收束着涌动的鲜血。
他低下头,默然注视着专司净化的法师们半跪在地,小心翼翼的将那捧轻飘飘的尘埃、连同尚未完全消散的火种收殓入金属的容器当中,等待封存入隔离区,以防止污染扩散。
——这里,是新阳研究所。
是深渊,是地狱,是阳光无法企及之所。
这里是他们的坟墓,他们的碑铭,他们的战场,那场二十年前就未曾落幕的战争仍在继续,哪怕至死也无法结束这场永不归家的远征,可至少他们还存在。
他们依旧存在。
他们一直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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