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他竟记得别班同学,明明平时对谁都爱搭不理。
离玦望着那两道身影,六婶是长辈,平日见面都会问好,小时候所谓的教训不过是六婶为哄孙女,装模作样来店里转一圈,结果惹哭了店外盯梢的陈筱红,于是离燕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
正回忆,陈筱红忽然跑开,留下六婶在原地焦急叫唤。
然而女孩越跑越远,老人无措,捧着一个红袋子巴巴张望。
“六婶。”离玦心软,快步走过去。
“玦娃儿。”见是她,六婶换上慈爱的面容,“好孩子,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六婶您怎么来了?”
“来给我孙女送饭。”
六婶摸了摸手中的袋子,“玦娃你还记得我们家筱红吗,你俩小时候是好朋友,今年她回来了,外面辛苦,她爸妈工作忙顾不上她,回来也好……”
老人絮叨说了很多话,俞珵等不耐烦,喊了一声先回教室。
离玦没管他,倒是六婶一个劲盯着俞珵瞧,“玦娃,那人是谁啊?”
六婶盯得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俞珵不是正经好学生的话来。
……都是寸头惹的祸。
“和我一起值日的同学。”离玦随意扯了个借口,“六婶,快要上晚自习了,我先走了。”
“等下娃儿。”六婶支吾,从红袋子里拿出一个老式铝饭盒,“筱红光顾着和我说话忘带饭了,你知道她在哪个班不,帮婶把饭带给她行么?”
二人的争执她看得清楚,陈筱红显然不是忘记带饭,深知老人和自己一样都在找借口,离玦还是接过她的食盒,答应了她的请求。
自己的谎言无足轻重,老人的请求也一样,不过举手之劳。
来到九班,不少人围着陈筱红聊天,离玦喊陈筱红的名字,众人闻声回头,陈筱红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离玦知道她认出自己了。
“你来一下。”
走廊上,离玦把袋子递给她,“六婶给你带的饭。”
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打了一个奇怪的结,半透明的材质轻易看出食盒不高档的灰银色,陈筱红不接,“离玦,你现在当上老好人了?”
言语带着不友好的挑衅,离玦打量她,身材高挑长发乌黑,长大后的儿时玩伴变美了,全然没有小时候因面色蜡黄被大人调侃黄猴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嗯,毕竟以前作恶太多。”
离玦试图把食盒塞进她手里,对方却嫌弃挥手拒接,“你干什么!我不要!”
拿不稳的铝饭盒被打落在地,硬金属与地砖相撞发出狼狈且刺耳的声音。
这道声音足以划穿一个十六岁女生刻意维持的单薄自尊。
离玦在陈筱红恶狠狠的指责中终于明白自己的多管闲事有多惹人厌。
路过的学生不少,离玦把食盒捡起来,检查没有磕坏,捧着食盒回教室。
抬头,俞珵正倚着八班教室门看着她。
把她的‘圣母’行为尽收眼底。
她径直路过他回座位,指腹摩挲铝饭盒凹下去的小角。
俞珵走过来,双手搭在她桌上堆起的‘书山’上,盯着她手里的铝饭盒。
“有话就说。”
“没有。”
“那你看什么!”
她语气添了烦躁,俞珵并不在意她的迁怒,“只是新奇,我没见过这种饭盒,以为这东西只出现在电视剧。”
“……”
该死的富贵寸头哥。
心底烦闷不散,离玦拼命将情绪回调,她最擅长自我消化不快的情绪,木讷着脸不作声。
很懊恼,心知肚明陈筱红对自己的反感,还自作主张硬要做所谓的‘好人好事’。
止不住后悔,她又开始自我反省,可这次怎也不起效。
终于忍不住问俞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圣母?”
他摇头说不是,“圣母免费,你收费。”
“不对,你针对性收费,只针对我。”
离玦白了他一眼。
“人情债也是钱。”
他恢复正经,“比现金贵。”
这人神色认真,离玦理不清他话里是否包含别的含义,但瞻前顾后并非自己作风,索性打开食盒,“她不吃我吃。”
反正放一晚馊了也的浪费丢掉,还不如进自己肚子,离玦夹起一颗肉丸子塞进嘴里,好吃!俞珵凑过来,“鸡腿给我。”
啧,哪哪都有这货!
“拳宝你去找陈筱红了?”
晚自习放学,张筝儿坐在陈家全的车后座问。
两辆自行车并行,离玦‘嗯’了声,手里拿着六婶的食盒,一根鸡腿换来俞珵骑车,她难得歇会儿。
“你们吵架了吗?我们班的人说她砸了你的东西。”
“没有。”
街景缓缓向后,离玦道,“六婶让我给陈筱红送饭,她不要,饭盒掉地上。”
“啊?她为什么不要自己奶奶送的饭,这不浪费了吗?”
