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标志性建筑群圈十分繁荣,是政府当年特意划分的优先扶持项目,占地极大,眼前的综合大酒店更是县内唯一一家高奢星级酒店,同名顶尖连锁酒店遍布全国,极尽奢靡。
侍者领路,与电视上的旧式豪气设计迥然,极具品味的内部装潢高雅不凡,离玦如置身梦幻的顶奢画廊,不曾见过的艺术摆件在眼前穿梭漂浮,应接不暇。
她迷迷糊糊跟在梅亭身后,仿佛有一团浓雾挡在前方,遮住了满屏的海市蜃楼,伸手去抓,却怎也握不住,不得已拨开雾,才发现折射的竟是天宫的景。
光晃眼,她低下了头。
耳边是高跟鞋骄横的音。
梅亭脚上的绿丝绒高跟鞋‘笃笃笃’,像城堡里的巨大钟摆,左右左右地轮换,离玦脖子俯得更低,视野被自己的帆布鞋取替。
半旧的鞋子踩在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面,晶石般的材质清晰映出鞋边灰痕,走一步跌一粒尘,她悄悄收力,走得更轻。声褪了。
阴沟里的鼠小心窥探玉城,细嗅,空气遍布与她相斥的味道。
很香,初闻是画布的味道,夹杂皮革与木香,浓郁却不清新,漫溢着金粉专属的迷醉,渐渐掩盖画布伪装的原始气味,取而代之是金属冰冷的气息。
没由来想起离淑芬的味道。
离淑芬极少回垌街,母女俩唯一一次见面,是在她九岁时。
汽车的皮革味,身上沾染到的男人古龙水香,再到手腕的金镯,脖子的宝石项链,还有钱包里那张凉薄的银行卡。
这是她对离淑芬的全部记忆。
一名侍者守在电梯前,见二人前来,展开公式化微笑,白手套低低一摆,按下电梯键。
身后跟着几位年轻女士,大概也是前来用餐,餐区在十九层,众人耐心等待。
就在这时,一群男人远远朝电梯方向而来。
侍者脸上明显有了波动,公式化的微笑瞬间展露出最大程度的弧角,张臂姿势高高一扬,白手套成了飞舞的鸽,手套下的女人们不禁配合这一连串动作后退两步。
这个回避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离玦也不由自主地往后站远了些。
梅亭的高跟鞋与她的帆布鞋并排挤挨着。
而那群男人才不紧不慢走上前来。
数名西装革履的男士站位分明,周到且恭维地簇拥着一位下巴挑仰双手负后的中年男人,几人习以为常走至最前方。
三座连排电梯,中间的电梯先到,‘叮’声一响,侍者马上恭敬弯腰,作出‘请’的手势示意让男人们先进。
女人们亦无异议,全程无人说话。只有带尘的脚步声。
分明是她们先来的。
站于角落处的离玦暗里目送正中央的男人,可围在男人身边的人太多,仅看到灰色衣领下别了一枚金色徽章,很小,小得几乎难以察觉,若非男人脖子上的肥肉挤过肩档线,她险些看不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化身天堑壁垒,彻底阻隔离玦的窥视。
隔壁的电梯也来了。
来到十九层,餐厅侍者礼貌询问梅亭是否有预约,梅亭点头,报上会员号,侍者把二人迎到预订的座位。
餐厅划分商务用餐间与公共用餐区,侍者在前方领路,先垮上数级步阶,回头示意客人注意脚下。
好看的阶梯设计不兼顾实用性,梯面狭窄角边侧倾,不足一脚掌的宽度,多跨一级高了,少踏一级又矮了,左右不得劲,行走的人不得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步伐迫使头颈不自觉俯低,乍一看犹似躬身的姿势。
尤其阶梯建靠在较偏的位置,落地窗外的阳光如此猛盛,独独照不进这个阴潮灰暗的角落,突兀得像藏着谁的讥笑。
可若不走这段步阶,就须绕上一大段路才能到公共用餐区。
离玦站在原地,看着梅亭背身逆光,一步步踏上那阴暗的曲折的倾斜的步阶路,走得如此谨慎缓慢,忽然清晰忆起期末考试语文卷的阅读理解题。
第一题:文中的‘一级一级,通往没有光的所在’,表达了何种暗喻?
