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严禁开采私矿，所有矿产一经发现务必上报朝廷收归朝廷所有，再由工部专门安排开采事宜。
因为矿产珍稀且多次发生采矿事故，若是发现民间有人擅自开采，那是夷三族的大罪，连带矿产当地的一众官员也会被问责。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胆敢召集平民开采私矿？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慕容迟面色颇为沉肃。
“两个月之前，村里来了一批身着里正大人从我们村里选了一批男子，说是应朝廷要求去修筑堤坝。原想着现下是冬令时节，河水枯竭，召人修筑堤坝也属寻常，又正值农闲，大家都空着，便没有多想，许多人家的丈夫都去了。”妇人说着泪水从眼眶缓缓浸出。
“后来呢？”慕容迟问道。
“后来许多一起去的人都回来了，但我们几个人的丈夫却一直没有消息。起先我以为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可后来时日久了便觉得不对。我们去找里正大人，可他却也不见了。不只是民妇，还有村里几个妇人的丈夫也没有回来，我们去打听了方圆十几里的村子，每个村都有几个被召去没回来的男人。”妇人道。
“那你又为何断定他们是去开采私矿了？”慕容迟微微皱眉。
“起先我们也不敢断定，可后来我们向那些同样被召去修堤坝的人打听，才打听出一些风声。他们都支支吾吾不敢直言，我们又去上告县衙还有知府，可县令大人避而不见，知府大人也命人将我们赶出来。”
“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听闻年关将近，不少官员大人们会从此处官道返京述职，才想到来此地拦截的法子。”妇人搂着小女孩，那小女孩低着头，瑟缩着身子，只不时偷偷抬眼看一眼慕容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写着胆怯和希冀。
“你们先回去吧，本官会在驿馆休整一晚，明日会给你们答复。”慕容迟道。
“谢大人，谢大人。”那妇人跪倒在地，朝慕容迟拜了两拜，而后领着孩子离开了。
回到马车后，慕容迟沉默良久。
若棠知道他此刻内心或许也在左右为难。
开采私矿一事非同小可，牵涉甚广，这些妇人和孩童此前求过当地县衙，甚至拦截过官员，却没有人接手此事，足以见得此事棘手程度。
这些妇人只是听得只言片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从县衙和知府处理此事的态度，反倒证明了她们言辞的可信。
若只是寻常徭役，不会失踪这么多人，地方上有壮年男子失踪，当地官员而官府却对此讳莫如深，这便证明他们想要掩藏的是一件被发现后果更加严重的事情，或是有他们宁愿丢了乌纱帽也得罪不起的人。
当今天子，抑或是离天子极近的人，而今庙堂之上，百官林立，但高高在上的归根结底只有两个人。
党争之势形同水火，但慕容迟和太子以及三皇子毕竟是手足，且对他们没有威胁，从前他们对他尚可和平相处淡然待之。可祭祀丝帛采买一事已经撕开了同三皇子的本就淡薄的手足之情，如果这件事查出同户部或是更直接地同太子有关，才是真正将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但若是丢开不管，那些妇人和孩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即便她们能坚持下来，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遇到既有身份又有为民请命之心的官员了。
“殿下，祭祀大典就在眼前，所有皇室子民需得参加祭典，这是开国武帝定下的规矩。身为皇子，您必须得在年关之前返回京都，否则便会背上藐视君威不孝先祖的罪名，那可是大罪啊！”一个身材高大，阔面浓眉的侍从对慕容迟说道。
若棠想起了，慕容迟有不少侍从，近身侍从却只有两位，一个是沉风，另一个便是乌鸢，想必现下这位便是乌鸢了。
慕容迟没有答话，一直到驿馆，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偏向，不知道他会选择继续行路还是帮那些人查清真相。
等闲身份的官员不敢彻查此事，想必也是顾及幕后之人的身份。巡察御史石青松倒是素有清廉正直之名，如果他能接手此事，或许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色已晚，车马就在驿馆休息。
若棠的房间隔着庭院与慕容迟的房间相对，一直到子时，慕容迟房间的灯还亮着。
冬日夜晚的寒意从屋子的四处渗进来，驿馆条件比不得王府，只有慕容迟的房间准备了炭盆。
但慕容迟却照例令人将炭盆送到了若棠房内，以他的话来说便是：“你是本王的侍女，自然要受本王看顾。你此前受伤损耗气血过多，将炭盆放在你的房内，以免你再度病重影响行程。”
既然是出自慕容迟的好意，且对自己的伤势有益，若棠便就答应了。年关将近，她也要返回京都，届时还要见到母亲和妹妹，她不想让她们为自己的伤忧心。
要快些好起来。