“不知道。”
“那饭菜怎么办,捂一晚上都变味了吧。”
“我觉得不能便宜她,全吃了。”
这时俞珵开口,“鸡腿我吃了。”
他的插言突兀,三人皆觉莫名其妙,陈家全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得意仰头,脚下更是蹬得飞快,一下子超过自己。
开屏的公鸡。
没亲眼见过孔雀的陈家全局限地联想到这个比喻。
来到分岔路口,离玦让俞珵停车,“你先回去吧,自行车给我。”
“这么晚还出去?”
“还饭盒。”
她把饭盒放进车筐,俞珵跟上来,“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陪你去。”
一想到六婶嫌弃俞珵的表情,“可以,但你不能露面。”
“……”
六婶家不远,经小道绕行两条巷子,自行车在一栋白色小楼房前停下。
离玦敲门,邻居小狗吠叫起来,老人听见声响从屋里走出来,见是她,“玦娃儿,这么早就放学了?筱红还没回来呢。”
“六婶,我来还饭盒。”离玦递上饭盒,“已经洗干净了。”
六婶一愣,伸手接过,离玦不忍看她沧桑的大手,低下头,“抱歉六婶,筱红说不吃,饭菜放教室有味道,所以我全吃了。”
“吃吧没关系,好过浪费了。”六婶不在意般摆摆手,“筱红那孩子挑食,是我没注意,煮了她不爱吃的菜。”
离玦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
回家路上离玦说累,不想骑车,俞珵对上她失神的眸,“不如走回去?反正不远。”
离玦说好,两人并肩走在夜里的旧街巷,脚下青石板路泛着岁月旧物的气息,月色苍凉,在地面反射透白的影,一寸寸颓废爬进青苔砖缝。
她抬头,记忆中清郁的杏树不知何时变得光秃,无叶的枝桠横生,在路灯下平添几分凄色。
春咄咄逼人,来得毫无温情。
“你很在意?”俞珵推着自行车,车轮发出嘀嘀呖呖的声音,每走一步都像在沙漠艰难跋涉。
二人的影被皎月缓缓拉长,离玦摇头说没有。
或许是在意的,但她无法理清自己更多是心疼老人的真心被辜负,还是羡慕陈筱红有恃无恐的幸福。
彼此同龄,她能理解陈筱红要强的小虚荣小自尊,刚转入新班级,希望给新同学留下好印象,可家里准备的饭盒不够光鲜,生怕被笑话,于是选择辜负亲人的好意……
这样的违心,似乎人之常情。
只是——大概浸在蜜罐长大的孩子,甜习惯了。
翌日课间,陈筱红来找她。
“离玦!”
刚做完早操,离玦正歇息,冷不丁被这声大喊吓一跳,陈筱红站在窗边,满目愤怨。
“昨晚你去我家了?你跟我奶奶说了什么?”
对方面色不虞,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八班找她算账。
“还饭盒。”离玦打开语文书,“有事?”
“脸皮真厚,那是你家吗,谁让你去的?你到底跟我家里人说了什么,害我被爷爷奶奶骂晚归!从小到大都这样,处处压我一头,现在还跑去告状,你就这么喜欢搀和我的事?”
言语盛气凌人,其他同学察觉不对劲纷纷看过来。
离玦没作声,同年同月一前一后出生,大人们从小爱拿她俩比较,谁先学会走路,谁先开口讲话,谁在幼儿园更听话,谁念书排名更高……
敌意从无形的较劲中来,她和陈筱红的关系早已扭曲,离玦再度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陈筱红你别这样。”
张筝儿匆匆从九班赶来,“拳宝别管她,这人整个早上跟愤青似的垮着脸,也不知道是谁得罪她。”
陈筱红面色难看至极,离玦道,“陈筱红,昨晚我只是去还饭盒,什么话也没说。”
“我承认昨天是我多事,但我保证仅此一次,你也别揪着这么点小事借题发挥,我不是六婶,不会惯着你。”
陈家全或许忘了,但陈筱红一定记得,当初自己挨了离燕一顿打并没有白白认亏,而是不哭不闹顶着一身伤痛把陈筱红哄到一处废弃工地,狠狠把人推进深泥坑。
小孩子天真无邪?哪个傻子说的,她站在泥坑前,冷眼俯看陈筱红哭哮嗓子,双手双脚拼命攀爬坑壁,却怎也爬不上来,直至对方求饶承诺再也不敢,才不紧不慢把人拉上来。
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沾满脏污,吓得只敢低声抽泣,离玦趁机在她耳边教唆,“是你自己掉进泥坑的对吗?”
“对……”八岁不到的陈筱红双目惊惧,仿佛有刀架在脖子上,哆嗦着唇狼狈点头。
“是我救你上来的对吗?”恶魔再度耳语。
“对,是小玦救了我。”
心满意足把人送回家,当晚就听说陈筱红生病发高烧,第二天也没来上学,不久后陈筱红随父母搬到城里。
离玦至今仍无法理解自己曾经的‘胆大妄为’,小小年纪报复心竟如此强盛,仿佛潜伏在骨血深处的坏种基因彻底激发,是天生的恶魔,凶狠、歹毒、毫无慈悲怜悯心。
陈筱红面上闪过慌怯,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进教室,如常坐在离玦后座的位置。
“俞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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