当时她填的是什么答案?忘记了,但此刻她和文章里的童世舫一样,只觉毛骨悚然。
手心发凉,十指冻得近乎僵硬。眼前尖锐的步阶分明钉立在地上,离玦却下意识认定这一级一级的窄梯迟早横劈她而来。
那是七巧的路,是长安的路,是梅亭的路,此刻,好像也要变为她的路。
莫名便慌了,惧了,她几乎以仓惶逃跑的姿态调转方向,不顾侍者与梅亭诧异的目光,大步绕向另一条道。
待阳光重新笼罩身体,四肢恢复暖意,才堪堪松一口气,从心底里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那不是她的路。
坐下来时,她侥幸地想。
菜单本略沉,昂贵的菜品单价让离玦暗暗咋舌,梅亭问她想吃什么。
她快速扫览餐牌,挑了最便宜的蔬菜沙拉。
价格仍是她一周的餐费。
梅亭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加了两份主食和小吃,又点了清爽的冷饮。
“它家的乌梅茶酸酸甜甜很开胃,你要尝尝吗?”
离玦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脑海飞快盘算这个月的生活费。
点好餐,两人安静下来,还没上菜,梅亭不时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忙工作,离玦没有打扰她,规矩坐着。她们的座位挨靠落地窗,置身高层,远方江景一览无遗。
离玦眺顾窗外,奇怪为何望不见垌街。
“五中放暑假了吗?”梅亭放下手机。
“过两天还得回校,公布期末成绩和下学期的分班。”
“散学典礼也是那天开?”
“是,散学典礼后正式放暑假。”
“还是当学生好。”梅亭摩挲水杯,贴满细钻的精致长甲轻叩了两下杯壁,“平时有周六日,还有寒暑假。”
玻璃清透的声音在水波纹中回荡,离玦注意到她眼底下的黑眼圈,“小梅姐,您最近工作很忙吗?”
“嗯,很忙。”梅亭声音弱了两分,呢喃着险些听不清,忽而抬起眼帘对上离玦的目光,“因为小珵的妈妈。”
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离玦肩膀骤沉,不知是梅亭双眼过于空洞,还是‘小珵妈妈’这四个字让她下意识回避,几乎是脱口而出,“抱歉小梅姐,我想去洗手间。”
梅亭示意侍者领路。
正午烈阳挡在层层厚玻璃外,大楼各处开着空调,室内温度适宜,让人完全忘记正值难熬的炎热夏季,离玦孤身走至长廊尽头,侍者在外等候。
洗手间很大,比杂货店精致奢华百倍,她节约吝啬,店里家里都没有安装空调,过往十多年强行忍受的闷热,统统消散在一个洗手间里。
冷过了头,寒冰结在额前,阴森森的拢成雾团,和刚踏进这栋大楼时聚凝的雾一模一样。
于是她再次伸手去拨,而这次,终于望见垌街。
难怪方才找不到,原来它被挤缩在洗手间的窗户外。
挤成了一副可怜相。
破败,陈旧,灰蒙蒙。面目全非。
离玦慢慢踱步到洗手间的通风窗,窗户被她打开一角,户外的热浪争先恐后扑面席卷,她蜷曲着背麻木站着。
面前贪得无厌的暑气,与身后居高临下的舒适低温激烈交战,谁也不让谁,她夹在其中,腹背受敌自身难保。
终于,两股势力扭成锋利的镰刀,四面八方割向她的喉咙,切断了供血的细管子。
信仰坍塌,那是毁灭性的致命打击。
离玦唇色白如纸,全身神经早已抽离,骨骼蛀了,皮肉腐了,只剩空荡荡的壳,漏着风,漏着雾,漏光她自以为是的侥幸、目标与期望。
过去无数次仰视的高楼,童年幻想中宛如钻石盒子高不可攀的玻璃窗格,不过是小小洗手间的通风窗。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弹出梅亭的信息通知:小玦,还不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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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小小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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