屋内点着炭盆，只留了一扇小窗通风。这是爹爹从前告诉她的，屋内点炭盆时不可以将门窗全部紧闭，即便是再冷，也至少要一扇窗透透气。
拥在被子里，渐渐有了暖意，也有了困意，不知什么时候若棠便睡了过去。
等到半夜不知什么时分，忽然听得驿馆外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若棠清醒了过来，她挣扎着依靠左肩借力下了床，又裹上慕容迟赐给她的白狐裘。将门打开一条缝，寒风便从缝中钻了进来，席卷了周身的热意。
慕容迟那间屋子的灯火还亮着，先前那个被慕容迟派出去的侍卫敲门后便进去了。
若棠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那个人并没有将巡察御史一并带回。
看来只有慕容迟能决定这件事情的走向了。
若棠披好了衣裳，又裹上狐裘，准备走过庭院去寻慕容迟。
走过庭院时 ，方才被侍卫关上的门又被风吹开，风呜咽呼啸着卷进了庭院。虽是冬日寒夜，亦有漫天星斗，只是都显得格外高远，发出的光也透着点点寒意。
她忽然看见门外似乎有个人影，小小的。
若棠走过去，才发现是傍晚她们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似乎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若棠后，又抱紧胳膊重新坐在墙角处。
女孩和若桃差不多年纪，若棠心中有些唏嘘：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吞咽了一下，缩着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恳切地看着若棠，细声回道：“我只蹲在墙角，不会进去打扰你们的，求你不要赶我走，可以吗？”
“这里晚上很冷，会冻病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母亲呢？”若棠边走向她边说道。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娘亲和婶婶们也都来了。”女孩指向另一个方向。
顺着女孩指的方向，若棠看见一群妇人在墙脚下围成一个圈。她们都垂着脑袋，缩着脖子，双臂抱在胸前。大多数人衣着破旧，衣上少的打了三四个补丁，多的则缀满了各色的补丁，头上只带着简单的木簪，有的甚至只用树枝和布条固定发髻。
那群妇人围成的圈中间是几个熟睡的孩子，也都是面色肌瘦，衣着破旧。
“那位大人不是给你们分发了御寒的冬衣吗？为何不穿上，又为何不回家，都聚在此地等候？”若棠问道。
“我们不是想要冬衣，也不是想要施舍。”女孩抬头眼中已经满是泪花，“娘亲和婶婶们说，那位大人是个好心人，他让我们等他的决定，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
“......”若棠想要开口，可实在说不出什么。
这种感觉她也亲身经历过，林府被抄没，父亲从天牢被提审后她们等待的那一夜，她又何尝不是此刻的心情。
面临着无能为力的局面，只能被动地等待他人的宣判，怀揣着仅剩的一丝希望，未知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是生机还是绝望。
若棠叹了一口气，她要去找慕容迟。
如若他不愿意调查此事，她愿意留下帮忙，只是以她目前的身份需得向他借助人手。
“什么？巡察御史遭遇刺杀？”走近慕容迟房间，便听到乌鸢的声音。
若棠想要叩门的手停了下来，虽然在见到侍从并未带回巡察御史时她便猜到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真的听到御史被刺杀一事还是令她吃了一惊。
巡察御史的职权乃是代天子行狩，在外行使监察百官的职责，直达天听。刺杀御史与谋逆无异。
这样一来倒是更加坐实了幕后之人开采私矿这个罪名的可能。
即便是三皇子和太子恐怕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幕后之人另有隐情，或是兵行险招不得不做？
“你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敢偷听的胆子？”慕容迟语气不悦。
若棠推门行礼：“拜见王爷，奴婢本是有事想来禀告王爷，只是不慎听到王爷谈话不敢打扰。”
好在慕容迟并未与她细究此事：“什么事？”
“若是此事王爷不便留下审查，奴婢愿意留下做王爷的耳目，只是希望王爷给奴婢留些人手。”若棠道。
慕容迟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条命不想要了大可直接告诉本王。”
“奴婢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只是王爷返京后，这些妇人和孩童恐怕再难寻到人为她们做主，奴婢虽不堪大用，却愿意一试。”若棠道。
“谁说本王要返京了？”慕容迟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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